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離憂目前所處狀況可以說是糟糕至極,溫墨情原以為她會消沉沮喪又或者絕望抱怨,沒想到言離憂在短暫的驚慌後很快就恢複常態,仿佛他告訴她的那些陰暗內幕從不曾給她留下陰影,僅僅是轉瞬即逝的坎坷。
是她麻痹自己不去想前方道路上的危機,還是說這正是她特有的能力——以最快速度穩定情緒,而後從容鎮定麵對一切?
如果是後者……溫墨情不由得生出一絲好奇。
這場狂躁而又猛烈的風波中,她是否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師兄?”見溫墨情失神,碧簫輕輕喚了一聲。
溫墨情回過神深呼吸:“夜已深,先睡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碧簫看得出此時的溫墨情沒有心思去討論煩惱瑣事,點了點頭走到自己房門前,望著溫墨情關門的身影幽幽歎息,仙姿華顏一瞬驚呆店小二,手捧茶壺站在樓梯半處,竟是看得癡了。
第二天一早,言離憂對自己身上幾處青紫瘀傷大感困惑,迷茫地看向溫墨情,後者卻沉著臉懶得理她。言離憂一邊腹誹溫墨情喜怒無常一邊整點東西準備上車,看到包袱裏的小木盒時忽然一愣,想起了陳姑姑對她的囑托。
她就要去帝都聽淵皇發落了,結果是生是死尚不得而知,若是這東西放在自己手中,很有可能會隨著她一同被埋葬。
“碧簫姑娘。”反複猶豫後言離憂叫住碧簫,小心翼翼把盒子捧在手中,“我先前受人所托要尋一個人,這裏放著尋人的線索。這一去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完成托付,所以想請碧簫姑娘幫個忙。”
碧簫看看盒子又看看言離憂,目光裏些許遲疑:“需要我幫忙去找人嗎?這……”
“不,哪裏好意思麻煩碧簫姑娘去管這些瑣事。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沒能回來,那麽請碧簫姑娘走一趟醉風雪月樓,替我把這盒子還給陳姑姑,就說言離憂無能,辜負了她的信任。”戀戀不舍地撫摸著古舊木盒,言離憂又想起在醉風雪月樓忙碌卻安寧的生活,不經意間綻出溫和笑容,隻是多了些悵然若失。
那種表情讓碧簫些許不忍,才點點頭想要收好盒子,冷不防被斜裏伸來的大手搶走。
“什麽東西?”溫墨情皺著眉頭晃了晃盒子。
“拿來,又不是給你的!”
言離憂臉色一沉,劈手便去搶盒子。溫墨情本是下意識躲開,不料他那一躲讓言離憂撲了個空,額頭恰好撞在馬車窗沿上,一身沉悶低吟後,言離憂捂著額頭蹲下。
“言姑娘?”碧簫倒吸口涼氣趕忙去扶言離憂,溫墨情則停住動作僵硬站在一旁,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言離憂蹲了好一會兒才在碧簫攙扶下慢慢站起,手掌捂著額頭說什麽也不肯拿開。碧簫朝溫墨情使了個眼色,溫墨情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摸了摸窗沿言離憂額頭磕地方,指尖染上一抹濕潤微紅。
陡然眼眸一沉,眉頭緊皺:“碧簫,去買些創傷藥來。”
“這點小傷死不了,用不著你裝模作樣發善心。”
像是要證明自己並沒有大礙,言離憂推開碧簫硬撐著往前走了幾步,漸漸眼前發黑,耳中翁鳴,搖搖晃晃摔倒在地。
林幽花靜,碧翠芬芳,一眼望去滿園綠意盎然,看著令人歎為觀止的美景恐怕沒幾個人會想到,這裏竟是淵國的禦書房。
“這些花花草草有什麽用?書房就該有書房的樣子,又不是遊玩賞樂之處。”高而瘦的中年男人不滿皺眉,忽然彎下腰,挽起皇袍廣袖將腳邊一株豔麗花朵連根拔起,“明天讓人把院子裏的花草一棵不留全都鋤掉,朕看著這些就想起先帝失德之處,實在晦氣。”
旁側麵如塗粉的太監連忙走上前接過那株殘花,看著即將被毀掉的美景頗為心痛,卻不得不卑躬屈膝賠笑:“皇上息怒,明兒個奴才讓人鋤了就是。這些花草都是當年青蓮王讓先帝種的,說什麽可清心養性,不過依奴才看,這些都是擾人清思的浮花浪蕊,禦書房怎能種這些東西呢?到底是皇上英明,知道什麽該留、什麽不該留,做奴才的也就輕鬆許多。”
“趙總管伺候先帝多年,是宮中的老人了,說起話來果然有一套,朕雖厭惡阿諛諂媚卻挑不出你的毛病,也不知道該罰還是該賞。”新繼位不久的淵皇溫敬元似笑非笑看著趙總管,腳下一用力,又一大片花草盡數摧折。
趙總管心一顫,撲通跪倒在地,本就尖細的嗓音嚇得變了調:“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溫敬元冷笑,伸手從侍衛腰間抽出刀高高舉起——
“花草是人種的,人有罪,花草卻是無辜,何故要拿些不會反抗、不能反抗的物事出氣?皇上若是如傳言所說一般英明神武,理應饒恕這些無辜性命才是。”
落至半空的刀在閑淡女聲中止住去勢,刀鋒擦著趙總管脖頸收回,一縷半黑半白的碎發無聲落地。
“什麽人竟敢對朕指手畫腳?可有膽子讓朕看上一看?”溫敬元望向聲音傳來處,稍等片刻,一抹婀娜身影踩著蓮步緩緩走近。
“賤妾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裙曳地,紗薄如翼,透過堇色輕紗隱約可見雪似的肌膚,配上那一頭烏黑長發,屈膝行禮的女子甫一出現便吸引住在場眾人視線——入宮嬪妃皆算作已婚,按淵國風俗是要綰起長發的,可眼前女子隻將三尺青絲在末端隨意束起,慵懶意味中透出無盡新奇美感。
溫敬元盯著那女子看了半晌,微微揚手:“平身吧,讓朕看看你的臉。”
“賤妾遵旨。”那女子不急不緩抬頭,展現在溫敬元眼前的容貌反倒不及出現時那般驚豔,雖然不至於平淡無奇,卻也算不上天姿國色。
溫敬元點了點頭,抬腳踢了踢趙總管:“你也起來吧,給朕看看,這是哪宮的嬪妃?”
趙總管戰戰兢兢起身,不等回話,那女子先一步雍容淺笑:“趙總管大概不認識賤妾。賤妾是青嶽國長公主,素聞皇上賢德之名仰慕許久,前幾日才奏請我國君王後聯姻而來。”
“原來如此。朕的確聽說青嶽國有聯姻而來的嬪妃,卻不知竟是長公主這等高貴身份,讓你受委屈了。”溫敬元稍感意外,沉吟少頃,向那女子伸出手,“朕喜歡有膽色的女人,你也該有一個和地位相應的身份,就暫封三等妃好了——對了,朕還沒問你的名字。”
那女子似乎並沒有因為地位越級提升而欣喜若狂,將素手輕輕交到溫敬元手中,仍是矜持優雅,嘴角弧度清淺:“賤妾封號長芸公主,皇上叫賤妾閨名藍兒就好。”
“藍兒……”溫敬元若有所思反複呢喃兩遍,忽然轉身放手,“你今晚到朕寢宮來吧,朕這會兒有正事要忙,有話晚上再說。”
長芸公主沒有依溫敬元的話直接離開,而是換上好奇表情,一雙嫵媚暗含的眼眸期盼地望向溫敬元:“哦?是什麽正事?啊,賤妾該死,怎麽可以打探前朝正事呢?”
“無妨,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溫敬元鬼使神差笑笑,目光流連在長芸公主線條明細的臉頰上許久不動,“有人把青蓮王給朕捉回來了,朕要去處理一下,用不了多長時間。”
趙總管輕輕咳了一聲,指著旁邊花草陪笑道:“恭喜娘娘得封妃位。看娘娘似是很喜歡這些花,不如奴才選些精神好看的給娘娘紮成束送過去可好?”
陪溫敬元一同來禦書房的除了趙總管外還有不少侍衛,有些話著實不方便說,長芸公主聽出趙總管咳聲暗含阻攔之一,當下不再追問,行了個禮後退兩步:“賤妾暫住慶蕊宮西偏殿,有勞趙總管了。皇上事務繁忙不便打擾,賤妾先行告退。”
長芸公主扭身離開,直至身影消失在眾人視線中也未回頭看上一看,倒是溫敬元不舍目光追著那道柔弱背影,許久才深吸口氣:“不以相貌取勝,心性氣質遠勝尋常嬪妃,實乃絕代佳人。”
禦書房院外角落,早該離去的長芸公主麵無表情默立,聽到溫敬元的評價後不屑一笑,轉眼間笑容有變得冰冷陰森。
“言離憂……笑到最後的人,究竟是你還是我呢?”
皇宮外太微大街東坊,同樣被蓊鬱草木圍繞的院落裏,潛心書畫的年輕男人忽地停筆,目光朝十步外緊閉大門望去。
砰——
沉重木門被撞開,引得年輕男人無奈搖頭:“墨情,你就不能用溫和一些的方式進來麽?宣冉樓每年賺那點兒銀子多半用在修門上了,修繕費你從不——”
待一臉急色的碧簫讓開身露出後麵的溫墨情時,年輕男人的話戛然而止。
溫墨情抬腳把門踢上,看也不看那男人一眼,抱著言離憂徑直往屋內匆匆行去,隻在擦肩而過的刹那留下一句話:“找個可信的大夫來,銀子你先墊著。”
男人一愣,轉頭問碧簫:“他怎麽了?騎馬撞傷人了?早告訴他別在人多的街道騎馬他就是不聽,現在可好……”
“君師兄,你就少嘮叨兩句吧,救人要緊。”碧簫有些無奈。
男人歎息:“也不知道誰家姑娘這麽倒黴,遇上墨情這麽個煞星。”
碧簫氣息一滯,深吸口氣,盡可能壓低聲音:“在我看來她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可是在外人看來,她的身份就不那麽平凡了。她的名字君師兄應該不會陌生——言離憂,青蓮王言離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