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衛軒聞言氣得額頭青筋突起,憤怒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瞪眼怒視林宗越,過了片刻,他強按心中怒火,冷聲道,“林宗越,當初你我不過是以文會友,自古以來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我沒贏,你也沒輸,就算咱們有些言語上的衝突,那隻是小打小鬧,根本無傷大雅,沒想到你居然一直記恨心頭。”
“我為什麽不記恨。”林宗越,雙眉一揚,得意非凡道,“其實報複你隻是其次,主要是你太有才華了。”
“什麽?”衛軒聞言一怔,皺眉不解道,“你這話怎麽講?”
林宗越嘿嘿一笑,五指輕敲桌麵,得意道:“我不得不承認,你確實才氣換發,放眼天下,隻怕無人能及,若是讓你取得了功名,一定會得聖上重用,到時哪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呢,你要知道,想要摧毀一株參天巨樹,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他還是樹苗的時候就將其折斷,官場的水,很深的。”
衛軒聞言氣得雙拳緊握,渾身直顫,半晌說不出話來,林宗越見他如此模樣,心中倍覺爽利,手按桌麵,站起身來悠然道:“好啦,我的話也說完了,該走了,你若是還算聰明,便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回家好好種地去吧,不然隻怕你最後淪落到沿街乞討的地步了。”他說罷哈哈大笑幾聲,轉身開門就走,隻留衛軒一人在房中兀自生氣。
衛軒有滿腹才華,從小就以金榜題名為目標,加上父親臨終再三叮囑,讓他一定要取得功名,他怎肯輕易放棄,回去之後繼續埋頭苦讀,嚴寒酷暑毫不懈怠,一晃眼就又過了四年,他再次收拾起行囊進京趕考。
但結果十分殘酷,他依舊沒能上榜,不用想也知道,是林宗越搗得鬼。
衛軒這些年來隻顧讀書,積蓄已經花了幹淨,再也沒有盤纏回家了,隻能留在了京城,擺攤替人寫字作畫賺點飯錢。
誰知林宗越竟趕盡殺絕,天天派人去搗亂,一連好幾天,衛軒連一文錢都沒賺到,攤子還被人砸了個稀爛。
這下衛軒當真是兩袖空空,走投無路了,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街上,望著癱坐在牆角乞討的乞丐,忽然想起了四年前林宗越的話,沒想到自己當真淪落到了如此地步。
現如今看來,他隻能去沿街乞討才能苟活下去了,可是衛軒自小受聖人言論影響,心中氣節難丟,怎願去做乞丐,羞憤之下,他忽然起了輕生之念,大步走出城,來到護城河邊。
望著兩岸垂柳碧綠,芳草正燦,他真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個塵世,可是如今他山窮水盡,已然到了絕地,就算不自盡,最終也要餓死,反正都是要死,還不如來個痛快,猶豫了許久,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閉上眼就要往河裏跳。
“你這樣跳下去容易,想要上來可就難了。”就在他想要跳河自盡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了一道蒼老的聲音。
衛軒聽得渾身一震,停住了動作,轉身回首來看,隻見一個頭發花白,胡須很長的老道士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衛軒此刻心灰意懶,頹然道:“上不來便上不來,反正我就沒打算上來。”
老道聞言微笑走到他麵前,仔細打量了他一番,道:“看你模樣似乎也是個讀書人,應該知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損’這句話吧,你如此輕生,怎對得住你父母生你育你的辛勞?”
衛軒一聽這話,頓時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們含辛茹苦將自己養大,培育成材,卻沒想到自己不但沒能報答他們,還害得他們先後含恨而終,一想到這裏,他心中頓時悲苦不已,垂頭落下了眼淚,澀聲道:“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沒辦法,林宗越太可惡了,我真是走投無路了,走投無路了。”
老道見得他如此模樣,搖頭喟然歎道:“世上多少聰慧之人,卻被書給讀傻了。”
衛軒聞言一怔,抬頭拭去眼淚訝然道:“道長你說我傻?”
老道拈須點頭道:“沒錯,你又笨又傻。”
衛軒聞言瞬間臉色蒼白,如雷霆一驚,叫道:“你……你說誰笨,說說誰傻,我……”他從小便顯現出過人天賦,學任何事情都是一學就會,經常被人誇讚是神童,這也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東西,如今卻被人罵又笨又傻,他頓時就懵了。
“還不承認?”老道士拈須輕笑,緩緩道,“這世上有千萬條道,你為何要選擇讀書這一根獨木橋。”
衛軒聞言不忿道:“這怎麽會是獨木橋!”
“這怎麽不是獨木橋。”老道白眉一軒,嬉笑問道,“我且問你,殿試每四年一次,每次有多少學子前來應試?”
衛軒想了想,回道:“怎麽說也有好幾千吧。”
老道點了點頭,又問:“那最後能中榜者又有多少?”
衛軒無奈道:“不到一百人。”
“這就是了。”老道哈哈一笑,手捋長須道,“幾千人來應試,最後隻有不到百人能上榜,那剩下的幾千人隻能回去再次苦讀,等四年後再來,如此往複,這數量或有增減,卻沒太大出入,中榜了自然歡天喜地,但落榜者又該以何為生呢?”
“這不是重點!”衛軒高聲道,“我衛軒有中榜的才華,隻是林宗越以肮髒手段搶了先機,現在處處打壓我,不讓我中榜,若不是他在,我又怎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老道搖頭淡笑道:“你還沒有看透,你可知,人家林宗越先你一步上了這獨木橋,且不論他用的什麽手段,反正他已經上去了,獨木橋隻有這麽一點大,如何能容得下你呢。”
衛軒聞言一怔,低垂下了頭,似乎已經聽懂了老道話中的深意,他頷首沉吟了片刻,抬頭道:“道長前輩,你真知灼見,可否指點一下我,我到底該怎麽辦?”
老道哈哈笑道:“貧道方才已經說過了,做人靈活一點,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這條路走不通,換條路便是了。”
“可是,我這麽多年的寒窗苦讀豈不白費了,還有,我父親臨終囑咐我,一定要取得功名光宗耀祖。”衛軒顯然還不甘心。
老道想了想,問道:“小兄弟,你見過貪官嗎?”
衛軒立刻道:“當然見過,我家鄉的縣令和知府都是貪官,我一看到他們的嘴臉便覺惡心。”
老道聞言喟然歎道:“其實他們當初也跟你一樣,滿懷一腔熱血,寒窗苦讀,誓要取得功名,匡扶江山社稷,可是,當他們進入官場之後,便變了,那裏比染坊的染缸還要渾濁,任你心誌有多堅定,終究還是要被汙染,不然你根本無法在官場混下去,你若是取得了功名,最終也會變成那樣讓人惡心的人。”
衛軒聞言瞠目結舌愣在了原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道輕踱兩步,來到河邊,指著河中的蓮花,淡笑道:“若換做是我,我隻願做那河心的一株青蓮,任何人都別想沾染我,你覺得呢?”他說到最後一句時轉頭看向衛軒,笑容中大含深意。
衛軒聽得此話,如當頭棒喝,茅塞頓開,朝著老道士長身一揖,恭敬無比道:“道長,小子愚鈍,今日得你點化,忽覺這二十多年白活了,小子想要跟隨你身邊,一輩子參悟道法,在滔滔濁世之中求得一絲清潔。”
“好,有慧根!”老道士聞言哈哈一笑,伸手一拍他肩膀,開懷道,“你這個弟子,貧道收下了!”
老道說完轉身就走,衛軒也不多問,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自此之後,衛軒便跟隨老道浪跡天涯,老道是個武功高手,既然收了衛軒為徒,自然要將畢生武學傳授於他,二人每到一個地方,便扶正除惡,以微末之力來捍衛天地正氣。
直到這一刻,衛軒才真正意識到以前的自己是多麽的愚昧,一天到晚說著聖人言辭“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聽起來言辭鑿鑿,大義凜然,但又有幾人能做到,唯有具備一顆超脫紅塵的心,才能忘卻私欲,匡扶天下。
又過十年,老道仙遊,隻剩下衛軒一人浪跡江湖,他南北闖蕩,心胸漸廣,從這滾滾紅塵之中悟出了一套武學,他自名為紅塵一派,外人皆稱為紅塵武學。
衛軒五十歲那年,收了一個十歲小男孩為徒,那男孩名叫嚴倫,聰明伶俐,正適合修煉他的紅塵武學。
又過了將近二十年,衛軒終於因為太過蒼老,全身玄功漸散,一病不起,與世長辭,隻有他徒兒嚴倫一人為他送終。
衛軒死的那一刻,他的魂魄離體,飄散到空中,他可以看到自己的屍體很安靜地躺在那裏,他想回去,卻無法控製自己。
漸漸地,他的魂魄也失去了意識,逐漸歸於一片混沌,隻有一道微乎其微的光亮四處遊蕩,飛入漫天白雲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飛了多遠,那片光亮從雲中鑽出,落入凡間,以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鑽入了一戶人家,這是一個鄉野農家,土屋破舊不堪。
那亮光剛進去沒多久,就聽見裏麵傳來嬰兒啼哭之聲,李阡陌的第二世輪回開始了。
他這第二世的一生可謂平凡到不能再平凡了,他做了一個農民,而且是個連田地都沒有的佃農,每天起早貪黑地幹活,吃的永遠是發黴的稻穀和野菜,生活極度艱苦。
如此麵朝黃土背朝天,李阡陌的第二世就這樣渾渾噩噩過去了,很快又開始了他的第三世。
他的第三世依舊出生在農村,但他卻未子承父業,不甘心做一輩子農民,背井離鄉進了城,進城之後找活幹,為了得到更多的錢,他到了一家青樓做龜公,專門給人送酒菜,若是遇到有人鬧事就要出手打人。
在這種地方,他每天都要遇到各種各樣的人,漸漸地,他不再似以前那般木訥,變得圓滑起來,這一生也就這麽過去了。
他的第四世是個教書先生,第五世還不錯,出生在草原的遊牧名族裏,做了一個牧民。
這樣一世又一世地輪回著,每一世都經曆好幾十年,但這隻是夢境,在外麵真實的世界中,連一天的時間都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