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黑夜被火光照亮,即將到來的黎明受血色渲染,安靜的小山村失去寧和,緊張氣氛在對峙的兩方之間猖狂流竄。
不知武功為何物的淳樸村民,如何能對抗那些豺狼一樣的惡徒?
“離憂,走吧,我們都在這裏。”似是料到言離憂的遲疑不決,顧連山回頭,燦然笑容仿若天明,“大家隻想要保護你而已,你活著,才不辜負我們。”
已經死去的村民再不會回來,這筆血債誰來償?再對峙下去豈不是要有更多無辜之人牽連其中丟掉性命嗎?言離憂明白顧家村的村民是打算孤注一擲了,他們的本性太善,善良到願意為一個萍水相逢的異鄉人豁出性命,而她,真的值得有人繼續送命嗎?
追捕的獵物近在眼前,那些氣勢洶洶的追擊者才不會給言離憂時間思考什麽善惡價值,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而後二十餘個身手矯健同夥齊齊行動,揮舞刀劍衝向強作鎮定的村民們。
那是一場極其慘烈的混戰,一方人多,一方人強,刺耳的金屬撞擊聲與飛濺的血花印證著悲劇有多深重。及至言離憂反應過來衝進人群幫忙時,已經不止十個村民受傷倒下,是死是活,無人能知。
比起隻會打獵種田的村民,言離憂顯然有更強的戰鬥力,然而麵對人數眾多的敵人,即便使出全力仍無可避免地落入下風。
“別打了,你快走啊!”虛閃過一擊攻擊後,顧連山拚命衝到言離憂身前,猛地把她往村外樹林中推搡,一雙眼中哀求之意正濃,“走吧,藏起來,不要讓他們找到你!”
“他們是來找我的——”言離憂的聲音已經近乎嗚咽。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要找你,所以我們才會為你拚命啊!快走吧,離憂……”顧連山的語氣忽然溫和下來,舉起手腕晃了晃,滿是血痕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你是我們的‘仙女’,說好了我要娶你,大家……大家隻想保護你而已,快走,走得越遠越好……隻要我活著,總有一天會找到你,接你回家。”
家……
言離憂側頭望去,讓她感到安心的小村子如今一片狼藉,那些村民還在拚盡全力與歹人搏鬥,而這一切的起因,都在她身上。
如果她是禍水,那麽,必須遠離她想要保護的人才行。
咬咬牙,言離憂提起鋤頭將又一個襲來的人打倒,把鋤頭塞給手無寸鐵的顧連山後慢慢向後倒退,戀戀不舍地最後看他一眼。
“走吧。”顧連山站在原地,仍是那抹淳樸憨厚的笑容,目送言離憂的身影消失於林間。
東方漸漸顯出魚肚白色,充滿生機的紅色旭日就要冉冉升起。言離憂在茂密的山林裏奔跑著,不辨方向,不知目的地,隻為甩掉身後緊緊跟隨的六七個敵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時應該有二十多個人來到村子裏才對,不算追她的六七個人,留在村中的至少還有十三四個,那些村民能對付得了麽?奔逃中的言離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縝密地算著村民獲勝的可能,糟糕的是,算來算去仍是敵人戰勝的可能性更高。
把這幾個人解決掉然後回去幫忙如何?可是人數相差這麽多,她又不了解追來的人實力,要用什麽方法才能各個擊破?
言離憂正費心思索時,有人幫她利落地解決了問題。
匆忙奔跑中言離憂並沒有注意到前方有人,待到誰與她擦肩而過衝向後麵的敵人,言離憂這才發覺自己似乎找到了生路。急急停下腳步回頭,隻見數丈外的敵人忽而陷入混亂,另有一道突兀身影在其間閃轉騰挪,幾道絢麗劍光流轉而過,那六七個人便都慘叫倒地。
“溫墨情?!”看著收劍入鞘從容走來的解圍者,言離憂不禁低低驚呼。
“別叫我名字,聽著別扭。”溫墨情不滿皺眉,“算你走運,我趕來的及時,不然你就要成為這山林裏的一堆無名白骨了。”
溫墨情的語氣輕鬆慵懶,與臉色蒼白的言離憂恰成反比,悠閑得完全不像剛經曆一場戰鬥。
從剛才轉眼間擊潰追擊者的情況看,言離憂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溫墨情可以做一次救世主,於是不等他走近,言離憂抬腳匆匆迎上前,伸手直指顧家村方向:“救救那些村民!村子裏還有十多個人!”
“你以為我真的是天神,麵對多少人都能眉頭不皺、戰無不勝?”溫墨情嗤笑,隨手把一樣東西塞到言離憂懷裏,“單是找你就讓我絞盡腦汁累個半死,別再給我派任務,再說那些村民又不是笨蛋,見到有人行凶打不過還不會跑麽?夜將軍的人隨後就到,救人,交給他們吧。”
言離憂低頭,看著懷裏幹幹淨淨的煌承劍。
那天如果不是她頭腦發昏自己跳下河,她就不會被顧連山從河中救起,顧家村也不會因她而遭厄運,說到底,是她連累了安寧幸福的小村。
“你不去的話,我去,大不了就是個死,總好過被人罵見死不救、沒有人性。”握緊煌承劍倒提手中,言離憂倔勁兒上泛,仰頭與溫墨情對視,明亮眼眸中的堅持不容置疑。
假如她的利用價值如溫墨情所說那樣大,那麽他不會任由她去送死吧?言離憂抱著小小心思等待溫墨情回答,不料,溫墨情並沒有如她所願被迫去救人,而是皺起眉頭,表情凝重。
“你知不知道你的腦袋關係著多少黎民百姓性命?讓你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很可能會有成千上萬無辜蒼生要遭受人禍,我不想做背負萬千血債的罪人。”
“你去救人我不就不用去了嗎?又不是說我想送死。”
言離憂徒勞辯解,溫墨情目光淡淡一掃,而後不由分說拉著她往密林外走。
似乎情況總是這樣,無論她是否願意,溫墨情都由著他的想法做任何事情,從不理會她如何。嘴裏說著為天下為蒼生的,可他救過誰?除了把她當做工具幾次幫忙外,言離憂從沒見過溫墨情真正挽救過什麽,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大義,她實在無法理解。
手掌被突然甩開讓溫墨情訝然意外,停下腳步回頭,言離憂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表情麵對著,眉梢平靜,卻斂起鋒芒銳利。
“要救天下是你的事,我沒那麽高尚,我隻知道在村子裏的人他們救過我,並且為了保護我在遭受屠戮,如果不去救他們而獨自逃走,那麽我也沒有臉麵在世上活下去了。”
煌承劍在手中慢慢出鞘,言離憂轉身背對溫墨情,毫不猶豫地邁步向前,朝著顧家村的方向。
溫墨情在原地靜靜站了片刻,看著言離憂邁著堅定腳步頭也不回,眸中一絲異樣光澤閃過,而後一聲低歎,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去那邊找個草叢躲著,我回來之前哪裏都不許去。”壓著言離憂手腕輕輕一翻,煌承劍又被收回鞘中,安穩地懸掛於言離憂腰際。溫墨情緊了緊袖口,眼眸微眯,微挑唇角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淺淡笑意:“你欠我個人情,且先記著。還有,我不知道山中是否另有敵人,藏好你自己,這是我幫你救人的唯一條件。”
言離憂用力點頭,第一次認真地對溫墨情流露出感激之色。
她忽然想到,也許他並不似想象中那樣冷血無情。
溫墨情離開後,言離憂依照約定躲進潮濕密集的草叢中,借著大樹和叢生雜草的掩護抱膝而坐,視線始終鎖定在溫墨情離去的方向。那之後又有幾道人影在距離不遠處疾行而過,看衣著與追擊言離憂的人相同,好在言離憂藏得深,沒有被他們發現。
製造瘟疫、在軍營外企圖引她入死地、追蹤她來到顧家村的都是什麽人?是一路的,還是各為其主?
青蓮王錯綜複雜的身份關係讓言離憂逐漸適應了危險隨時降臨的生活,躲在林中時她最多的感覺不是害怕,而是好奇,一個被撤去王位並發配流放的女王爺,有什麽必要讓許多人還追著她不放?僅僅因為仇恨,還是如溫墨情一般,為了名冊等等她尚不知情的東西?
看來她的生活,注定與安寧無緣。
數個時辰光陰流轉,顧家村重歸平靜時,滿村狼藉讓人看著心酸。顧連山帶著村民清點了一下屍首和傷者,不幸中的萬幸,顧家村村民隻有四個不幸殞命,其他都隻是或輕或重受了些傷,對比幾乎盡數死亡的行凶者,可算是折損極輕了。
“多謝大俠相助,顧家村一百二十九口定銘記大俠恩德,永世不忘!”顧連山捧著摔傷的胳膊想要跪下磕頭,膝蓋還未著地便被溫墨情攔住。
“不用謝我,我也是被逼來救人的。”掃視一眼傷痕累累的村迷們,溫墨情壓低聲音,輕得隻容顧連山聽到,“言離憂我帶走了,她不該留在這裏,你們就當她從未來過。”
顧連山身子一顫,聲音竟有些顫抖:“可是她喜歡這裏!不管出什麽事我都會保護她!”
“你保護得了麽?用什麽保護?這一村老老小小性命?”並非嘲諷的語氣有些冷淡,溫墨情扯下腰間銀袋交給顧連山,“她自有她該做的事、該去的地方,能夠保護她安全的人也不是你。好自為之。”
轉身欲行,身後顧連山忽然伸手,緊緊拉住溫墨情胳膊:“那……你會保護她嗎?”
若論功夫,溫墨情遠在言離憂之上,連那麽多凶徒都能製服,在顧連山眼中他自然是保護她的最佳人選,然而即便是憨厚老實的顧連山也看得出,溫墨情與言離憂的關係似乎並不那麽親近。
他會保護她,應該保護她麽?
溫墨情微愣,旋即啞笑。
“誰知道呢?不過至少,我不希望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