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想到那裏,他胸膛裏像是被人突然點燃了一隻汽油桶,嘭的一聲,全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一直湧向頭頂。
愛情能夠改變一切,怯懦者能變成勇士,勇士能變為至高無上、威加海內的王者。這種改變體現在林軒身上,則是將他生命中橫行無忌的霸氣激發出來。他想要做的事,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
他望向鏡子,鏡中隻有反映出來的喇叭口形狀隧道。
“假如堂娜已經變成了鏡中人,那麽就隻有到鏡中去找她了。”林軒低聲告訴自己。
他食指一彈,那一丸靈藥射入嘴中,一股青澀的味道在他口中散發開來,仿佛咀嚼著一枚糖醋醃漬過的青橄欖。
空沙在鏡子前跪下來,額頭向前,抵住鏡麵,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
“空沙,你向後退,這裏的情形有些古怪。”林軒說。
他耳中的歌聲停了,四周變得空寂而冷漠,前麵雖然被鏡子擋住,但他感覺中,分明這隧道是貫通無阻的。
“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空沙說。
“生命的意義何在?”林軒問。
空沙的聲音顯得異常空洞:“生命的意義在於洞悉自己的內心,確切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向前追尋,這是智商和體力的極限,哪怕是再向前一步也不可能了。所以,到了這裏,我甘心去死,死才是最好的結局。”
林軒歎氣:“你明明也知道,死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在很多哲人、史學家、生物學家的著作中,都談到同樣的問題,歸納為一句話,就是“死即生、生即死”。
無知者畏懼死亡,以為死亡是最可怕的,殊不知,貪生而怕死,才是阻擋人類向更高生命形態進化的最大障礙。於是,那些真正的智者,無一例外地都能做到“向死而生”,穿越百年生命的最後藩籬,一飛衝天,自由而去。
“這裏,就是我最後的結局,其實我在斯芬克斯獅身人麵像的眼中獲得的啟迪,正是我今生的死亡之地。它要我到這裏來,就是要我死在這裏。這真的是好極了,真的是好極了,你能想象嗎?我帶著超過四百名盜墓高手在埃及大漠裏不知疲倦地追尋了三四年,自以為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感動了斯芬克斯,它才現身指點——”空沙的眼珠漸漸充血,變為兩顆赤色珍珠。
他的意思是,斯芬克斯給了他一個錯誤的指示,先去孟菲斯古城下的密室,從曲麵宇宙中找到方向,抵達此地赴死。
這樣的例子在中國古代典籍中也出現過,即那個被後代的文學家傳為“爛柯記”的史實事件。該事件共有兩個近似的版本,分別在《列仙全傳》和《述異記》中出現過。
南朝梁任昉《述異記》中如此記載: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伐木至,見童子數人棋而歌,質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如棗核,質含之而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起視,斧柯盡爛,既歸,無複時人。
《列仙全傳》則記載:王質,晉時衢州人,入山伐木,至石室見二位老者弈棋,便置斧旁觀。老人與之食,似棗核,吮其汁便解饑渴。後老人對王質說:“你來已久,可回去了。”王質取斧,柄已盡爛。遂歸家,已曆數百年。親人無複存世,後入山得道。
晉朝人王質因誤入仙境(抑或是魔境)而失去時間、空間上的判斷,以至於山中僅一日、世間已百年,一生所有,盡歸於塵塵土土。如此來說,他雖然觀棋而獲得了天下無敵的《爛柯圖》,在棋藝追求上達到無人企及的至高境界,但卻失去了後人眼中最寶貴的家人、親情、友情,一得一失,孰輕孰重?
仙魔弄人,易如反掌,人類在仙魔的取與予之間奔走,如同巨人腳下的螻蟻一般可笑。
反觀空沙,雖得到了萬人矚目的孟菲斯古城寶藏,又獲得了地球軸心的寶貴線索,已經是一個探險家畢生最大的榮耀。殊不知,得到的那些恰恰要置他於死地。這種巨大的反差,實在讓人心驚膽戰,畏懼於上天冥冥之中的翻雲覆雨手段。
“既然如此,你不是更應該堅強地活下去嗎?笑著對抗上天安排,豈不正是一個探險大師應該具有的品質?”林軒連問。
同樣的話,他在很多媒體采訪盜墓之王楊天的文章上也讀到過。
昔日,楊天與幻象魔在埃及萬裏黃沙之上驚天動地一戰,雙方用盡了搏殺手段,最終隻能被迫角力。他隻有雙手雙腳,而來自異星的幻象魔則有六臂雙腳。按實力計算與情理推算,楊天必死,幻象魔必勝。
那一戰,正對應著諾查丹瑪斯的《諸世紀》中“人類1999年大災難”的那場恐怖預測,與之相應的,正是以下四句詩:
一九九九年七月,
為使盎格魯王複活,
恐怖大王從天而降。
屆時,戰神將以幸福之名統治四方。
“1999恐怖大王”即是幻象魔,它由異星而來,唯一目的就是毀滅地球。
角力到了最後,楊天拖著幻象魔墜入數百米的沙井之下,用生命禁錮對方,成功地化解了“1999年大災難”,令人類度過了幸福快樂的世紀之交狂歡夜。
一名真正的探險大師,必須做到,笑傲江湖,不懼生死。
林軒相信自己一定能像江湖傳奇中的幾位前輩那樣,讓生命燃燒,在火焰中永生。
“滴嗒”,一滴紅色的水落在空沙膝蓋前麵。接著,更多紅水滴落,那是空沙眼角溢出的鮮血,滑過臉頰之後滴在地上,怵目驚心。恐怖之極。
“我做了太多錯事,不,不是犯錯,而是犯罪。在斯芬克斯石像前,我為了獨占秘密,殺死了跟我一同搜尋秘密的夥伴;在孟菲斯古城的密室中,我又殺死了所有替我工作的人,以免有人跟我分享榮耀。我的夥伴都是大名鼎鼎的探險家,最少跟我有十年以上的友誼,而我被寶藏迷了心竅,毫不猶豫地對他們痛下殺手——這些血,就是還他們的,他們的靈魂一定在地下等著我……”空沙慢慢地轉過頭,右肩抵在鏡麵上,用那雙血紅的眼睛凝視著林軒。
血不斷地從空沙雙眼的四個眼角滲出,但卻看不見傷口,仿佛有人用一把無形的刀割裂了空沙皮下的血管。
空沙臉上的表情茫然而麻木,如同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腐屍。
“是他們的,就要還給他們,不是嗎?”他用一種近乎亡靈邪魅一樣的聲音幽幽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