黑暗籠罩的山林漆黑一團,一千多人趴在灌木叢中沒有發出一絲聲息,偶爾還有蟋蟀的叫聲響起。
赤格背靠一棵小樹坐在地上,不時扭頭看看後麵,似乎在等什麽人。
果然時間不長,親兵營統領鐵力罕從後麵貓著腰快速過來。
赤格好像已經知道過來的是什麽人,所以頭也不回:“前麵敵我雙方的情況如何?”
鐵力罕伸手指著北麵黑乎乎的山頭:“斥候來報,經過一整天的暗中觀察,這處營寨裏麵的敵人應該不足一千人。這些人似乎並不團結,下午還出現過數十人集體爭吵,而且隨時準備逃跑。”
“薩胡爾的破甲隊有消息過來沒有?”赤格口中嚼著一根青草,眼睛盯著前方黑乎乎的山頭。
鐵力罕低聲嘿嘿一笑:“薩胡爾參將已經到位,就埋伏在淮河邊上,擋住了敵人向西逃跑的路線,所以我才趕緊過來聽將軍的命令。”
原來,狼洞山西南溝燃起大火的時候,赤格並沒有留在原地觀察最後的結果,而是趕緊收攏射聲營的遊射隊兩千多人,然後馬不停蹄向北出擊。
三千敵人陷入火海,不管最後有多少人能夠逃出生天,都勢必引起更多敵人的注意,赤格不敢原地停留太久。
離開老虎洞和狼洞山一線,避免暴露自己大部隊的行蹤,躲過後續敵人的糾纏,然後連夜突襲臥虎寨裏麵的陳紹宗餘部,搞清楚耿仲明所部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是關鍵。
現在已經是二更天,四周漆黑一片,其實什麽都看不清。隻有兩裏開外的臥虎寨偶爾會有一絲燈火閃亮,讓赤格等人能夠分辨目標方位。
赤格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因此低聲問道:“鐵力罕,東麵信陽方向有沒有什麽動靜?”
“將軍,末將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按說陳紹宗的親兵叛逃了,即便耿仲明真的已經自殺了,但他的兒子耿繼茂還在啊,耿家軍還沒有到末日吧?而且此前也派人出來搜尋,為什麽狼洞山一戰之後就沒有動靜?”
鐵力罕所說的疑惑,也是一直困擾赤格的地方,所以他遲遲沒有下達進攻臥虎寨的命令。
如果敵人是一個陷阱,自己一旦傖促發起進攻,就很可能是萬劫不複的結局。作為獨擋一麵的前線指揮官,赤格不能不慎之又慎。
赤格在這裏猶豫不決,時間卻在飛速流逝,轉眼就到了三更天,山風過處都帶著寒意。
恰在此時,赤格感覺到P股底下的地麵傳來一絲微微抖動,這是大隊人馬統一行動,甚至是大量騎兵奔跑造成的現象。
赤格的神經頓時全部繃緊:難道臥虎寨這裏真的是一個陷阱,敵人的大部隊從外圍反包圍過來了嗎?
沒想到派出去監視信陽方麵敵情的斥候兵突然返回,帶回來一個更加莫名其妙的消息:“將軍,信陽城內已經空無一人!耿繼茂所部三萬餘人正在分批離開白馬山、金牛山兵營,先頭部隊已經在連夜北渡淮河。”
耿家軍連夜後撤,難道滿清韃子放棄南下,現在就要打道回府嗎?說出去都沒人相信,赤格當然也不會相信。
赤格從小就和努爾哈赤率領的女真部落糾纏不休,可以說是在血戰中長大的。自己的父親、哥哥都死在努爾哈赤手中,赤格對滿清韃子的殘暴性格當然了如指掌。
對於當年的女真韃子,也就是現在的滿清韃子,赤格從骨子裏都透露出來的仇視是永遠無法磨滅的。他一心想著報仇雪恨,所以一直以來就沒有放棄對滿清韃子的注意。
多鐸出世稍晚,赤格跟隨熊儲的時候,多鐸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崽子。對於多鐸的性格是個什麽樣子,赤格不是很清楚。
但是阿濟格比赤格大五歲,當初在建州的時候,兩個人就認識,可謂知根知底。
因為對敵人主將了如指掌,耿仲明所部突然出現異常舉動,就讓赤格立即否定了滿清韃子要放棄南下的判斷。
作為戰場上殺出來的將領,聯想到常德林此前所說的“江南出了大問題,熊家軍必須立即後撤”的情況,赤格當然明白信陽城方麵肯定發生了巨大變故,否則就不可能出現有違常理的事情。
戰機稍縱即逝。
不管是敵人內部出了問題,還是繼續實施牽製敵人的目的,掩護熊家軍實施戰略調整,赤格覺得給敵人製造更大的混亂總不會錯的。
“傳令:薩胡爾所部破甲隊放棄攻擊臥虎寨,立即沿淮河東進,截擊耿繼茂後麵的後衛輜重部隊。鐵力罕率領遊射隊立即出發,連夜占領信陽城。高傑、李靈兒統一指揮親兵營和女兵營,嚴密監視臥虎寨的敵人。”
現在時間才是第一位的,已經沒有隱匿形跡的必要。所以赤格一連三道命令下去,臥虎寨四周頓時喧囂起來。
臥虎寨東北方突然大放光明,整個夜空都披上了一層黃暈,首先就驚動了薩胡爾。
薩胡爾帶著破甲隊本來就埋伏在淮河邊上,目的是防止臥虎寨的敵人沿著淮河逃走。可現在出現突發狀況,他當然立即派出探子查看情況。
不到一個時辰斥候兵就返回來了,而且情況很清楚:耿家軍突然搭起十二座浮橋,在正麵十裏的寬度上北渡淮河。
因為渡河的人數太多,燈籠火把當然也多,所以映紅了夜空,這個動靜想小也小不了,更不可能瞞住別人。
“將軍,敵人的中軍已經開始渡河,但是輜重部隊行動遲緩,現在還沒有離開信陽城北麵的白馬山軍營。”
斥候兵的話音未落,赤格的傳令兵也趕過來叫道:“傳飛龍將軍急令:破甲隊放棄對臥虎山的攻擊態勢,立即沿著淮河向東急進,橫擊敵人的輜重部隊,策應遊射隊搶占信陽城!”
聽到赤格的作戰命令,薩胡爾頓時精神大振,縱身上馬大喝一聲:“敵人為了盡快渡河,已經亂成一團,現在根本無暇他顧。兄弟們全體上馬,隨我趁亂奔襲白馬山、金牛山!”
射聲營這段時間一直在暗中行動,戰馬的體力幾乎沒有任何消耗,正是膘肥體壯的時候。
隨著薩胡爾一聲令下,破甲隊兩千四百騎從河沿下狂卷而出,直撲正東方向的白馬山、金牛山。
二十裏路程剛好是戰馬最佳的奔襲距離,薩胡爾一馬當先闖到白馬山北麵五裏,果然發現打著火把的長龍,夾雜著人喊馬嘶奔向淮河岸邊。
薩胡爾率領破甲隊兩千四百騎逆向而行,敵群裏麵竟然沒有半個人覺得不對頭,也沒有一個人出頭詢問。
看看就要接近到白馬山軍營三裏之內,薩胡爾終於發現大概有五百騎兵迎麵而來,隨後就是一列長長的車隊出現在視線中,敵人的輜重開始行動了。
摸出三支箭搭在弦上,薩胡爾低喝一聲:“幹掉敵人的護送騎兵,把輜重車隊截下來。殺——”
破甲隊使用的都是特製的柳木箭,箭杆輕,速度快,射程遠,原本就是為了對付敵人的甲胄兵。
現在近距離射殺敵人的五百騎兵,而且還是利用兩千四百精銳騎兵打擊沒有絲毫防備的敵人,基本上就是五打一的狀態,所以破甲隊僅僅射出第一輪就已經解決戰鬥。
在敵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以亂對亂,才能給敵人製造更大的混亂,從草原上殺出來的薩胡爾最明白這個道理。
“八百後衛留在這裏突襲白馬山軍營,前軍和中軍隨我殺向淮河邊上,遮斷敵人主力部隊和白馬山軍營之間的聯係!”
破甲隊的前軍和中軍就是一千六百騎,現在往兩邊一分,貼著敵人行軍路線的東西兩側進行拋射夾擊,而且其中還有四分之一的火箭摻雜其中。
薩胡爾和他的兄弟們從北到南、從南到北轉戰十餘年,從來都是暗中出擊製造亂子的老兵油子,趁火打劫是他們的專長。
現在黑燈瞎火的情況下,不是要殺死多少敵人,而是要用最快的射速把箭矢射出去,給敵人造成一種泰山壓頂,勢不可擋的印象。
薩胡爾他們仿佛兩道狂飆卷過,效果終於出來了。
敵人原本有序行進的隊列突然亂套,進而就是彼此之間為了躲避箭雨互相推搡,很快就發展到自相踐踏,傷亡比例急速上升。
在黑暗中突然遭遇敵人,每個人都有“中了埋伏”的恐懼心理,加上撤退之中的人更容易受到驚擾,亂套的速度就更快。
兵敗如山倒。
潰兵一瀉千裏,就算是神仙也無法遏製,況且耿家軍並不是神仙。
薩胡爾向前衝刺一段距離之後突然又返回來,衝著已經混亂不堪的敵人再射一輪,終於徹底擊垮了這群敵人的心理防線,大潰敗如期發生,近萬人拚命向北埋頭猛衝。
北麵十裏就是淮河南岸,雖然有十二座浮橋,仍然無濟於事。
薩胡爾率領一千六百騎想趕鴨子一樣,把敵人押送輜重的後軍趕過來,災難隨之發生。
浮橋的承載力是有限的,後軍近萬人突然湧上來,頓時把已經上橋的人擠到河裏。
現在已經不是撤退,而是要盡快逃命,所以敵人之中的自相踐踏,很快又變成了爭奪浮橋控製權的自家火並。
哢嚓——噗通——
第一座浮橋斷裂,然後就產生了鏈式反應,一口氣就有一大半浮橋被擁擠的人群壓斷。
浮橋少了一半,剩下的浮橋隻能承受更多的人踐踏,不到兩個呼吸的時間就已經全部斷裂,敵人的後續部隊已經失去了渡河的機會。
“衝啊——殺啊——不要讓敵人逃跑了啊——”
薩胡爾率領一千六百人在後麵來回衝鋒,不斷放箭的同時大喊大叫,仿佛有數萬騎兵殺上來。
半渡而擊之,這是最基本的兵法原則。
薩胡爾知道,敵人當然也知道,雙方很默契的造成了更加恐怖的亂局。
被淮河隔斷的一萬多耿家軍將士,因為心理上先入為主,並不知道自己身後隻有不到兩千敵人。
前有淮河擋道,後有數萬騎兵殺上來,現在終於知道什麽叫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