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入托林鎮,敲開一家小飯館的門。
店老板睡眼惺忪地告知他們:“還沒開門營業,要吃飯,隻有麵條。”
丁峻要了兩大碗麵條,然後兩人在靠近門口的小桌邊坐下。街道上空蕩蕩的,那麽靜,托林鎮仿佛被世界遺忘的桃花源。
“如果真的是桃花源就好了,沒有那麽多費解的難題,更沒有殘酷的殺戮糾纏。”丁峻默默地想。太靜謐的環境,很容易讓他聯想到大戰即將爆發前那種靜得讓人心慌、心虛的感覺,就像狙擊手扣動扳機前,屏息靜氣,目不斜視,充耳不聞身邊的聲息。
這種死一般的靜,令人窒息。
“這孩子怎麽處理?”丁峻打破了死寂。
天上不會憑空掉下孩子來,按照正常程序,他應該把孩子交到政府去,由那邊查找失主。
“我帶走。”雪姑娘斬釘截鐵地說,“帶回古格去,交給大祭司。”
她再次撩起衣角,看著孩子的額頭。
“那不行,孩子不屬於古格,而是屬於托林鎮或是阿裏地區的某一戶人家。你要帶走,至少得經過人家父母的同意。”丁峻說。
雪姑娘伸出纖纖的小指,在那塊胎記上輕拂了兩下,頭也不抬:“不必,大祭司說過,有這樣胎記的孩子萬裏無一,跟古格有緣,無論如何都要帶回去給她。”
孩子醒了,閉著眼,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小手小腳亂伸亂蹬,,模樣十分可愛。除了那胎記,他完全是個正常的孩子。
“他不屬於古格。”丁峻重申。孩子不是小貓小狗,不能任意處置,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義原則。
“我要帶走他,誰也擋不住。”雪姑娘說。
熱騰騰的羊肉湯大碗麵來了,但已經溫暖不了兩個人的目光。
“雪姑娘,我在阿富汗戰場救助過很多難民留下的孩子,每一個都會被送到救助站或者孤兒院去,誰都沒有權力任意處置他們。他們是人,是跟我們一樣的個體,天賦人權,不可更改。天亮之後,咱們必須把他交給政府。”丁峻平靜地說。
“這個問題無需討論,我已經決定了。”雪姑娘搖頭。
“吃麵吧。”丁峻無奈,拿起了筷子。
就在此時,他的衛星電話響,是方晴打來的。
“司琴肚子裏的嬰兒被石妙手帶走了——昏迷之前嬰兒早產,石妙手帶走了嬰兒,現在司琴完全清醒,不再受‘萬蠱之皿’的控製。她告訴我,石家幾代人都在培養特殊體質的嬰兒,曆經數次失敗後,這次終於成功。她雖然不明白石妙手培養嬰兒的目的,但那嬰兒體內有特殊力量,她看過自己的超聲波結果,嬰兒額頭上有隻古怪的縱目……”
不等方晴說完,丁峻就掛了電話,因為他擔心雪姑娘在旁邊隱約聽到電話內容,那將導致局麵迅速惡化。
“咚、咚、咚……”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從方晴的話裏,他迅速得出了唯一的結局:“現在雪姑娘懷裏的孩子,就是石海、司琴的後代石滿。”
所以說,他必須留住那孩子,阻止雪姑娘的行動。
“吃麵吧。”雪姑娘隨手把孩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默默地低頭吃麵。
“好,吃完麵有了力氣,咱們再慢慢聊。”丁峻不動聲色地回答。
藏地的麵條,都是白麵、青稞麵、玉米麵的混合產品,粗硬耐嚼,沒有任何添加劑,味道跟其它地方不同。
“電話裏說什麽?”雪姑娘問。
“是我朋友方小姐打來的,信號不好,聽不清。”丁峻回答。
“你撒謊,我全都聽到了,而且看懂了你的眼神。你知道的,十天鷹就在托林寺附近,有兩人甚至混在僧侶隊伍裏,那邊有任何風吹草動,我第一時間就會收到線報。”雪姑娘笑起來。
“真的嗎?”丁峻暗自心驚,但表麵裝得滿不在乎。
“當然是真的,而且我必須告訴你,別擋路,否則我絕不客氣。”雪姑娘回答。
兩人原本麵對麵坐著,中間隔著一張破舊的小飯桌,猛然間,小飯桌飛起來,丁峻向前一滑,身子撞向雪姑娘左肩。既然窗戶紙被捅破,那麽誰先動手,就占據了先機。
雪姑娘原地飛旋上升,躲開丁峻的搶攻。
丁峻如願以償地橫向一掠,把孩子抱在懷裏。
“又是石妙手的邪惡計劃?拿石滿、司琴的婚姻當賭注,怪不得方晴能從司琴眼中看到‘萬蠱之皿’……”他很清楚,司琴是作為煉蠱師的容器存在的,嬰兒落地,容器即失去了作用,很快就性命不保。如果不能搶回嬰兒,則石家麵臨真正的滅門,三張古格銀眼催命符就全都落到實處了。
包裹孩子的衣服已經鬆了,嬰兒的臉完全露在外麵,額頭上的胎記分外刺眼。
“你完全不了解情況,能不能別插手古格與石家的事?”雪姑娘落在遠處。
丁峻搖頭:“雪姑娘,我管定這事了。”
驀地,他的頭轟地一響,兩側太陽穴向外鼓,仿佛要瞬間炸裂一樣。
“我——”他隻說了一個字,眼前一黑,雙腿發軟,一跤跌倒,身不由己地垂下手臂,任由孩子滑落。
雪姑娘飛身一掠,撈住孩子。
滿臉黝黑的老板走出來,恭恭敬敬地向雪姑娘鞠躬:“雪姑娘,十天鷹遭到重創,我們要不要殺了這家夥給他們報仇?”
“毒,碗裏有毒,我太大意了……”丁峻暗暗叫苦。但是,飯館的門是他砸開的,麵也是他選的,根本就防不勝防。
“不用,招呼所有人回去,任務已經順利完成。”雪姑娘低聲吩咐。
之後,她走到丁峻麵前,屈膝蹲下,直視他的雙眼:“對不起,我發過誓,終生為古格效命,以維護古格利益為原則,不得背叛誓言,否則甘願遭受古格十天條的懲戒。我無意騙你,但我們屬於不同陣營,最終結果,隻能這樣。”
她的眼中有淚光閃動,一雙純淨明亮的眸子也籠上了淡淡的霧氣。
“你……你……”那毒性發作極快,隻十幾秒的時間,丁峻全身已經麻痹,舌根發硬,話都說不出來。
“你想說什麽?”雪姑娘問。
“雪姑娘,我們走吧,天就要大亮了。”店老板模樣的人在門外催促。
“你放心,十個小時後,藥性過去,毒就自動解了,沒有任何生命危險。”雪姑娘說。
“你……你……”丁峻拚命支撐,不讓自己的眼皮落下來沉沉睡去。
“我是雪晚,雪山的雪,早晚的晚,再見了。”雪姑娘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邁過了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