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節的二更天,黑侖山東麓。
遙遠的天邊偶爾一片烏雲飄過,懸掛著的一彎新月,仿佛魔神眨巴著半隻眼睛。
山腰密林小路上薄霧飄渺,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之中更是詭異莫測。
葉尖露珠濺落在小路石板上的滴答聲,仿佛重重敲在心坎上,整個心房都開始抽搐,讓人喘不過起來。
熊儲感到自己的心房都在抽搐,當然不是露珠濺落這麽簡單,因為他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
當奴隸、當殺手,後來又指揮千軍萬馬,各種稀奇古怪的死人場麵都見過,熊儲的心髒絕對足夠強大。
可是,就算見過再多的死人,熊儲也沒有看見過屍體可以自己走路。
不是一具屍體在走路,而是十三具屍體排成一排在走路。
從眼前陰森詭異的小路上走過,從飄渺的薄霧中走過,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中走過。
湘西趕屍,竟然是真的!
定更天的時候,嚴二娘帶著大家從客棧出來,爭取今天晚上翻過黑侖山,在天亮之前趕到山北的賈田鎮,為秘密越過火神派的控製區域做準備。
熊儲並不是害怕火神派。
當年在逍遙子墳前殺了洞庭七妖,在彭婆鎮的萬福樓殺了君山三怪,在袁家寨的擂台上滅了火神派的副門主葛友貴。
多少的恩恩怨怨都是一條又一條人命堆積起來的,而且曆曆在目,想忘記都不行。
就算想熊儲想忘記,估計火神派永遠不會忘記。
所以害怕是沒用的,火神派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熊儲雖然並不害怕火神派尋仇,但也不想節外生枝。
因為他這次出來是為了到伏牛山救人,而不是閑得無聊出來惹是生非的。
俗話說救人如救火,根本不能浪費時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正理。
“亡靈走長路,生人勿近呐——鏘——噗!”
“亡靈走長路,生人勿近呐——鏘——噗!”
“亡靈走長路,生人勿近呐——鏘——噗!”
熊儲他們一行人剛剛順著小路進入黑侖山,從西南方向的岔路上傳來高亢清亮、而又短促有力、節奏分明的銅鑼聲,其中還夾雜著吆喝聲。
“立即下馬!”嚴二娘聲音發顫,顯得非常緊張:“大家跟著我趕緊離開小路,籠住馬頭別出聲兒!”
離開小路二十多丈遠,人馬全部趴伏在草叢中,節奏極為固定的銅鑼聲一個勁的鑽入耳中,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你的心坎上。
在萬籟俱寂的荒山野嶺,突然出現如此高亢清亮的銅鑼聲,熊儲實在是沒有想到。
熊儲扭頭看了看趴在自己右手邊的嚴二娘,好幾次都想詢問這是為什麽,結果都被嚴二娘搖搖頭給憋了回去。
過了將近一刻鍾,熊儲就知道不用問了,因為山路南端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穿著黑色長袍,戴著道士髻的人,每走九步,左手中就飛起一個小銅鑼。
道士左手飛出去的究竟是什麽東西,熊儲其實沒有看清楚。
雖然他修煉一劍刺向太陽三年時間,目力異於常人,但也沒有看清楚是一麵小銅鑼。
但是這玩意兒從道士左手中飛起的時候,總是伴隨著“鏘——”的一聲。
就算熊儲沒有看清,他的耳朵也告訴他:這就是一麵小銅鑼。
不過小銅鑼飛得並不高,不過兩尺而已。
並不是有什麽東西牽扯著小銅鑼,而是被這個道士又伸手抓住了。
道士的左手一閃就抓住了小銅鑼,鑼聲也就戛然而止,於是就有了“鏘——噗!”的節奏。
道士緩緩走到了熊儲他們藏身的下麵,每走九步就敲一聲小銅鑼,一點兒都不帶錯誤的。
熊儲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個道士,發現他每一步邁出去的距離都一樣。
每一步都比正常人少很多,步幅隻有一尺的長度。不多半分,不少一毫。
每走九步就停頓一下,然後就是“亡靈走長路,生人勿近呐——鏘——噗!”的喊聲、鑼聲傳出來。
熊儲心中一凜:“這是一個江湖高手,大概和霍連山的內力修為差不多少!”
噓——
心中的念頭還沒有轉過來,熊儲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道士後麵九丈左右出現了一群人,全身套著一件落地白袍,頭上戴著一頂極為古怪的深頂草帽,完全把整個腦袋罩住了。
前麵的道士每停下來敲一次鑼,後麵的那群白袍人就向前走九步,步幅同樣是一尺,分毫不差。
這些動作當然不能讓熊儲渾身冒涼氣。
但是緊接著連續出現十三個白袍人,裝束一模一樣,動作一模一樣,這就古怪了。
更加古怪的是,這十三個人之間的距離都是三尺,走路的姿勢極為怪異。
出了膝蓋以下有所動作以外,從膝蓋開始往上,整個身體幾乎沒有絲毫擺動。
走路的時候身體不動就算了,那隻能說你下盤穩固。
問題是大腿不動,兩條手臂緊貼著大腿兩側也一動不動,這就不符合常識了。
九步一頓,分段前行,這都不是正常人。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熊儲終於想起來“湘西趕屍”四個字。
下麵小路上緩緩而來的十三個白袍人,就是十三具屍體,所以一切才如此詭異。
刷的一聲,十三個白袍屍體側麵突然飛出一把紙錢衝天而起,讓熊儲又吃了一驚。
一個渾身漆黑的人,一件道袍從頭到腳全部遮住了,所以熊儲剛才竟然沒有發現。
讓熊儲吃驚的是,他分明感覺到這個黑袍人的眼睛掃了自己藏身之處一下。
這就是一種感覺,殺手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被一頭狼給盯上了,讓你渾身毛骨悚然。
熊儲心中暗暗帶上了小心:“這家夥比前麵引路的道士更厲害,已經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
“亡靈走長路,生人勿近呐——鏘——噗!”
用了一刻鍾的樣子,這一群古裏古怪的“人”才慢慢從下麵的小路經過,熊儲終於徹底搞明白了一件事情。
“鏘——噗!”這個節奏,並不是前麵那個道士一個人完成的,而是前後合作,協調統一。
前麵那個道士左手中的小鑼飛出去,然後又被抓住的一瞬間,十三具屍體後麵還有一個穿著道袍的家夥,手中的哭喪棒就會往地上一頓。
正因為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而且哭喪棒竟然是一根六尺長的鐵棍,才會出現分毫不差的“鏘——噗!”這個節奏。
熊儲心中有所明悟:“整個隊列前後相距十五丈左右,而且處於拐彎的位置,後麵拿著哭喪棒的家夥,根本看不見前麵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整個節奏竟然沒有絲毫錯亂,實在是匪夷所思。”
“這隻有經過千錘百煉,才能達到如此協調的程度,而且還必須是一流高手才行。因為最後的這個家夥,手中的一根鐵棍絕對不會比司馬承他們差勁。看來湘西趕屍果然不簡單,二娘一再表現出緊張的神情是有道理的。”
“不僅僅是個人修為很不弱,關鍵在於要想三個人配合得妙到豪巔,不是隨便找三個江湖高手湊在一起就行的。這必須是一種悠久的傳承,而且是一個大門派才能辦到。”
古怪的隊列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慢慢走到山路的盡頭,眼看著就要隱沒在薄霧之中。
“亡靈走長路,生人勿近呐——鏘——噗!”的聲音越來越虛無飄渺,若隱若現。
讓熊儲瞠目結舌的一幕出現了。
小路兩側的密林之中突然人影幢幢,閃動不休。
因為距離很遙遠,熊儲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有鬼?難道這座黑喬山裏麵有鬼不成麽?
右側的嚴二娘突然長身而起,而且失口驚叫:“不好,有人劫奪屍體!”
“劫奪屍體?”熊儲隨後站起身來,語氣中顯得有些不可思議:“怎麽會有人如此無聊,專門跑到荒山野嶺來劫奪別人的屍體?這就已經和刨別人家的祖墳一樣了,不是天怒人怨的事情嗎?”
嚴二娘伸手一指:“相公你看,前麵應該是打起來了。俗話說:人死恨消。就算這些屍體生前有敵人,現在他們已經死了,總不可能有人找屍體報仇吧?如果不是劫奪屍體,怎麽可能打起來?”
“這兩天的事情實在是太詭異了,完全超出我的想象。”熊儲其實已經發現前麵在開仗,但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二娘,你是本地人。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如何處置才合適?”
嚴二娘搖搖頭:“當地人又能如何?我十四歲就被逼逃走了,好多事情並不清楚。而且搶劫趕屍匠這種事情,過去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熊儲緊盯著山路的盡頭,也就是翻過黑喬山的山梁分水嶺部位。
薄霧之中人影幢幢,借著並不明亮的月色,勉強能夠看清人影你來我往。究竟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熊儲也不知道。
“我們不能在這裏看著,實際上什麽也看不清。”嚴二娘沉思片刻才接著說道:“這裏麵肯定有古怪,我們應該靠上去弄個究竟才行。”
熊儲有些遲疑不決:“你不是說湘西趕屍,生人勿近的嗎?如果我們靠上去,引起了更大的誤會又該如何處置?”
“應該沒事的。”嚴二娘牽著馬匹走下山脊來到小路上:“我們作為一個過路的人靠上去,能夠不動手就不動手,應該不會引起什麽麻煩才對。”
熊儲把韁繩扔給身後的曼戴莉,又把身上整理了一下:“既然如此,你們隨後跟上來,我先上去探探路再說!”
看見熊儲說走就走,身體一晃就已經消失不見,嚴二娘隻急得跳腳叫道:“相公千萬小心,不要胡亂插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