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夢自怨自艾地長歎:“我本以為那扇門……方向不對,努力白費,看來我到藏地之後所作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可以想象,她潛行跟蹤哈勒一行人,以為尾隨其後,就能深入“地球軸心”,獲得世上最大的秘密,但現在,一切都化為泡影了。她以為已經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捷徑,可以淩駕於各方勢力之上,適時殺出,攫取一切勝利果實。實際上,真實情況恰恰相反,她隻不過是一大群舍本逐末的人中之一。
同樣,田雨農費盡心機,設計各種假象脫離組織,更冒著生命危險對抗高原王,付出那麽大代價,全都是大夢一場。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田夢垂下頭,搓著手深深感歎,“父親生前,經常用這四句詩自勉,以為自己能夠看透人生幻象,直達成功彼岸。他的智商的確夠高,反而墜入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歧途,真的是田家這一代最痛心的失敗例證……”
她欲哭無淚,頹然地坐在門邊的條石上,已然失去了鬥誌。
那四句詩出自於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國誌通俗演義》卷八《定三分亮出茅廬》中,是諸葛亮午睡醒來後所吟誦,刻畫出了諸葛亮淡泊明誌、寧靜致遠、未出茅廬、先定天下的大智者形象。
既然喜歡吟這首詩,可見田雨農一直以“諸葛孔明”自居,真的是自視過高了。
林軒也在自責,起初他和堂娜都以為寒潭就是某個神秘入口,隻要打開門戶、輕騎突進,就能進入其核心……現在看,全都錯了。
在藏地,如果沿用內地的思維方式,總會錯得離譜,南轅北轍,離題萬裏。
“單行道不可逆轉”的例證他讀到過,世界各地都出現過這種奇怪現象,逆行者就算飛速向前奔跑,腳下的路也會像傳送帶一樣,令他持續後退。
“到了那扇門前,門正在由內向外關閉,我到達時隻剩一條窄縫,可以容我側著身子擠出去。我上半身探出去,那道門卡到了我的腰部,毫不留情地關閉,幾乎將我擠成兩半。到現在一想起來,我還能記起那種身體被硬生生擠成兩半的痛苦感受。可是,還好,我總算是逃出來了……”尼甲呻吟著說。
他的手不能動,無法邊說邊撫摸腰部,但身體輕輕動彈了一下,隨即痛得連連倒吸涼氣。
“你為什麽在那裏?你之前從哪裏進入內部?進入內部之後,你又做了什麽?為什麽要逃出來?”哈勒仍然存在很多迷惑之處。
這一次,連尼甲都茫茫然了:“是啊,我為什麽在那裏?我又為什麽要逃出洞外?”
他深皺著眉苦苦思索,但偏偏在搜腸刮肚後,自己根本找不到答案。
“你就是那裏麵的人,這是唯一的解釋。”林軒一語中的。
“什麽?”尼甲和哈勒同時問。
那答案來自於林軒的第六感,如暗夜裏的刀光一閃,瞬間劈開所有謎團。
尼甲的記憶起於遠古、終於現代,那麽他一定是擁有某種奇特力量才對,與普通人迥然不同。所以,才會發生這麽多匪夷所思的事。
“我無法講清楚,但隻有這種解釋才是最合理的答案。”林軒回答。
哈勒“啊”了一聲,雙手握緊扶手,目光在尼甲與林軒臉上來回遊走,嘴唇急劇地哆嗦著。
沉默許久的老虎試探著插嘴:“各位,我們似乎沒必要在此爭論不休,而應該馬上行動起來,到那個神秘之地去。”
一瞬間,所有人轉頭,一起盯著老虎。
老虎有些尷尬,訕笑著:“其實……我隻是給高原王打工的小嘍囉,外麵的一大批兄弟也是聽命於他。剛剛大家都各抒己見,講了很多神奇的往事。那麽我想,要想解謎,就要到謎題發生地去。隻有身臨其境,才能做些什麽,對不對?”
“去哪裏?”哈勒首先發難。
這一刻,哈勒的眼珠是深碧色的,眼神詭異,不可捉摸,如一條被驚擾了好夢的毒蛇。
“當然是去那扇門,就是你日記裏描寫的那裏。就算那是一條單行道,我們也可以做最後的努力,炸藥、開鎖、撬棍、切割、鑿壁……各種手段都用上,我就不相信,還搞不定它。現代化的爆破手段,能在山上、海底開挖隧道,就算那扇門是一塊鋼板,我們也能割開它。”老虎極認真地說。
在他這裏,“人定勝天”這個成語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體現。當然,工業高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的確有很多科學家相信“人類無所不能”。
“嗬嗬,割開它?”哈勒冷笑著反問,“老虎,你知道嗎?人類永遠都征服不了高山和大海,對山與海的探索剛剛開了個頭。為什麽數學上要使用‘無窮’這個詞?就是因為科學家深知,地球上的萬事萬物是可以無窮小、無窮大的。無窮即是無解,就是說永遠無法達到終點,或者說一件事永遠沒有解決的方法,隻能擱置。”
林軒絕對同意哈勒的說法,因為在他們腳下的藏地,就存在長達數百年無解的“十大未解之謎”。
老虎臉紅了:“那你說該怎麽辦?我隻是執行高原王的命令。高原王說過,把所有人帶到那扇門去。”
“真正的門戶在哪裏?”哈勒不理睬老虎,而是驅動輪椅,到達石床前。
尼甲茫然地反問:“在哪裏?我不知道在哪裏,我甚至不知道你……問的是什麽……”
一陣淡淡的毒腥氣在石屋內彌散開來,哈勒的衣服之下,有些東西蠕動速度正在加快。
林軒咬住舌尖,一點點加大力氣,迫使自己的神誌逐步清醒,以此對抗曼陀羅花迷藥的力量。任何時候,要想帶田夢脫困,隻能靠自己。
“當年,你騙了我,也騙了元首!”哈勒嘶聲低叫。
尼甲越發茫然:“我為什麽要騙你?為什麽要騙元首?我為什麽應該在那裏?為什麽出來?”
他的雙頰慢慢出現了潮紅色,但額頭正中卻籠罩上了一層陰翳。
“是啊,你要我帶你去見元首,並稱隻要有足夠的力量,就能控製‘地球軸心’,成為地球的主宰者。你還說,地球是需要主人的,主人隻能有一個,就是偉大的元首,其餘千千萬萬地球人,隻能是他的奴仆。所有不死勇士,也將永遠效忠於元首……你當時正是這樣說的。可現在呢?現在呢?你描繪的那些東西在哪裏?”
哈勒越說越激動,突然齜牙咧嘴,發出一連串鬼嘯猿啼般的狂吼,縱身彈起,落在尼甲身上,身手矯健之極,哪像個行將就木的老朽?
他一落下,便張口俯身,一下子咬住了尼甲的頸側致命處。
喀嚓一聲,他那一咬力量大到極致,而尼甲的骨骼又垂老脆弱。所以,刹那間他竟然把尼甲的頸部生生咬斷。
林軒顧不得其它,牙齒加力,舌尖劇痛之下,思想與身體同時突破了迷藥的禁錮,恢複常態。
這種被稱為“天魔解體大法”的功夫來源於中國古代的道家異術,靠自殘而激發體內潛能,對身體傷害極大,但往往能在關鍵時刻自救,衝破敵人的囚籠。
他橫向移動,將田夢攬在臂彎裏。
“喂,喂,怎麽回事?停下,停下——”老虎一邊大叫一邊拔槍,對準了凶性大發的哈勒。
“不要怕,不要動,不要叫。”林軒沉聲告誡田夢。
正是因為有他這三句話,田夢才在乍然目睹哈勒的異變時強迫自己閉嘴,沒有尖叫出聲。
哈勒身上的毛毯已經散落,他的身體完全暴露在眾人麵前。其實,他是沒有身體的,脖頸之下隻是一具灰白色的骨架,與醫學院裏的骨骼模型近似。在他的胸腔和腹腔內,沒有正常的五髒六腑,而是各自盤踞著數條蜿蜒遊走的斑斕毒蛇,每一條都有小兒手臂粗細。這些毒蛇與普通毒蛇不同,尖銳的三角形蛇頭頂部,全都多出一條半尺長的赤紅色雞冠來。
“放開他,放開那個人!”老虎揮舞著手槍,向哈勒叱喝。
既然哈勒不是“人”,那麽老虎叱喝的對象,就隻能是那些控製了骨架的毒蛇。
“走——隻要有機會,你就立刻走!”林軒俯身,用胸口遮住田夢的視線,以免她再度被那些恐怖畫麵驚嚇到。
他衝出石屋時,采取的是身體高度約七十厘米的俯衝姿勢,恰好躲過了屋外敵人的第一輪亂槍掃射,隨即向右翻滾衝刺,躲在一塊可以藏身的巨石後麵。
這是他撤退計劃的一部分,完全依靠進屋之前對四周地形的觀察來定。
“敵人共十六名,十二人持衝鋒槍,四人持噴火筒,兩人持短槍。我們最好的反擊方式,就是射殺敵人的同時,奪得噴火筒,殺回石屋,消滅被毒蛇驅動的哈勒。別怕,人類是統治地球的最高級動物,區區幾條俄羅斯維普斯高地毒蛇翻不起什麽大浪。”林軒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冷靜地安慰田夢,“放鬆,你坐在這裏安靜地看風景就好,這裏的事很快就會結束了。”
那些毒蛇實在是醜陋之極,但比毒蛇更恐怖的,則是能夠“以毒蛇驅動死人講話”的高原王。
林軒意識到,現在無論怎樣高估對手都不過分,因為高原王的力量實在是太強大了,就像這古老、神秘、廣袤、深遠的藏地,各種古怪事物層出不窮,源源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