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要。”墨青夜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再也不要做,這樣的事。”
“哦。”杜遠程順著他道“那就不做好了。”
“嗯,不做,永遠也不要!”墨青夜握緊雙手,指甲嵌入肌膚,唇瓣上低落下來的血珠暈開在手背上,“永生永世,都無法抹去的肮髒。”
“青夜。”杜遠程輕輕的撫了撫他的後背,“你是不是又想起從前不開心的事了。”
“滾開!”墨青夜的脊背也在發抖,消瘦的身形一如風中落葉,瑟瑟而落,“都給我滾!……”他的聲音帶著無比的艱澀與痛苦,似乎已經說不下去,將頭埋得更低,發絲垂散下來遮擋住麵容。
風過,斷魄崖岑寂無聲。
杜遠程靜靜的望著他蕭索的側影,心裏也隱隱作痛。
到現在他也不清楚他曾經受過怎樣不堪的折磨。
時間一滴滴的流淌而過,可墨青夜的情緒卻沒有絲毫好轉,低低的喃喃“就是這樣,對,這樣的……嗬嗬,然後,我……嗬,我是這個世間最肮髒絕倫的人,不,我不是人,我是妖,不,我連妖都不配!真惡心!惡心至極!墨青夜,你好卑賤,你真讓人惡心……嗬。”
一連串毫無邏輯的話斷斷續續的飄落在杜遠程的耳畔,可他卻無從慰藉。隻能輕聲的道“沒事,沒人知道,已經過去。”
“我,我怎麽能做出那樣的事來。不過也不稀奇,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是那樣卑微的存在。隻不過是自己硬撐著,咬著牙昂著頭,以為那樣就可以了,嗬嗬。”
“都一樣,人人都在裝。”杜遠程噓了口氣,“都裝作自己過得很好,其實內心早已一片喧囂,千瘡百孔。”
墨青夜靜默,許久冷笑道“是麽。”
“大部分人是。”杜遠程聳了聳肩,“又有幾個人能毫不介意的將自己的痛苦暴露出來。”說著,他環過青夜道“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想說的我不會問,但我也不會在意。無論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麽,都沒所謂,隻要你此刻在我身邊就好。”
墨青夜倏忽的笑了,笑得雙肩發抖,“杜遠程,你不了解我的。”
“沒誰真的了解誰。”杜遠程定定的道,“說到底,人終歸是孤獨的。”
“對,是呢,孤獨。”墨青夜重複著他的話,可狠絕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某種詛咒,“就像此時,你我離得這般近,卻依舊咫尺天涯。”
“我可沒說咱倆。”杜遠程抬手撩了撩他的發絲,“我說的是別人。”
墨青夜一動未動,安靜而黯淡,風拂起他的青絲,寥寥的掠過小杜的臉頰,一如這夜晚般沉寂而落寞。“我……我不配。”
“胡說啥呢。”杜遠程湊過去在他的臉上親了下,“別瞎琢磨了。話說回來,你就這樣,不,咳咳,憋屈啊。”
“我不配,你對我這般好。”墨青夜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出這句話,尾音都帶著明顯的顫抖,“我沒資格,我是個肮髒下賤的東西。”
“唉!你呀。”杜遠程有些無奈,“別這麽說自己,不就是,雖然我不知道怎麽了,但怎樣都沒所謂,重要的是你現在還好好的活著,這就足夠了懂麽。”
“我……”墨青夜深深的閉上眼睛,睫毛泠泠抖動,好久好久,他低低的道“我該怎麽辦。”
“繼續前行。”杜遠程篤定的道,“縱是天大的事,前一秒的昨天也皆是一場虛無。那一刻的你已經消失在時間的長河中,留下的隻是無謂的懺悔與回憶。而明天的事,我們誰也無法預知,所能做的隻是走好今天的路,腳下的路。”
但墨青夜似乎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勸慰,自顧自的喃喃著“忘不掉抹不去,我該如何是好,這麽髒,髒……”說著,他驀然抬手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的劃過,指甲劃破血肉,鮮血流淌,“怎麽也洗不去!好惡心……”頓了下,猛然道“你刺我一刀。”
“啥!”杜遠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著他這等瘋狂的舉動,“你覺得可能麽。”
“那我要怎麽辦……怎麽辦。”墨青夜陷入一種不可自製的癲狂與紛亂,望著指尖鮮紅的血跡,笑的那般淩亂,“每一滴血,流淌在我體內的每一滴血都是肮髒的。”
“墨青夜!”杜遠程驀然抬高聲音道,“夠了!”
“是,夠了……”墨青夜狠狠的道,“我已經足夠下地獄了,嗬嗬。”說罷,霍下站起身來,踉蹌著朝上而去。杜遠程想要叫住他,一想又作罷,讓他自己冷靜一下吧,想他總能解開心結,這麽剛強的人。於是就默默的走在小墨的後麵,前方同伴們早已不見了蹤影,他們一前一後的行進在白骨階梯上,就像一場永遠沒有盡頭的救贖。
墨青夜消瘦高挑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感覺隨時隨地都要被風刮走一樣,小杜不放心兩步攆上,扶住他道“你慢點,頭還暈呢吧。”
然後,他就愣住了,卡了卡眼睛,結結巴巴的半個字沒說出來。
墨青夜垂著眼簾,碧綠的眼眸上籠著一層水澤,風吹過,就有晶瑩的水珠隨風而逝。飄落在濃重的霧氣裏倏忽不見。
“我說……”杜遠程欲言又止,驀然一下將他摟住,緊緊的摟在懷裏,“好了,都過去過去了,別難受了,看你這樣子,我簡直,唉!”
墨青夜無聲的伏在他的肩頭飲泣,一時間似乎所有的堅強傲然隨夜而湮,他一遍遍重複著“我該怎麽辦,怎麽辦才好……”
“不辦,沒啥好辦的。”杜遠程拍著他的脊背,“要是忘不了,你就哭出來,那樣會好過些,反正這也沒人。”
墨青夜依舊無聲無息,隻有冰冷的水珠不斷的落入杜遠程的頸間,再被他的體溫融化,那一幕幕,在畫骨宅院不堪入目的一幕幕紛紛映入小墨的腦際,那般清晰而尖銳。曾經的浪蕩形骸,曾經燭曳紅帳,曾經他完全的墮落自己,幹出那種下賤之事。即使有再輝煌的借口,也是不可原諒。可杜遠程卻從未質問過,甚至不放在心上,對自我的厭棄加上深重的愧疚,令墨青夜終於克製不住神經的最後一根弦,內心的掙紮與痛苦遠遠深徹於所謂的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