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麵說過父親早喪,使孔子幻想出了一個理想化的父親。說起來父親早喪,還會帶來其他一些影響。心理學研究表明,和寡母一起生活的兒子,往往會比較早熟,由於他看到了母親急需幫助,所以就會在某種程度上替代父親的角色,更早地擔負起家庭責任。
儒家理想的人格,是一種非常有責任感的人格,“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如果我把這樣的人格形成的全部原因歸結為父親早喪,那就成一個笑話了。但是,如果我說孔子的幼年生活對此或多或少有影響,這是很說得通的結論。儒家的這種責任感從家庭擴充到國家,則成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使得儒家人格中有了一種擔當,當然也使得儒家人格承載了更大的壓力,使儒家教育下的人生活得不放鬆、有壓力。
如果我們讀讀儒家的文章,就會深刻感受到大儒共有的這種責任感。孟子說:“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張載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都是這種責任感的表現。
說到“任重而道遠”,首先我想到的是孔子一生走的道就很遠,在春秋戰國時期的土路上,顛簸於車轍印之間,揚起一陣陣的塵土,似乎並非很愉快的生活方式。而孔子推銷自己的理論也並不順利,各國國王雖然尊重他,但是很少能按照他的方式去做。孔子自己也知道成就理想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依舊“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樣做無非是出於一種責任感,認為自己有責任挽救世道人心的頹敗。
換個角度我們可以看到,其實孔子一生的生活和他幼年的生活頗為類似:幼年他家裏沒有父親,這是家裏的一個災難,作為母親唯一的兒子——一個“小男子漢”,災難使他格外早熟,他毅然擔起了對一個幼小的男孩子來說太重的擔子(這就是任重),而天天如此地不放棄自己的責任;成年後,他發現天下沒有了“父親”,也就是孔子心中的那些“聖王”,於是他覺得自己有了更大的使命,為天下擔負起克己複禮的重擔。
災難不完全是壞事情。如果世界上沒有任何困難,也許我們會更快樂,但是也會更膚淺。災難發生的時候,往往可以喚起人們的一些優秀的品質,比如,人與人之間的互助和友情,勇敢地麵對困難的勇氣和力量等。我小時候,鄰居之間的交往雖然也還不錯,但是總免不了一些是是非非、一些衝突計較和矛盾。但是,在1976年的地震期間,卻發現所有的鄰居都比平時善良可愛了,沒有人再去計較小小的利害得失,人與人之間格外的相親相愛、互相幫助。那段睡在防震棚中的日子,後來大家想起來如同節日一樣美好。我想,也許正是孔子幼年家裏的艱難,反而造就了他和母親之間相依為命的美好感情。也正是因為有這些美好的感情,因為有愛,一個人才會願意擔負起責任。即使曆盡艱難困苦,但是為了愛,也是值得的。孔子能把對家庭的責任感擴大為“以天下為己任”,也是因為他先擴大了自己的仁愛之心,先已經“以天下為己愛”了。
當然,我不是說隻要受災,人一定會變得更有愛心更有責任感,實際上也有一些人會在困難中垮掉,不但沒有增加責任感,反而自暴自棄。災難會帶來什麽影響,關鍵看我們的心選擇如何對待這個災難。儒家的思想提供的選擇,就是一種在困難中磨勵自己的道路。
孔子思想蘊涵著普適性的真理,在根本上說,任何人不論幼年家庭生活環境如何,都能夠接受並因此而獲益,不過性情相近、幼年生活相近的人理解孔子總歸稍許更容易些。孟子、範仲淹、歐陽修這些大儒也都幼年喪父,和孔子的幼年生活環境有類似之處。這也許使他們理解孔子的心情上更容易一些,也就使他們更容易接受孔子的思想。也許,在他們的幼年,在他們和母親共同經曆艱難生活的時候,孔子的思想為他們指出了一條光輝的道路,他們看到了一個榜樣,一個經曆了同樣的孤苦人生但是獲得了輝煌成就的榜樣。因此,他們能更堅定地走上了這條儒家的道路——艱難困苦、玉汝於成。
至少,我們也可以知道有一種方法,當我們遇到苦難的時候,告訴自己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表麵看,這似乎是一種阿Q精神,一種自戀和吹牛,是把困難硬說成是“天”看得起我。但是實際上這和阿Q精神不同,因為阿Q的做法是讓他忍耐,而孟子的這樣一種認知卻是要讓我們奮起。這樣,苦難就被我們理解成了一種心理測驗、一種訓練過程,而不是一個莫名其妙降臨的天災。於是我們就可以把自己看作當世的孔孟,堅定地接受這個訓練,而獲得一種真實的心靈成長。如果你成功地通過了這個考驗,你將成為具有極為強大心理力量的人。
有一種風水中使用的鎮物,叫做泰山石敢當。據說放在房子的適當位置,它可以保證住宅的安全,任何妖風邪氣都沒有辦法衝破泰山石敢當的鎮定力。從象征的意義上,一個真正有責任感、有心理力量的人,就是一個家庭、一個團隊甚至一個國家的“泰山石敢當”,不論遇到多大的風浪,它都可以砒柱中流。不論有多大的壓力,泰山石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