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頭剛好有一本書,叫《日本人憑什麽》,但是我今天想談的和這本書無關,而是要談談這本書的作者周興旺。實際上我對這個作者也並無所知,我隻是對他所說的事情有些聯想。
在書的後記中,作者寫道:“在我的老家,就曾經誕生過這樣一個人,他寫的一本書曾經改變了兩個民族的命運。”這個人就是魏源,他的《海國圖誌》是第一部中國人自己編寫的介紹世界各國情況的巨著。這本書在國內遭到了冷遇,卻在日本得到了熱烈的歡迎,對日本維新起到了十分關鍵的作用。中國近代的衰落和日本的興盛,和這本書有一定關係。
並不需要心理學家的細心,我們就能想象周興旺寫自己的書的時候,心中的榜樣人物正是魏源。實際上,周興旺自己也談到,他的老家正是魏源家鄉,因此有一個小小的魏源紀念館,因此他自己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魏源,並對家鄉的這個偉大人物充滿景仰之情……如果我們有一雙明澈的眼睛,就可以看到正是這種愫成就了周興旺。而他所寫的書,也選擇了和魏源類似的題材,也是介紹海外國家;也是出於類似的目標,魏源是“師夷之長技以製夷”,而周興旺則是“知日本之虛實以防日”。
人是自我塑造的產物,一個人將成為什麽樣的人,取決於他年輕時對自己的期望。少年時的理想雖然未必都能實現,但是沒有理想則注定不會實現。在心理學研究中,把這個問題稱為“自我同一性”問題,埃裏克森等人都指出,在十二三歲到十七八歲期間,自我同一性問題是少年人生中最主要的問題。在這個時期,少年有意識或潛意識地思考,“我要做什麽樣的人,過什麽樣的一生”。而在這個時期感動了他、激發了他或影響了他的那些人,將烙印在他的心中,成為他的自我範例。正如上述例子裏,魏源就是周興旺的自我典範,周興旺也就成了魏源的精神傳人。
我們會選擇什麽人作為自己的自我典範呢?當然有許多影響因素,但是其中核心一點是能夠被我們的自我所認同。女性選擇自我典範時,往往都是選擇過去的一個出色的女性,而較少選擇男性,因為女性把自己認同為一個男性是比較困難的。“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怎麽一樣呢?”認同一個人,就是把對方看作和自己一樣,或者把自己看作和對方一樣,因而我們認同的那個人,一定要和自己有盡量多的相似之處。
從這種相似性來說,我們更容易認同自己家鄉的偉人,但是事情還不止如此。中國人的特殊文化和心理,使得中國人比西方人要更容易認同自己家鄉的偉人。
我們知道和西方個人主義的文化不同,中國的文化是一種以家族為核心的文化。一個人的人生意義,並不隻在於他自我的實現,更在於他對家族的意義。一個人成功,我們稱之為“光宗耀祖”,是他全家人的驕傲。這裏所說的全家人不僅僅是全家在世的人,還包括已經故去的祖先,以及尚未出生的後代。因此,這個人可以欣慰地到祖先的牌位前告訴祖先,自己沒有給祖宗丟臉。同樣,一個人做了可恥的事情,也是他全家在世以及故去的和未出生的所有的人的恥辱。“嶽飛後人”這樣一個稱號,足以讓人揚眉吐氣。而一個偉大人物的出現,更會把這種榮耀的光芒散發到這個家鄉,使整個家鄉的人都能分享其榮耀。“我們的家鄉,曾經出過……”,中國人說這個話的時候那種心理的滿足,西方人雖可以想象但不可能深刻體會得到。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一個少年,懷著英雄主義的心氣,希望能夠光耀自己的家族時,首先他要選擇的自我典範就將是自己家鄉的偉人。因為這個少年,即使沒有見過那個自家的偉人,但是那個偉人的光彩本來也就是他自己的光彩。那個偉人的事業,本來就有他自己一份,“我們家的英雄”本來一定程度上就是“我”,所以對他進行自我認同也就非常的順理成章了。而借助這樣的自我認同,一個人就有了明確的目標,有了成功的信心,從而也就更有可能獲得成功,並讓自己的成功能再次(上一次是那個偉人,這一次是我)為自己的家族和家鄉增添榮耀。
因此,中國曆史上就會出現一種現象,某個地域會一代接一代地出某一種人才。實際上,這就是因為前代的成功者在自己的家族和家鄉播下了種子,而這種子在後代有誌者身上可能會成長起來。那些自家前輩中有偉大人物的人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最容易承繼這種無形的精神遺產,而那些和偉人同一家鄉的人也是幸運的,他們也可以分享這精神遺產。如果偉人足夠偉大,那些和他同一省市的人都可以分享精神遺產。我們可以想象那些無形的精神種子,就這樣在大地上一代代擴散並成長,而仿佛成為了某個地域的“特產”,而那些偉大的人物,也因此獲得了自己的精神傳人。
湖南的情況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我認為宋代對湖南是一個關鍵時期,嶽麓書院的建立,大量的學者到湖南講學,是第一批種子播撒期,播撒了一種關心天下大事並且致力於踐行的精神。後來這種子代代相傳,或隱或顯,到曾國藩的出現,得到了一個顯明的實現,並形成了一個文人帶兵、知識指導實踐的傳統,一種忍苦堅韌、勇敢不屈、紮實奮進的精神。這種精神的傳承,又成就了一批共產黨的領袖和將領。至今湖南此氣未衰,因此我們看到湖南人不論做什麽事,都有那種踏實肯幹的人才出現,哪怕隻是做個電視節目,湖南電視台也是獨樹一幟,辦得很有聲勢。
如果我們把視角放到更大,則全中國都是我的家鄉,中國人都是我的族人,中國曆史上所有那些光彩奪目的英雄好漢、智者賢人,所有那些純潔美好的心靈,實際上都是過去的“我”。如果我們能有意識地認同一個人,最好是我的同鄉,至少是我的同胞,則他們的精神遺產,我就可以繼承。當我們中國人都記起我們曾經有過多少偉大的心靈,我們也就不會在其他民族麵前盲目自卑了,而會樹立起我們的目標,堅定地前行,成就自己的未來,讓我們自己的祖先為我們驕傲,讓我們自己的後代承繼我們留下的偉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