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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曆史真奇妙:由“雙重”黨員變成“無黨派”人士的葉挺,居然成了毛澤東的“座上客”和蔣介石“核定”的新四軍軍長。

  1937年11月3日。

  延安。

  接近中午時分,火辣辣的太陽熾烤著渾黃的大地。雖然時至冬季,每當豔陽高照,陽光便像萬千箭鏃直射而下,蜇得人頭皮依然發癢。

  黃土高原冬日的太陽也似個雄性十足的壯漢,既沒有江南水鄉太陽的嬌媚,也沒有南國太陽的柔潤,始終保持著粗獷、坦誠與豪爽。

  一輛美式軍用吉普車飛揚著長長的紅褐色塵帶駛進位於陝西省北部黃土高原的陝甘寧邊區首府延安。

  這裏是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所在地。

  這裏是中國革命的聖地和搖籃。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領導同誌就居住在這裏。

  被勞動人民稱為“大救星”的毛澤東。

  身經百戰的朱德總司令。

  聰睿倜儻的周恩來。

  外圓內方的劉少奇。

  文武兼備的葉劍英。

  等等。

  這裏可謂是群英薈萃之地,是偉人大展宏圖之舞台,是構成民族脊梁的鋼鐵長城。

  美式吉普車內坐著的是已逾不惑之年的葉挺。

  今日的葉挺已不是身著呢質軍官服,腰紮牛皮武裝帶,腳蹬高筒黑色牛皮靴,一副凜然的軍人形象,而是上身穿一件深藍色中山服,腳上穿一雙半新不舊的黑色牛皮鞋,不短不長的頭發似背似立,額頭上被歲月的雕刻,留下了幾道明顯的皺紋,兩個眼角的魚尾紋像初開的秋菊。相比之下,較之“八·一”南昌起義和指揮第二十四師及第二十五師惡戰會昌時期的葉挺,較之十度春秋以前的葉挺,確實少了幾分英俊和年輕氣盛,又確實多了幾分成熟、老練和深沉。

  從葉挺此時的裝束看,他既不再是國民革命軍的高級軍事指揮官;也不再是戎馬倥傯、征戰疆場的戰將。深諳葉挺內情的人士知道,此刻的他既不是共產黨員,也不是國民黨員,而是一個從海外漂泊剛剛回國不久的遊子,是一個地道的“無黨派”人士。他那額頭的皺紋和眼角的魚尾紋,就複印著這些年他人生的榮辱、坎坷沉浮和無情歲月的淒風苦雨及嚴寒風霜。但是,從他臉上洋溢著的表情看,他沒有因世事的不公和命運的磨難而失落、而消沉、而頹喪、而一蹶不振,反而鍛造出一副從挫折中勃起的陽剛、雄勁,具有一種內在的洞察力和識辨力。

  映入葉挺眼簾的延安,是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坦蕩雄渾的黃土高原,特有的山山峁峁,梯形的溝溝坎坎,刀削似的嶺嶺川川,給人以博大、氣派、雄渾和憨厚的感覺。它東依黃河,北憑長城,南眺黃陵,西及沙漠,南、北、東、西又被渭北山脈、陰山山脈、呂梁山脈和賀蘭山山脈相環相抱,形成一個得天獨厚的輝煌貌體,加之延河水滾滾流過,巍巍寶塔山威立天地,清涼山、鳳凰山鋪綠疊翠,從而形成獨秀於黃土高原的一片神秘的世界。

  延安,雖然沒有大上海的燈紅酒綠和高樓摩天,也沒有羊城廣州的車水馬龍和珍花瑤草,更不似武漢三鎮的兵車隆隆和艦艇遊弋,但這裏卻具有上海、廣州和武漢根本無法比擬的熱氣騰騰的革命熱情和軍民如水的親融,以及共產黨人樸實的情愫。

  一排排樸素的窯洞,歡快的鑼鼓,縱情的歡歌,豪放的信天遊,操場上練刺殺的隊伍,當代中國政治的、軍事的、文學的、藝術的等各種精英薈萃,使延安的確成為名副其實的聖地。

  中國革命以此為落腳點。

  中國革命又以此為出發點。

  這兩個點形成的張力,將成為無堅不可摧的爆發力和百折不撓的韌性。

  這個叫延安的地方,以他那血肉之軀孕育的金黃燦燦的小米,養育了革命,革命也因得到黃土地的滋養發育得體魄強健無以匹敵。中國革命的主體精神在這裏飛揚,中華民族將在這裏崛起。“葉挺將軍,歡迎你呀!”當葉挺乘坐的美式吉普車在鳳凰山下毛澤東居住的窯洞前停住,毛澤東偕八路軍總司令朱德等中共領導人走出窯洞歡迎。

  “葉挺將軍,南昌一別,幾年不見,很想念你呀!”朱德總司令雙手抓住葉挺的手,連連搖動,情真意切。

  “葉軍長,歡迎,歡迎!”內斂的葉劍英也趨步上前欣喜地與葉挺握手。

  這麽多領導人一同從窯洞走出來,並且已近午時,顯然毛澤東與在延安的中共領導人已等候迎接葉挺多時了。

  “謝謝,謝謝!”葉挺見站在他麵前的毛澤東,高大、魁梧,像暮地矗立而起的一座巍峨的高山,氣勢磅礴,具有一種懾人心魄的魅力。葉挺自回國以後通過閱讀報紙和朋友介紹,已經對毛澤東高超的軍事指揮才能和非凡的業績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成功地組織和領導了“秋收起義”,並在井岡山建立了第一個蘇維埃革命根據地,成功地粉碎了蔣介石一次次對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發動的大規模反革命圍剿。在革命生命存亡的重要關頭,他率領工農紅軍進行了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裏長征,四渡赤水,調度如神機妙算,突破烏江,搶渡大渡河,爬雪山,過草地,征服了人類生存史上罕見的一個個艱難險阻,戰勝了超人類生命極限的一道道死亡線,勝利地到達陝北延安,譜寫了一曲前無古人的悲壯的人類史詩。

  可是,麵前的這位以雄才大略支撐著中國革命乾坤和叱吒風雲的偉人毛澤東,卻一身灰色布衣,褲子上的膝蓋處各打了一個一尺多長的補丁,腳上一雙陝西老農穿的布鞋,灼人的目光閃爍著超人的睿智和剛毅,還有一種暖人心肺的慈愛、平易以及禮賢下士的謙和,儒雅而博學的風度,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驕矜和自尊。

  這是偉人的偉大人格及偉大品行。

  這是一代天驕的偉大風範。

  難怪剛愎自用的蔣介石視他為真正的對手。

  難怪驕橫氣傲的國民黨軍隊一次次被他玩弄在巨掌之中。

  葉挺覺得,通過與毛澤東緊緊相握的大手,一下子與這位偉人的距離拉近了。

  “來,到我的窯洞裏坐坐。這窯洞,冬暖夏涼,可是延安的‘特產’喲。”毛澤東幽默地一笑,一揮手請葉挺先行。

  “還是主席先走。”葉挺筆直地站著,依然一副軍人的神態。

  “希夷,你是客人嘛,主席請你先走,你就先進窯洞吧。”也是一身布衣的八路軍總司令朱德與葉挺自“八·一”南昌起義以來相識後便成了摯友,所以對葉挺以“字”相稱,顯得更為親切。

  “我不是客人,我是來接受黨的領導的。”葉挺一麵往窯洞走,一麵袒露胸臆地說。

  “說得對。”毛澤東微微一點頭,“葉挺將軍在北伐中為實現孫中山先生的民主主義革命,與共產黨肝膽相照,誌同道合,今日為了國共聯合抗日,我們又到了一起,可謂一家人呀!”

  葉挺走進毛澤東陳設簡樸的窯洞一看,裏麵是用青磚砌成的一明兩暗三間屋了。中間是個會客廳,一張舊四方桌加幾條長板凳,左邊一間抑或是警衛人員和秘書住的,右邊是毛澤東的居室兼辦公室,木凳,木板床,馬燈,標準的農家陳設。

  毛澤東是農民優秀的兒子,什麽時候都保持著農民的本色。

  葉挺與毛澤東對麵而坐。

  “葉挺將軍,談談到延安的觀感吧。”毛澤東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親切地看著葉挺說。

  “感慨良多呀。”葉挺說罷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那就說說。”朱德總司令坐在了毛澤東的一側。

  “好。”葉挺自遠而近地介紹了由南京途經武漢繼而輾轉西安來到延安的所見所聞後,立刻心情沉重地說,“自從日本帝國主義染指我東北三省,之後又爆發了‘七·七盧溝橋事變’,上海屢遭轟炸,廣大華北地區遭受侵略者鐵蹄的揉躪,加之連年內戰,國家貧瘠不堪,人民苦不堪言,田園荒蕪,餓殍遍野。現在國家到了危亡時刻,慶幸的是國共實行第二次合作,團結起來,一致抗日。我曾認真拜讀以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名義發表的《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非常擁護共產黨提出的全國人民團結起來,停止內戰,組織國防政府和抗日聯軍,將日本帝國主義驅逐出中國去的號召。所以,我這次到延安,就是表示繼續報效國家之誌,堅持抗戰到底之決心。”

  “葉將軍,對於你對共產黨竭誠促成國共合作、共同抗日的理解表示感謝,對於你一如既往地報效祖國之鴻鵠誌向表示欽佩。”毛澤東習慣地右手鉗煙,左手插腰,邊說邊來回踱步,“古語說,為人貴忠實,百巧輸一誠。一個人為人處事應該如此,兩黨合作亦應如此呀,但願蔣委員長介石先生也應有此誠意,那麽將日本帝國主義驅逐出中國將是指日可待!”

  “家和萬事興嘛!我們中國這些年所以國勢日衰,百姓貧窮,就是因為連年烽火,內亂不止呀!”朱德這位出身貧苦家庭的總司令感慨尤深地說。

  “是呀,有些人,有些政黨,至今外媚列強,對內卻專橫獨裁,禍國殃民。所以,我們共產黨人,要喚起全國勞苦大眾,依靠自己的革命武裝,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經過英勇鬥爭,日本帝國主義再凶惡,它們侵占中國及其整個亞洲的野心再大,也注定會以失敗而告終!”毛澤東操著湖南口音一字一頓,慷慨激昂,如怒濤拍岸,發出氣壯山河的雷鳴。

  一直端坐著的葉挺,目光緊隨著毛澤東走動的身姿移動。他從毛澤東洶湧澎湃的話語中聽出了毛澤東巧妙地對國共合作中的共產黨采取的方針和在抗日戰爭中實行的統一戰線以及戰略決策,深深為共產黨有這樣一位具有經天緯地的天才領袖而驕傲。他見毛澤東的衛士幾次推門像有什麽急事要報告的樣子,便站起來:“主席,對我有什麽指示,請吩咐。”

  “不急,不急嘛。”毛澤東與葉挺站了個臉對臉,“我已經吩咐給你安排好了下榻,先好好在延安的窯洞裏睡上一覺,明天咱們再接著擺擺龍門陣。好不好哇,朱總司令?”

  “要得!要得!”朱德連連點頭。

  “那咱們先解決肚子的問題吧,不然他又提抗議嘍。”毛澤東說著拍了拍肚子。

  “要得!要得!”朱德開懷大笑。

  葉挺午飯後由葉劍英陪著在附近的中央大禮堂和延河邊轉了轉,下午休整,晚上平生第一次睡在打掃幹淨的延安窯洞內。

  這一天晚上,葉挺失眠了。

  葉挺的失眠不是因一路上過度疲勞,也不是因睡陝北窯洞的土炕不習慣,而是有著令他失落的感到其痛苦而又難以啟齒的原因。

  幾個小時以前,葉挺感到毛澤東在接見他時,是褒獎有加,是敬重有加,平易有加,但親切不夠。

  為什麽?

  君不見,身為中共中央主席的毛澤東在稱呼葉挺時,都以“葉挺將軍”和“葉軍長”稱謂,不僅沒有親昵地喚他“希夷”,而且從頭到尾沒聽到過一個“同誌”這個特定的革命隊伍內部的稱呼。

  莫非因為我脫離過共產黨,已經不是共產黨員的緣故?不會吧!

  要麽是我從國外回來,接觸的人多是國民黨,並且我這個由蔣介石首先“核定”的“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軍長,共產黨並不認可?

  葉挺想。

  的確,葉挺從歐洲回國後,感到自己像個無娘的孩子,孤單得不得了。因為他既脫離了國民黨,又脫離了共產黨。如今抗日也罷,明爭暗鬥也罷,都是兩黨之間的事情。自己哪一個黨都不是了,去投奔誰呢?

  “袍澤情誼”是中國軍人曆來崇尚而張揚的美德,應列入傳統軍人行列的葉挺自然是概莫能外。

  如果論“袍澤”,在部隊共事多年且時下能夠及時聯係上的人物,一個是國民黨的高級將領、現任廣東省主將的陳濟棠,一個就是被人稱作“陳誠集團”的在江西戰場上成為頭號“剿共”主將的陳誠。

  葉挺與陳濟棠,在離開保定軍官學校追隨孫中山參加統一廣東的革命戰爭時,兩個人就成了同事。

  陳濟棠聽說葉挺從歐洲回國了,馬上給他寫了一封熱情的信函,邀請他“協力共事”。

  葉挺誠意難卻,就見了掌握重兵的陳濟棠。

  兩個人寒暄過後,陳濟棠就露出了“狼子野心”,企圖讓葉挺帶領他的部隊,封鎖和圍剿紅軍。

  “誠蒙抬舉。”葉挺一聽就火從心頭起,怒從膽邊生。他雖然與陳濟棠屬於老“袍澤”,但對陳濟棠一直就沒有好印象。陳濟棠一直就是一個政治投機分子。早在整頓國民革命軍之前,陳濟棠為撈取政治資本脫離部隊到蘇聯“考察”鍍金,並寫了故弄玄虛的“考察報告”,一下子當上了第四軍第十一師師長。北伐時他又借故留守廣州,來了個明哲保身,對孫中山發動的革命戰爭沒有絲毫貢獻。後來,在蔣介石發動的革命政變時,他認為蔣介石日後會成大器,急忙抱蔣介石的大腿,助紂為虐地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再之後,原來本是“同黨”的蔣介石與李濟深反目成仇,本來是李濟深心腹的陳濟棠又成了“牆頭草”,倒向勢力大於李濟深的蔣介石一邊,成了蔣介石的鐵杆幫凶。如今,他又想叫葉挺當他圍剿紅軍的幹將,葉挺焉能與這種狼子一樣的家夥為伍!

  所以,葉挺與陳濟棠談了不到一個小時,便因“話不投機”,借故起身告辭。而且,葉挺一走出陳濟棠的“南天王”府的大門口,牙幫骨猛地隆起一道肉棱子,狠狠地在心裏罵了一句:“想叫我當圍剿紅軍的幫凶與罪魁,卑鄙!”

  要說葉挺與陳誠的舊交,也非一般人所能比。

  早在二十年代初期,葉挺的摯友、時任粵軍第一師第三團團長的鄧演達在上海選拔軍官,把時為浙軍第三師新提升為軍官的陳誠帶了回來,並且一下子就叫他當上了連長。之後,鄧演達又把陳誠帶到黃埔軍校任校部特別官佐和炮兵連長。

  由於葉挺與鄧演達是保定軍官學校的校友,彼此又氣質相同,所以過從甚密。而作為被鄧演達賞識的陳誠,自然與葉挺見麵機會也多。見麵的機會多攀談的話題就多,加之兩個人年齡相差無幾,又都雄心勃勃,頗有抱負,所以彼此對對方印象都不錯。

  自從北伐開始,葉挺率獨立團先遣出征,鄧演達也隨總政治部隨後北上,而陳誠所在的補充師跟隨蔣介石的東路軍開赴華東,從此他們便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了。

  後來葉挺也知道陳誠追隨蔣介石,平步青雲,官運亨通,不僅由營長升為團長,由團長升為師長,再升為軍委會軍政廳長、集團軍總司令部警衛司令兼炮兵指揮,而且由於其善於巧言令色,趨炎附勢,以和蔣介石為“同鄉”的地緣情結,狠狠地抱著蔣介石的大腿不放,甘為蔣介石兩肋插刀,赴湯蹈火,效犬馬之勞,故而又成為蔣介石的心腹,當上了蔣介石裝備最為精銳的十八軍的軍長。葉挺從歐洲回國後,陳誠曾幾次表示與他“協力共事”,由於葉挺知道了陳誠充當“剿共”急先鋒,雖然與他見過麵,卻一直都采取“敬而遠之”的策略。

  在此期間,葉挺到福州與張雲逸交往中,也了解了一些有關朱德、賀龍、劉伯承、聶榮臻、葉劍英、陳毅、徐向前等在南昌和廣州起義時期老同僚老戰友的情況,但是他們都遠在江西等地率領工農紅軍建立根據地堅持革命鬥爭,千山萬水,雄關漫道,可望而不可即,隻是心存想念和期冀而已。

  葉挺發自內心地與陳誠接觸,是“國共合作”不久。他得知由於愛國將領張學良和楊虎城在西安發動兵諫,不肯接受脅迫,圍剿陝北紅軍,又礙於蔣介石下令鎮壓愛國學生遊行示威,屠殺進步青年,便把蔣介石扣了起來。共產黨應張學良和楊虎城急邀,派周恩來為全權代表,出麵調停,並經過與蔣介石進行有理有節的談判鬥爭,蔣介石被迫答應“停止剿共,聯紅抗日”,從而達成國共聯合共同抗日的主張。

  葉挺得到還有一條更為重要的消息,蔣介石雖然答應不剿滅紅軍,國共聯合抗日,但他“攘外必先安內”的主張絕對沒有改弦更張,隻是把消滅共產黨的手段變得更狡黯,更陰險,更隱蔽。蔣介石同意共產黨提出的在“共同抗日”的目標下,改編紅軍主力部隊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同時他提出也要整編南方八省紅軍遊擊隊。他深感,南方幾個省的遊擊隊,在項英的領導下,神出鬼沒,盡管條件十分艱苦,缺裝備,少糧草,還不斷被國民黨重兵圍剿,然而遊擊隊就是打不垮,相反叫國民黨部隊損兵折將,吃了不少苦頭,就是不可一世的日軍也奈何不了他們。蔣介石想將南方遊擊隊改編成正規軍,如果派去對他耳提麵命的指揮官,豈不等於將遊擊隊扼殺在牢籠裏。

  就在1937年的夏末,葉挺偶然有機會見到到廬山與蔣介石談判途經上海的周恩來,當時正在上海的葉挺經潘漢年的聯絡,葉挺與相隔10年沒有見麵的周恩來親切地擁抱在一起。熟悉葉挺品格和抱負的周恩來希望他利用這個機會,並通過陳誠向蔣介石舉薦,參與對江南八省遊擊隊的改編工作。

  葉挺聽罷周恩來的示意,覺得兩個人是“英雄所見略同”,便立刻找到陳誠,明確講出要他向蔣介石保舉自己參加整編南方八省遊擊隊,並提出整編後的這支遊擊隊叫“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

  “希夷,我早就盤算整編這支遊擊隊由你作為最高長官。”陳誠聽葉挺和盤托出自己的請求,喜興樂懷地表示也與葉挺“英雄所見略同”。

  不過,陳誠打葉挺的主意,是覺得他在廣州起義失敗後受到共產黨的處分,心裏整了一肚子氣,一氣之下跑到歐洲,還脫離了共產黨。這次整編南方八省遊擊隊,派葉挺去,他不會再親近共產黨,反而會成為蔣介石的心腹,箝製共產黨的幹部,待機一舉消滅這支遊擊隊。

  “那就拜托你這位老袍澤了。”不明陳誠如意算盤的葉挺感謝地雙手抱拳,連連道謝。

  “你就靜候佳音吧。”一臉自負的陳誠來了個大包大攬。

  果然,不到一個月,蔣介石在沒有征得中共中央同意的情況下,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銓敘廳發出通報,宣布經“委員長核定”,“任命葉挺為新編第四軍軍長”。

  應該說,中共中央對於將共產黨視若洪水猛獸而不徹底消滅不肯罷休的蔣介石,武斷地單方麵“核定”葉挺為新四軍軍長,是心存戒意的。

  如果說周恩來、朱德、葉劍英等了解葉挺,那也是10年前的印象,葉挺出國這麽多年,到底在國外幹了些什麽,回國這幾年又幹了哪些事情,他們也不了解;何況作為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的毛澤東,隻是聽過葉挺在北伐中的英名,但從來還沒有見過他,更談不上什麽“知人善任”了。

  因此,鑒於在整編南方八省遊擊隊的複雜情況,中共中央曾一再提醒作為談判代表的葉劍英和秦邦憲,要他們“在改編過程中,必須嚴防國民黨的暗算”,同時多次與在上海等地的周恩來通電,了解葉挺能否成為軍長。

  周恩來、葉劍英和秦邦憲等一致的看法是:葉挺是國共雙方都能夠接受的軍長人選。

  這種表示,如果濃縮成一句簡潔明了的話:葉挺適合當新四軍軍長。

  不久,中共中央做出決定:請葉挺來延安商談!

  “請葉挺來延安商談”,不就是歡迎葉挺來延安共商組建新四軍麽?還能有什麽戒備呢?

  冬日延安的夜晚像一副潑墨畫,近景是線條粗礦的窯洞,中景是巍巍聳直的寶塔,遠景是深邃的天幕,深厚而大氣,蒼然而磅礴。

  冬日延安的夜晚又靜極了。操練一天的官兵酣睡了,雖然中共中央指揮部門的窯洞裏微微傳出“嘀嘀嗒嗒”的收發報聲以及參謀人員出人窯洞緊急傳遞全國各根據地的戰事報告,但腳步聲卻不是“咚咚”而“沙沙”的,飛速而輕捷;再有就是毛澤東主席居住的窯洞徹夜通明的燈光,以及窯洞外警衛戰士持槍移動的身影。靜,標誌著從容,代表著深沉,象征著成熟,寓意著大度。

  葉挺躺在延安窯洞裏的木板床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兩眼直直地盯著白紙裱糊的頂棚,翻騰的思緒澎湃不止。

  翌日。

  早飯後,日理萬機的毛澤東先是陪同葉挺參觀了抗日軍政大學。葉挺深深被毛澤東為抗大的建立並題寫的“堅定正確的政治方向,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的教育方針和“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校風所欽佩、所陶醉,被抗大簡陋的教學條件和學員們高漲的學習熱情所鼓舞。接著,毛澤東又將葉挺請到他的窯洞,開誠布公地告訴他,中共中央經過認真考慮和研究決定,認為將南方八省紅軍遊擊隊改編成一個軍是可取的,改編而成的這個軍定名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也很好。新四軍的編製定為兩個師四個旅八個團。葉挺任軍長,一直堅持領導南方八省紅軍遊擊隊的共產黨員項英任副軍長,周子昆任軍參謀長。第一師師長由陳毅擔任,第一師副師長由張雲逸擔任;第二師師長由張鼎丞擔任,第二師副師長由譚震林擔任。

  “葉挺將軍,你覺得這個軍的編製和軍師的領導幹部配置可不可以呀?”毛澤東深深吸了一口煙,看著身板筆挺的葉挺,以征詢的口吻說。

  “我完全同意中央的安排。”葉挺開口便答,以表示他對中央決定的堅決擁護。他說罷,略一沉思,補充道,“不過,我還有一個希望。”

  “說嘛,說嘛。”毛澤東以信任的目光告訴葉挺可以直言不諱。

  “我希望,中央多派一些得力的旅、團級幹部充實新四軍。”葉挺爽快地說出了自己的期待。

  “可以呀。”毛澤東的明眸電光般一閃,喜悅地微微一笑,“不過,抗日戰爭已經全麵展開,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日本帝國主義是不會甘心他們的失敗的。所以,我軍在西北戰場上和在華北戰場上,都需要大批優秀的軍政幹部。因此,新四軍要在南方八省的紅軍遊擊隊中多選拔自己的幹部,在統一戰線中堅持獨立自主的原則,更廣泛地開展遊擊戰爭。”

  “是。”葉挺以響亮的聲音回答。

  “好哇,葉挺將軍,中央在抗大禮堂為你的光臨組織了一個歡迎大會,那我們就走吧。”毛澤東伸手在四方桌上的煙缸裏將吸完的香煙撚滅,抬腿走出窯洞。

  葉挺想說幾句謝絕的話,還沒等開口,毛澤東已經走出了窯洞,隻得來個客隨主便了。

  抗大禮堂今天熱鬧非凡。牆壁上張貼著“熱烈歡迎葉挺軍長”和“向北伐名將葉挺致敬”的大字標語,中共中央有關領導人毛澤東、朱德、任弼時、董必武等陪同葉挺出現在抗大禮堂的主席台時,台下的抗大學員和中共中央各部門的負責同誌以及群眾代表熱烈鼓掌。

  毛澤東首先以中共中央的名義宣布葉挺擔任新四軍軍長的決定,接著致詞說:“我們今天隆重歡迎葉挺將軍,不僅因為他是北伐名將,為民主主義革命建立了特殊的功勳,而且他今天又願意擔任我們的新四軍軍長,表現了他在民族危亡時刻挺身而出,以國家利益為重的高尚品德。葉挺將軍擁護我們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擁護我們黨提出的抗日主張,並且表示將率領新四軍全體官兵,堅決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

  掌聲。雷鳴般的掌聲。

  “下麵歡迎葉挺將軍講話。”毛澤東向葉挺一笑,隨之做了個請上前講話的手勢。

  葉挺看著這隆重的場麵,激動地上前一步說:“謝謝毛澤東主席對我的厚愛,謝謝大家對我的歡迎。今天中共中央決定我擔任新四軍軍長,我深感榮幸。不過,”他說到這裏略一停頓,鼓足勇氣說,“大家都知道,我有一段時間在革命道路上走了彎路,現在又跟上來了。今後,我一定堅定不移地按照共產黨指引的道路走,在黨中央的領導下,堅決抗戰到底!”

  掌聲。同樣雷鳴一般。

  幾天以後,當被“革命聖地”熱氣騰騰的革命景象所激勵得鬥誌昂揚的葉挺要離開延安時,毛澤東又為他送行。

  “葉軍長,關於項英同誌和陳毅等同誌在新四軍的任命,你還要向蔣委員長多做疏通工作呀!”毛澤東講這番話時語氣很重,足見他對共產黨領導這支革命武裝多麽重視。

  “主席,放心吧,我一定竭盡全力,不達目的不罷休。”葉挺的話語字字擲地有聲,似誓言般堅定。

  “好,祝你成功!”

  “謝謝!”

  一隻偉人的大手與一隻驍將的大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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