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見過……見過娘娘。”大概是為了掩飾無法叫出對方封號的尷尬,趙總管連忙起身,歉意堆笑,“奴才正想整理下院子,挑好看的香花兒給娘娘送去,不想又行了大運巧遇娘娘。怎麽,娘娘這是要去找皇上嗎?”
突然出現的長芸公主仍是優雅淺笑:“皇上都說要忙正事了,我找他做什麽?我來隻是想向趙總管打聽些事情。”
“娘娘盡管問,奴才知道的一定據實回答。”
長芸公主滿意點頭,唇角弧度有所收攏:“聽說皇上派人把青蓮王抓回來了,這消息是真是假?”
趙總管逡巡一圈,點點頭壓低聲音:“消息屬實,千真萬確。皇上這會兒正在禦書房裏向幾位大人問罪,青蓮王就在旁邊——哦,對了,還有定遠王世子,就是他把青蓮王找出來的。”
“那皇上對青蓮王的態度呢?”
聽長芸公主如此問道,趙總管一副恍然神情,低笑兩聲:“娘娘放心,皇上不是先帝,對青蓮王半點兒心思都沒有,估摸著處理完前朝有問題的大臣就要處理青蓮王了。今兒娘娘走後皇上極是不舍,娘娘您是沒瞧見,皇上看您背影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奴才可從沒見過皇上看其他嬪妃這樣過,皇上對娘娘可謂是一見鍾情啊!想來娘娘以後定能步步高升,他日統領六宮、榮登後位大有希望。”
“先謝過趙總管吉言了。”長芸公主似乎對趙總管的奉承沒什麽興趣,淡淡應了一聲,又如早上一般獨自離去,隻留趙總管站在院子裏感慨長歎。
紅顏未必都是禍水,真正可怕的,偏是這些沒有天姿國色卻能抓住帝王之心的聰明女人。
今日她是長芸公主、三等妃,明日呢?明年呢?趙總管相信自己的眼力,不由彎下腰加快動作,仔仔細細挑選著院中最美花草,那表情比伺候淵皇溫敬元更要認真百倍。
身為低賤的奴才,選個有能耐的好主子比什麽都重要。
當日傍晚,淵皇擬旨一道,削護定國將軍潘謂、太子太傅喬翰忠等九位重臣官職,連夜關押天牢,抄家查辦。
恢複安靜的禦書房裏隻剩溫敬元、溫墨情以及言離憂三人,困頓地揉了揉鼻梁,溫敬元好像不太願意理會言離憂,疲倦目光望向溫墨情:“朕就知道托付給你不會有錯,論能力,先帝的幾位皇子都及不上你,讓你做徒有空名的世子實在可惜了。”
“功利累身,地位壓人,比起前朝勾心鬥角,我倒寧願做個徒有空名的世子。”溫墨情淡淡回應,態度恭敬卻沒有什麽尊崇之意。
“罷罷罷,朕不勉強你,知道你誌不在此,再勸說也沒用。”溫敬元揮揮手,遲疑片刻,終於肯直視言離憂,“她的身份還沒有確定?”
溫墨情搖頭。
“事情有些蹊蹺,至今找不到能證明她身份的任何東西或者人。鈞白雖然咬定她是青蓮王替身卻被自己心虛眼神出賣,而她自己堅稱與青蓮王無關,看上去沒有絲毫說謊跡象,連我也束手無策了。”
溫敬元盯著言離憂看了許久,就在言離憂以為自己將要被定罪時,溫敬元忽然開口:“青蓮王入我大淵前的身份,世子你有了解嗎?”
溫敬元的問題讓言離憂大感意外,她本以為進宮之後就會直接麵對淵皇問罪,誰知道最先上演的是九臣鬧劇,而後溫敬元更是拋出如此毫無關係的問題,令得她完全摸不透這位新掌權不久的皇帝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不懂時,最好的反應就是隻聽不說。
言離憂稍稍抬頭朝溫墨情看去,恰好與溫墨情目光相遇,也說不清他眼神是否代表了什麽,總之,她很清楚地看見溫墨情淡淡搖頭,似乎在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先前我和碧笙追查過,所知不多,對青蓮王的來曆最遠僅僅追溯到她進宮那一年,好像是先帝去安州體察民情時與她相遇的。”
“沒錯,朕還記得那年因為安州鬧蝗災,先帝帶著左丞相一同去往安州,回來時馬車中卻多了個女人,正是後來的青蓮王。”溫敬元點點頭,就著溫墨情的話繼續道,“朕也曾問過那次同行的人,可他們都說並不知道先帝和青蓮王是怎麽認識的,隻知道一夜之間隊伍中就多了個人,而且備受先帝寵愛,那時先帝就已經陷入近乎癡迷。”
“如此說來,青蓮王的身世亦是個謎?”
溫墨情和溫敬元二人聊得熱鬧,旁邊言離憂心情越來越放鬆——溫敬元擺明態度不認為她就是青蓮王,否則不會當著她的麵說這麽多,再者聽其語氣好像對青蓮王身份身世十分好奇,大有追查一番的架勢,換句話說,溫敬元下令殺她的可能性不高。
隻是,為什麽剛剛登上帝位的淵皇會這麽想要了解青蓮王過往呢?溫墨情不是說她對淵皇的作用就是以死來穩定民心嗎?
再次向溫墨情看去,那雙深邃眸中依稀也有了一絲複雜之色。
溫敬元隻顧著說話,絲毫沒有注意到言離憂和溫墨情細微變化,倒是臉色愈發凝重:“墨情,你是晚輩之中朕最看好的一個,朕有一項特別任務,你可願為朕完成?”
“分內之事自然在所不辭,其他事情,恐怕我過於年輕,難以擔當重任。”溫墨情沉吟少頃,並沒有直接應允。
“若是連你都擔當不了,朕還能找誰去?”溫敬元一頂高帽扣下,不待溫墨情再開口,一塊令牌丟在書案上,“這是九州十七郡通行令牌,拿著它,無論走到哪裏都如朕親臨,縱是正一品重臣也不得違抗。”
溫墨情不動聲色拿過令牌,掂了掂塞進腰間,劍似的長眉微挑:“看來這任務我是非接不可了。”
“關係天下社稷,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溫敬元先硬後軟,冷著臉下了命令後又露出笑容,親近地拍了拍溫墨情肩頭,“朕實在找不到其他可信之人,想著你是個為國為民的俠士,不得已才硬著頭皮找上你。”
“皇上所謂的關係天下社稷是何意義?青蓮王一死,天下自然安定,不是麽?”
應該說替罪羊一死天下大定才對吧?言離憂一聲不吭瞥了溫墨情一眼,身上一陣陣難受。她很厭惡溫墨情與溫敬元這種兜兜轉轉各種繞圈子就是不能開門見山、有話直說的交談方式,本來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的事情,非要揣著明白裝糊塗,又或者一句話分成十次八次解釋麽?在她渾身無力發冷的時候,聽這麽多廢話實在是種折磨。
不情不願的咳聲打斷溫墨情與溫敬元對話,兩人回頭看向言離憂,精致卻慘白的麵容讓溫敬元有些不解:“怎麽回事?”
“中毒。那天在青蓮宮為防止有人逃走,我事先在水源下了毒,之後她流落民間時又被人擄走,我找到她時就這副模樣了。”溫墨情回答得極為流利,毫無卡頓,聽得言離憂都險些當了真。
她的確被燕鐵鏢劫走過,可是中毒一說從何而來?還有之前她在青蓮宮中的毒早已解去,就算沒有清理幹淨也不可能遲到現在才發作吧?言離憂實在想不通溫墨情是怎麽做到撒謊時臉不紅心不跳的,剛想止住咳聲讓他尷尬一下,卻在靈光一閃間想到某個問題——
她突然虛弱如斯,真的是疲勞所致麽?
懷疑目光朝溫墨情望去,意料之內沒有得到回應,溫墨情轉身避開言離憂視線,連透過眼神看出端倪的機會都不給她。這番表現讓言離憂更加肯定自己莫名其妙的虛弱與昏倒並非偶然,溫墨情對她做的壞事,恐怕不隻是害她撞到額頭這麽簡單。
溫敬元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看言離憂咳得厲害,不由深吸口氣:“得找個太醫給她看看,朕還不想讓她這麽快就死掉。”
“不必了,我已經找到能壓製毒性的方法,隻是每天需服藥三次,一次都不能少,藥我都已經配好收妥。”
“也就是說,你還要把她帶走?”溫敬元眯起眼眸,眼尾幾條細長皺紋擠到一處,盯著溫墨情看了半天,“墨情,朕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難得的人才,朕不願白白折損。”
“皇上多慮了。”
溫敬元有著十足的帝王架勢,然而溫墨情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重臣良民的味道。且不說敬畏,若依著言離憂看來,他對淵皇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願施舍,也許是極少數敢於耍心眼兒愚弄一國之君的人吧。
“皇上若沒有其他事情要吩咐,是不是該談談讓我去做的事了?”似是不願在皇宮多做停留,溫墨情直白地催促著溫敬元。
溫敬元看了言離憂一眼,點點頭,從書案一大摞奏折下拿出一封書信推到溫墨情麵前:“這是安州一間當鋪老板呈上來的,裏麵記敘了六年多前某個夜晚他所見所聞,如果猜測不錯,信上說的二人正是先帝和青蓮王。朕要你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循著這條線索追查下去,查出青蓮王身份身世以及她為什麽要接近先帝。”
“皇上認為青蓮王接近先帝是有所圖?”溫墨情展開書信草草看了一遍,眸中閃過一抹光澤,“請皇上恕我多嘴,我想知道,在青蓮王‘消失’之後皇上還執意讓我追查下去的原因是什麽?”
溫敬元沉默半晌,深吸口氣,低啞聲音響起的同時,一拳重重捶在書案上。
“那女人……青蓮王拿走了傳國玉璽,如今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