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羊常說自己是個幸運的人,唐城一直認為這是劉山羊每每想要轉移話題時的一種手段,可現在他不得不說劉山羊的確是個有好運氣的家夥。陸續有潰兵和逃往挹江門的市民經過這裏,雖說劉山羊沒能成功的留下那些潰兵幫著堅守這裏,可他弄到了很多的彈藥和吃食,九斤甚至已經開始用彈藥箱來裝多餘的彈藥了,唐城也有了四個壓滿子彈的花機關彈匣。
“看吧,我們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他們。”指著陸續經過這裏的南京百姓,劉山羊的神色並不是很好,這樣拖家帶口的難民他們在上海的時候就見過了很多,從上海一路過來南京的這一路上,遇見的難民更是數不勝數。一路打著敗仗的他們根本無力為這些難民做些什麽,因為他們自己都自身難保,不過現在,劉山羊的心裏有了底氣,至少他們還在這裏為了挹江門在堅守陣地攔截日軍。
街堡裏的唐城麵色木然的嚼著劉山羊帶回來的雞蛋和餅幹,中國有四萬萬五千萬人口,而日軍不過是一個彈丸島國,為什麽國軍就擋不住日本人的進攻?如果說隻是武器上的差距,可昨夜的他們隻是靠著簡陋的武器就把兩個日軍小隊擊殺在那片廢墟裏,是國軍真的不能打嗎?可唐城遇上的國軍部隊卻都是和日軍死拚到底的,無論是街口陣地的混編連還是一路敗績的二連都是如此。
唐城沒有真正留意過二連到底射殺過多少日本兵,但他知道二連殺死的日本兵數量絕對不會比他們陣亡的士兵數字少,如果國軍的部隊都能有和二連一樣的戰力,可能中國境內的日軍早就被打退撤回他們的島國去了吧。許是看出了唐城眼色中的含義,劉山羊點著了一支煙卷低聲開解道,“我們昨夜的戰鬥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如果不是日軍的彈藥不足,就是咱們再來幾百人也攻不過去。”
見唐城有些不信自己的話,劉山羊笑著扔過去一支煙卷,“你小子才打了幾仗?真要是讓你經曆幾次大場麵之後,你就不會這麽想了。打仗不光是靠血性,還要拚武器裝備,咱們的炮彈打的不如小鬼子遠,不如小鬼子打的準打的狠,那咱們的人就要活該給小鬼子用炮火壓著打。”劉山羊的話令唐城想起了在光華門遭受日軍炮火的場麵,那種排山倒海般的爆炸讓唐城直到現在還心悸不已。
“不隻是炮火,我們的機槍數量也不如日軍,強度火力意味著什麽,我想你也應該知道,用步槍和機槍對攻能有多大的勝算?”劉山羊伸手拍打著街壘裏的捷克式機槍,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傷感。二連在上海和日軍交火的時候,便是因為彈藥補給不暢使得很多的人死在日軍的槍火下,如果當時的二連擁有充足的彈藥和武器,也許二連不會像現在這樣隻剩下三個人。
“小日本還有飛機和軍艦,在上海的時候要不是他們靠著飛機和軍艦,再來2倍的小鬼子也不夠殺的。”劉山羊的話語中帶著濃濃的不甘,可是不甘又能如何,國軍到底還是敗了,被日軍像攆兔子一樣攆進了南京城,眼下這南京城怕是也保不住了,身為軍人的劉山羊心中總有萬般不甘也無力回天。
也許是說的多了,劉山羊突然沉默下來,隨即從衣袋裏摸出包還未拆封的香煙,對於任何一名士兵們來說,香煙都是好東西。劉山羊伸出右手在香煙包正上方撕開一個口子,熟練地抖了抖,抖出一根香煙然後叼在嘴裏,然後把剩下的整包香煙都扔給了唐城,並示意唐城把香煙留著抽。先是硫磺,然後是煙草,火柴和香煙相繼點燃讓唐城的口腔裏出現了兩種很清淡的氣味,比起炮彈爆炸後產生的嗆鼻硝煙,它們可要柔和得多。
見唐城已經點著了香煙,劉山羊點著香煙也就弄滅了未盡的火柴,連抽了兩口,開口問道,“要是不打仗了,你想幹什麽?還要回上海那個教堂嗎?”被劉山羊問及的唐城默默的搖著頭,上海的教堂他當然要回去,隻不過回去隻是為了取羅伯特的骨灰,他隻是個被羅伯特收養的孤兒並不是教會的神職人員,教會不會允許他繼續留在那間教堂。
“去美國,我的養父是個美國人,我想去看看他生活過的地方,然後會去周遊世界,羅伯特說過外麵的世界很大,我想去看一看。”連抽了幾口香煙,唐城的情緒才稍稍好了些。從小跟著羅伯特的唐城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相信去了美國不至於當一個睜眼瞎,何況他是有美國護照的人,某種意義上,唐城其實已經算是美國人了。
“我不行 ,沒有你那麽大的理想,要是不被抓了壯丁進了軍隊,可能我連我們縣城都沒有去過。我就想著早點把仗打完了就解甲歸田,回家賣頭牛,蓋上個大房子,再弄上幾畝田,然後娶個媳婦生上幾個娃,這日子就沒什麽可惜的了。”劉山羊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子向往,讓唐城不由自主的在腦海中閃出一副劉山羊抱著個小孩子的圖畫,也許有家有田對劉山羊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想法吧。
“小心,有炮擊。”唐城還仰麵窩在街堡裏為劉山羊剛才的話陶醉著,身邊的劉山羊卻突然拉著他和九斤向街邊的建築物跑去。半空中的呼嘯聲來的很快,就在劉山羊連拉帶扯的把唐城和九斤弄進街邊小巷的時候,猛烈而震撼的爆炸已經開始撼動地麵。在小巷裏的唐城他們都能夠感覺到屋麵和牆的顫抖,根本來不及多話的三個人連滾帶爬的撞開一扇門衝了進去,根本不需多看,劉山羊直奔屋子的後窗抬手就砸,順著砸開的後窗翻出屋子,劉山羊這才鬆了一口氣。
翻出屋子的三個人此時已經距離剛才的街堡隔了一排屋子,即使日軍的炮火在厲害,對於藏身在屋簷下的他們也構不成太大的威脅。“走,走,還不能停,繼續走。”劉山羊突然意識到這裏也不是很安全,隨即催促著唐城和九斤繼續跟著自己轉移。三人剛衝上大街,一枚炮彈就落在了不遠處,爆炸形成的氣浪卷著磚石泥屑飛卷過來,那煙霧更是騰起數米之高。
唐城下意識地低頭彎腰,可在這強勁的衝擊下仍是站不穩腳,等到爆炸的氣浪消散,劉山羊有拉著唐城和九斤又繼續向前跑動,新兵最容易犯的一個致命錯誤就是在敵軍大規模炮擊的時候驚慌失措或是待在原地不動死守,要知道連續炮擊會形成片狀的殺傷區域,躲藏在這一區域裏的人甚至可能被落在幾十米外的炮彈產生的彈片奪走生命。
“轟……轟……轟……”越來越多的炮彈落在中山路這裏,短時間內就形成了熾烈的烈焰風暴,在爆炸衝擊波和彈片的雙重作用下,被煙霧吞噬的建築物紛紛坍塌或是冒起火頭。在這樣的情況下,劉山羊仍然不忘他的那個新陣地,即使炮彈的巨響震暈了他的頭腦,濃烈的硝煙迷亂了他的眼睛,狂虐的氣浪撞得他左搖右擺,可劉山羊仍然還是帶著唐城和九斤兩個人在圍著那街堡陣地繞圈子。
日軍凶猛的炮火仍在持續的肆虐著已經破敗的南京城,跑動中的唐城大口的喘著粗氣,原本蔚藍的天幕染著一層鮮豔的血紅,四處隨著爆炸濺落的泥塊就像鳥兒一樣不斷從眼前飛過,飄然而過的陣陣硝煙形如雲團卻永遠沒有雲團那樣的飄逸。日軍對中山路這裏的炮擊當然也是漫無目的的,在最初遭遇了幾發炮彈的轟襲之後,劉山羊帶著唐城和九斤終於又繞回到他們辛苦建立的那個街堡,隻是沙包和機槍已經成了散落一地的狀態。
跌進彈坑裏也就短短幾秒,喘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唐城突然感覺頭部的暈眩、腹腔的反胃以及四肢的乏力症狀統統減輕了,隨著思維的清醒,他突然意識到剛剛自己跟著劉山羊在炮火中穿行的舉動簡直就是在自殺,以至於他自己現在都覺得不可理解。不知過了多久,爆炸終於減弱了,雖然唐城的聽力受到聲波震蕩而出現了暫時性的下降,但從地麵的顫動感也能夠察覺出這種變化。
同樣大喘氣的劉山羊毫無征兆地接連咳嗽了幾聲,讓唐城的意識終於完全清醒了,一臉心悸的九斤也從驚恐中回了神。委身彈坑裏的三個人相互的檢查著身體,好在大家都沒有受傷,再看九斤辛苦搭建的街堡已經成為了廢墟,要想繼續堅守這裏,他們就還要重新搭建工事。
“別動”九斤剛想要爬出彈坑去恢複街堡工事的沙包,卻被滿臉凝重的劉山羊一把給拉住了,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傳來了卡車行駛過街道的聲音,而且聽那動靜,卡車應該還不止一輛。“走,去主街上看看,應該是有部隊撤下來了。”爬出彈坑的劉山羊跑去街堡那裏翻檢出一挺還能用的輕機槍,又抓了幾個彈匣扔給九斤,便帶著一頭霧水的唐城和九斤朝著中山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