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軒早有防備,淩空一抓,便將八爪魚握在掌心裏。
這時候,他不能讓任何人傷害魔術師,那樣隻會加速飛機的滅亡。
“我們……我們跳傘下去,不行,我們得跳傘下去,離開這鬼地方!”飛魚暴怒,但卻無法掙脫貓後的掌控。
遙遠的視野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道金色的光帶,飛機正向著光帶加速飛去。
不知何時,林軒掌心裏已經全是冷汗,看來這場人機同亡的大毀滅是無法避免了。
“就是那裏嗎?”貓後問。
魔術師突然從飛行員位置上躍起來,雙掌按在太陽穴上,向著前方全力發功。
“我們該怎麽辦?跪下祈禱吧,跪下禱告吧!”貓後踉蹌了一步,放開飛魚,直挺挺地跪倒。
刹那間,飛魚矮身,右掌在貓後左側脖頸下極快地一抹,隨即向飛機的後艙逃去。
空氣中突然增加了“嗤嗤嗤”的血箭亂射之聲,林軒鼻子裏也聞到了強烈的血腥氣。原來,一切都是飛魚犯下的罪,他那一抹,實際是用一枚極窄的刀片削開了貓後頸下的大動脈。
“不要走,停下——”貓後反手一抄,抓住了剛才奪自林軒手上的霰彈槍,立即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飛魚的後背被擊中,身子橫空飛出,撲倒在地。
“這就是……最後的結局,江湖人最後的……結局……”貓後棄槍倒下,一動不動。
“你走吧。”魔術師說。
林軒歎氣:“好,你做你能夠做的,我回去,做我能夠做的。”
魔術師笑了:“謝謝,你這樣說,我很欣慰。”
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而不是枉自送命。更何況,林軒在這裏幫不上任何忙,隻是魔術師的殉葬者。未來還有很多事需要江湖誌士挺身而出,去為全人類遮風擋雨,拚死一戰,那才是林軒應該奔赴的戰場。
“再見。”林軒伸手,握住魔術師的手。
“你拖著降落傘出去,也許能在半空中看到我最後一場成功的表演。”魔術師臉上的笑越來越決絕,越來越孤傲。
“好。”林軒放開手後退,向著魔術師深鞠一躬。
有些戰鬥,是專為魔術師這樣的高手設計的。也隻有他們,才配得上最後的勝利,就像夜空中最燦爛的星,隻為通宵勤奮的工作狂而亮著。
“我會永遠記住你,記住今天發生的事。”林軒懇切地說,“地球每一天的和平安定都來之不易,人類一定會記住你的。”
魔術師也還了一躬,昂然微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今天所做的,正是平生最希望的。不過,我還有一件非常慚愧的事,必須在臨別之前向你說明。好多次,我都想把這件事告訴別人,但始終難以啟齒,所以就把它寫在紙上,仔細地裝在信封裏。現在,把這個拿去——”
他從衣袋裏取出一隻又薄又舊的信封,向林軒輕輕擲過來。
林軒接住信封,放進自己的口袋。
“回去再看,將來書寫曆史的時候,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魔術師說。
林軒點頭,轉身急行,由旁邊的行李架上摘下了一個降落傘包。
“一路走好。”魔術師在林軒背後大叫。
“一路好走!”林軒頭也不回,奔向艙門。
魔術師撳下按鈕,飛機艙門自動滑開。
林軒沒有猶豫,縱身躍了出去。
四周一片黑暗,林軒張開四肢,控製著身體的平衡。
他仰麵望去,飛機如暗夜裏的一隻銀色大鳥,急速向前飛去。
前方不遠處,一座巨大的立體六角星形建築物正向外放射著湛湛金光。那建築物似乎是懸在空中的,看不清其根基位於哪裏。
“再見,你是真正的大無畏英雄!”林軒向著飛機揮手致意。
魔術師明知道這是飛蛾撲火的一擊,仍舊義無反顧去做,這種無私無畏、舍我其誰的犧牲精神,值得所有江湖人學習。
事實上,任何一個政黨都無法做到完全的奉獻,魔術師的所作所為接近於佛家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思想。也就是說,他將政黨的“嫉惡如仇”與佛家的“忘我奉獻”結合起來,進入了一種嶄新的思想境界
那種境界,足以令林軒這樣的人都感到慚愧。
由此,他也想到了犧牲自己去炸毀山洞的堂娜。彼時,堂娜也是為了全人類的安寧和平做忘我一擊,犧牲自己,成全世界。
“我呢?又該如何去做?”刹那間,林軒看到了自己內心的渺小與掙紮。
“不怕犧牲,排除萬難,迎著炮火,繼續前進。”他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能讓誌士的熱血白流,一定要接過他們手中的槍,奮力戰鬥,直至迎來勝利。”
飛機進入六角星建築的金色光環中,大概在一分鍾後,飛機爆炸,火光中飛起的碎片如同禮花的殘屑一般。那金色的建築崩碎之後產生了持續不斷的燦爛金光,光線波長忽長忽短,最遠的,幾乎要射倒林軒身前來。那一刹那,金光也照亮了林軒身邊那些恐怖怪異的物事,令他惡心欲嘔。
距離太遠,林軒沒有聽到爆炸聲,隻看到了這灰飛煙滅的一幕。
“英雄,再見。”他沒有流淚,而是攥緊拳頭,咬緊牙關,由空中快速墜落。
本來,林軒感覺黑暗中充斥著各種各樣魑魅魍魎,有些與他擦身而過時,帶來一種滑膩膩、冷絲絲的感覺,仿佛是一條嘶嘶吐信的劇毒怪蛇,正伺機向他發動攻擊。
飛機爆炸之後,那些怪物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已經隨著黃金六角星建築物的毀滅而煙消雲散了。
更令林軒感到驚喜的是,一直籠罩在四周的黑暗也消失了,視野之中重新出現了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脈絕頂。
“真希望魔術師的自我犧牲能讓這個世界獲得寶貴的喘息之機!”林軒歎氣。
在戰爭中,戰場形勢瞬息萬變,要逆轉敗局,也許隻是幾秒鍾的節奏頓挫,就能覆雨翻雲。同樣,如果己方出現大昏招,好局變成壞局,也是屢見不鮮的例子。
林軒拉開降落傘,扯動傘繩,讓自己借著風勢飛向田夢所在的位置。
在半空中,他打開了那封信,信紙上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吃了一驚,因為魔術師是這樣寫的——
“我是南造家的後代,這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贖罪。上個世紀前期發生的那場侵略戰爭中,南造家對偉大的中國、善良的中國人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行徑。雖然上幾代人都在戰爭中喪命,但這都是咎由自取,並不能抵消他們犯下的大罪。所以,南造家的內親、外親都發誓要為先輩贖罪,今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以贖罪為目的,除了身體力行去幫助中國人建設國家,更要投身於‘反戰、發軍國主義’的運動中,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取得關鍵情報,通過秘密渠道通知中國有關部門。隻有真心贖罪的人才能獲得永生,免於墜入地獄沉淪之苦……”
林軒禁不住感歎:“魔術師果然偉大,南造家的後代果然是性情中人。”
“南造家屬於日本忍術中的高級密宗流派,家傳的每一種異術都是在亞洲失傳已久的,珍貴之極。所以,南造家的子弟一旦決定了‘贖罪’之路,就開始勤奮修行那些異術。譬如我,之所以能夠成為名噪一時的近景魔術師,在亞洲獲得那麽大的榮耀,就是因為南造家的‘幻手術’。這種異術來自於印度佛教中的千手觀音佛,在激發身體潛能之後,同時擁有一千隻手,瞬間進行一千次騰挪。我雖然不知道該異術是怎樣被南造家獲得的,但總歸逃不出‘掠奪’二字。在我成名之後偷偷考證,該異術原先屬於二戰時期的北平城清末貴族,曾試圖把異術獻給短命皇帝袁世凱而謀求仕途,但袁世凱的皇帝之路極短,那貴族隻是送上了‘獻寶’的奏折,還來不及把異術的秘籍送上去,袁世凱的政權就被掀翻。所以,異術曇花一現之後,就再也沒有露麵……”
袁世凱篡位登基做皇帝的事發生在1915年12月,他的皇帝夢隻持續了83天。他這一“逆潮流而動”的壯舉,的確讓滿清的遺老遺少們看到了複辟的希望,所以彼時京津一帶窮困潦倒的所謂滿清“貴族”全都蜂擁集結於北平,爭相向皇帝獻禮、獻表、獻媚,造成了中國近代史上的一次最醜惡表演。
縱觀袁世凱的曆史,絕對屬於“武夫”。他早年發跡於朝鮮,歸國後在天津小站訓練新軍。辛亥革命期間逼清帝溥儀退位,成為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他在1913年鎮壓二次革命,同年當選為首任中華民國大總統,1914年頒布《中華民國約法》,1915年12月宣布自稱皇帝,改國號為中華帝國,建元洪憲,史稱“洪憲帝製”。
這樣一個靠槍杆子打天下的人,是不會相信什麽異術的,即便是那貴族將異術獻上去,也隻會被束之高閣,毫無意義。
相反,南造家的幾位先輩都是注重計謀、忍術、苦修的人,對此類異術非常感興趣。一旦發現,必定采取一切強取豪奪的辦法,將其據為己有。彼時,日軍占領東北三省、北平、天津、河北、山東一帶,那獻寶者也許會二次獻寶,甘願認賊作父,以求利祿。可惜的是,他忘記了“非我族類其心必殊”的祖訓,錯認了日本鬼子,才導致人財兩空的結局。
二戰期間的中國大地上,太多此類例子接連不斷地發生,這也是加速日本占領軍掠奪財富的最大原因。獻寶者先死,家族收藏被連根攫取,合族上下被屠戮一空,這就是中國最末一代貴族地主的可悲下場。他們最先向侵略者下跪,但卻遭到了最徹底的打擊,財富、身體、精神全都被綁在了曆史的恥辱柱上。
魔術師雖然修行了異術,但一定不齒於先輩們的劣跡,心靈深處有著巨大的負疚。所以,他願意用粉身碎骨來替先輩贖罪,駕駛飛機,撞向異世界入口。
中國古語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以魔術師為代表的南造家後人,的確做到了“過而能改”的至高境界。近現代以來,越來越多日本人認識到了“二戰侵略”的本質,洗心革麵,徹底懺悔,願意用真誠、良善來麵對同樣純樸、善意的中國人,重修兩國友好,重建一衣帶水的鄰邦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