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王,咱家奉永勝王之命前來見你,是為了給你指出一條生路,並不是要過來看你臉色的。”
衡陽永勝王府的總管太監陳詰同樣沒有好臉色,看著帥案上滿臉晦氣的張獻忠,一開口就不好聽。
老回回馬守應的侄兒子馬光義、衡陽王府的總管太監陳詰,這是兩個人一個是叛軍,一個是朝廷的錦衣衛,平時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也應該是生死對頭。
按照流民義軍的傳統,這兩個人隻要一見麵就肯定有一個被殺,而且肯定是太監被殺。因為馬光義勇冠三軍,鮮有敵手,就算想殺也不一定殺得了。
這兩個人不僅沒有大打出手,竟然還有說有笑出現在自己的中軍大營,張獻忠本來就感到非常震驚。
現在陳詰一番話說得趾高氣揚,張獻忠心裏頓時疑惑更盛:俺老張一向凶名在外,別人隻要聽到風聲就嚇得屁滾尿流。這個死太監竟然毫不害怕,難道老回回和他們之間在暗中真有什麽交易不成?
雖然現在不是爭長短的時候,張獻忠也是能曲能伸之輩,但是他個性張揚,戰陣殺伐養成的威勢依然存在。
張獻忠一開口就原形畢露:“姓陳的,俺老張的刀下,像你這樣的太監沒有殺一千,起碼也殺了八百。你今天專門過來見俺老張,如果不能說出個子醜寅卯的話,隻怕老子的雙刀饒不了你。”
對於張獻忠的威脅語氣毫不在意,陳詰尖著嗓子笑道:“雙刀張獻忠,天下誰人不知?如果害怕你的雙刀,咱家就不來了。隻可惜你的雙刀殺了咱家之後,也就隻能用來自殺,有什麽好神氣的?”
“聽說你好歹也讀過幾天書,而且還有一些禮賢下士的虛名,甚至自己手下還弄了一個禮部尚書的職位。現在已經山窮水盡了,你不趕緊張羅一桌酒宴,然後向咱家討教活命之策,竟然還在這裏威脅咱家,真是可笑之極,愚昧之至。”
不管陳詰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陳竹在胸,反正他的這一番說詞打動了張獻忠:"來人,備酒席,俺老張今天一定要聽聽這個不怕死的太監究竟想說什麽!"
其實陳詰也沒有準備說太多,他和馬光義一起過來,不過是執行苗三冠的計劃而已。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從當初在桃花鎮把寶押在熊儲身上,陳詰就什麽都不怕了。
尤其是熊儲身上沒有官場上爾虞我詐的毛病,而且對自己人放手使用,讓陳詰覺得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就是投靠叛逆熊儲。
士為知己者死,並不是那些讀書人能夠說說的,太監裏麵也有豪傑。
陳詰參與了苗三冠、彭無影、沈惜月的所有謀劃,當然明白現在的形勢非常詭異。
對張獻忠而言固然非常危險,其實對於熊儲來說同樣凶險異常。
萬一張獻忠發現自己沒有絲毫生路,一怒之下拚死攻擊楚王城和嶽州城,誰都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吃掉他的二十多萬人。
一旦戰火蔓延開來,必然是曠持日久的戰爭,那就是苗三冠最擔心的事情。
從現有的布局來說,苗三冠並不害怕張獻忠和他的二十多萬人,他擔心的地方也不完全是因為張獻忠的大西軍,而是因為另外一支部隊。
前不久,崇禎皇帝發布詔命升任孫傳庭為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四川、山西、湖廣、貴州軍務,並賜予尚方寶劍,稱督師,中軍大營設在長安。
至此,朝廷最後的中原機動部隊全部集中到了孫傳庭手中,崇禎皇帝也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孫傳庭手中。
現如今,孫傳庭手下的十五萬官軍已經東出潼關,目標直指大順王李自成,準備平定河南境內的流寇。
這十五萬大軍,是朝廷在河南、江北廣大區域內最後的一支機動部隊,是崇禎皇帝的希望所在,也是最後的賭注所在。
吃掉孫傳庭,中原無官軍。
這才是李自成發現江南很可能不容易拿下,從而放棄湖廣利益北上的誘惑所在。
李自成、牛金星、宋獻策、李岩等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既然他們認為孫傳庭是一塊肥肉,苗三冠當然也不會害怕孫傳庭。
苗三冠麵臨的危險,就是和張獻忠打成僵持狀態,讓孫傳庭有時間抽調兵力南下增援湖廣。
湖廣境內已經沒有朝廷的官員,各州府縣的父母官已經全部被暗中取代,苗三冠當然不希望別人來增援。
孫傳庭分兵南下進入湖廣腹地,熊儲在這裏的所有布局都會大白於天下,然後被朝廷發現真相群起而攻之,最後必然搞得天下大亂。
這是熊儲最忌諱的事情,苗三冠自然要竭力避免,所以陳詰前來張獻忠的大營,就肩負著化解危局的重任。
陳詰一個人過來是沒有用的,需要一個中間人或者擔保人才能取信於張獻忠,馬光義就是最好的選擇。
彭無影單刀赴會之後,和馬光義、孫昂僅僅隔著一條大江,他們三個人之間一直保持聯係,而且對未來的各種可能性初步統一了認識,所以馬光義這一次就是過來當一個擔保人。
"咱家的王爺不過是一個藩王,朝廷對藩王的言行舉止有嚴苛的法度,絕對不可能像你們這樣隨心所欲。"
陳詰喝了一杯酒,仿佛發牢騷般說了兩句話就立即打住,然後盯著張獻忠。
張獻忠麵臨存亡之局,對陳詰所說的每一個字都不敢掉以輕心,當然聽明白了其中的含義:"陳總管所言有理,可是本王不過一葉浮萍,手下數十萬兄弟也要吃飯。一旦沒有生路,什麽都能夠幹得出來。"
"藩王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有祖傳的基業,有自己的地盤。可是他們除了瘋狂盤剝,什麽時候想過老百姓的死活?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沒有人想死,我的兄弟們也不想死。隻要有一條活路,誰都不想死。"
陳詰微微一笑:"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老話總是不錯的。現在有一條通天大道就在腳下卻沒有看見,你還在這裏猶豫不決。一旦孫傳庭大軍南下,南京的官軍向西壓迫過來,你這不是作死嗎?"
這都是眼下的實情,也是張獻忠最擔心卻沒有找到解決辦法的地方。
所以他第一次站起身來抱拳說道:"俺老張一介武夫,說話不知輕重,在這裏賠罪了。前不久剛從大山出來,對外麵的事情不甚了然,還請陳總管指點這條明路!"
陳詰點點頭:"現如今闖王移師北進,和孫傳庭的十餘萬大軍血戰在即,中原之地並不是你能插手的。湖廣之地乃是我永勝王的治下,也不是你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你既然號稱大西軍,生路當然應該在西方。”
“天府之國沃野千裏,正是養民屯兵之所。當年漢高祖劉邦,蜀漢劉備都是從那裏發跡,然後才能爭霸天下。現在他人無暇顧及,各地藩王不敢輕舉妄動,那才是你大西軍的歸屬。"
"陳總管果然高見!"張獻忠看著馬光義說道:"俺老張剛才提議合營,原本就是尋找一條通道,但是已經被人家一口回絕。現在江北不通,江南也不通,我二十萬兄弟難道能夠肋生雙翅飛過去不成麽?"
"哈哈,八大王此言差矣!"馬光義接口笑道:"臨來之前伯父專門交待,大西軍兵強馬壯,根本不需要合營。隻要八大王下定決心西進,我和孫昂立即讓開江北通道,大西軍可以長驅直入。按照當年張飛的進軍路線入蜀,有何難哉?"
"不錯!"陳詰隨即接過話頭:"如果大西軍決定從江北西進,咱家可以命令樊口水師讓開水路。果真形成如此格局,皇上在河北,闖王占據河南,大西軍占領蜀地,湖廣屬於我們永勝王,四分天下互不侵犯,八大王以為如何?"
擺脫目前的困境是第一位的,其他的條件都可以暫時答應下來。現在形勢比人強,不答應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既然老回回和永勝王都已經結成同盟,而且也不像是要給自己設置陷阱的模樣,張獻忠沒有繼續猶豫:"大丈夫一言而決,那就一言為定!"
陳詰和馬光義不負重望,終於說動張獻忠大軍向西。
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外人並不知道,讓所有人感到疑惑的是:為什麽張獻忠和李自成費盡心機之後,又同時選擇放棄到手的湖廣魚米之鄉,已經成為曆史懸案。
讓張獻忠比較滿意的是,不僅馬光義和孫昂讓開了沔陽、江陵通道,駐紮荊州、夷陵的左金王賀錦大順軍,竟然也提前向北移動到了樊城,整個大江北岸空無一人。
張獻忠的大西軍直接越過夷陵州,然後兵進興山、大寧兩縣,兵鋒直指墊江、廣安一線。
一直等到四川巡撫陳士奇、重慶知府王行儉、石柱土司秦良玉相繼兵敗的消息傳來,彭無影、苗三冠終於鬆了一口氣。
在此期間,孫傳庭在長安關帝廟誓師,統率總兵白廣恩、高傑、牛成虎等部十萬眾東出潼關,同時檄調各路人馬夾攻闖王李自成的大順軍。
李自成大順軍的前鋒已經占領了函穀關,事關中原前途的洛陽之戰就在眼前,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對於苗三冠等人來說,現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張承宗的東路軍此前先後拿下了南昌府、南康府、九江府,東麵擴大了數百裏,需要構建一條沿著鄱陽湖南北展開的嶄新防線。
苗三冠原本擔心朝廷把注意力放在湖廣,現在這種擔心不存在了。李自成的主力北上,朝廷的注意力就已經沒有可能關注整個湖廣地區。
沒想到局勢變化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苗三冠這邊剛剛把大江南北、鄱陽湖東西兩側稍稍穩定下來,黃河兩岸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隻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