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挺罷赴“鴻門宴”,在“八·一南昌起義”為前敵總指揮的他對作戰方案“一言不發”。
江西省的九江,水陸交通發達,自古為贛北的物資集散地,九江市的南麵又有被世人稱之為“匡廬奇秀甲天山”的廬山,所以,商賈雲集,達官顯貴往返穿梭,並屯有重兵。
七月的九江,溽熱如蒸。
身為第十一軍副軍長兼第二十四師師長的葉挺,根據武漢國民政府原定的“東征討蔣部署”,率領第二十四師隨同以張發奎為總指揮的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麵軍,自6月下旬從武昌出發至7月下旬抵達九江後,第二方麵軍的其他部隊和賀龍的第二十軍及蔡廷鍇的第十師都陸續到達,使本來就不大的九江市的大街小巷都是熙熙攘攘的軍人,使本來溽熱的天氣又增加了熱火燎燎的躁動,使人覺得心胸有一種壓抑的煩躁,想吼幾聲什麽,又吼不出來,這種莫名的滋味難受極了。
這時,在位於九江市中心的碧波漣漪的甘棠湖中,有一隻帶頂棚的遊船在寬闊的湖麵上自由蕩舟。湖中有五十米的長堤,堤上有宋代建築的思賢橋,湖中的煙水亭最負盛名。這座古亭是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貶為江州司馬時所建,相傳亭子的基座是三國時期東吳大都督周瑜的點將台,初名取自白居易的《琵琶行》詩中“別時茫茫江浸月”而叫“浸月亭”。北宋熙寧年間理學家周敦頤來九江講學,其子在甘棠湖堤上建樓築亭,取“山頭水色薄籠煙”之意,而名“煙水亭”。此兩亭俱在明嘉靖前廢毀,明末在“浸月亭”舊址重新建亭,將“煙水亭”之名移至此亭,從此一直延續至今。後人又在“煙水亭”前修有石劍匣兩座,亭內又增設船廳、純陽殿、翠照軒、五賢閣、鏡波樓等,委實是個吊古抒懷和供閑情逸致之士遊覽的絕好去處。
那麽,是誰在這大兵壓境火藥味十足的緊張氛圍中如此超脫物外呢?
原來,遊船中不是別人,恰恰是事關時下政局的風雲人物第十一軍副軍長兼第二十四師師長葉挺、第二十軍軍長賀龍和中央軍委代表聶榮臻以及第四軍參謀長、中共秘密黨員葉劍英。
從船內的氣氛看,濃烈而緊張,每個人的眉宇微鎖,大有一種臨戰前的抉擇。
“希夷,我看張發奎叫我們上廬山,是他擺下的‘鴻門宴’!”一聽這粗門大嗓,就知道發言者是虎將賀龍。
“我看賀軍長的看法有道理。”說話不緊不慢的聶榮臻接著分析道,“單從張發奎率部參加北伐以來,的確也打了不少硬仗,功不可沒,不應該懷疑他的圖謀。但是,此人一直追隨蔣介石,對共產黨領導的武裝力量獨立團心懷戒備,甚至遏製其發展壯大。最近,他又把汪精衛看成是他的精神領袖,亮出了他的‘分共’牌,強行要他部隊中的共產黨員要麽宣布退出共產黨,要麽就離開部隊。此刻,他叫你們馬上去廬山,其中一定有詐。”
一直沒有發言的葉挺深知這次張發奎叫他和賀龍上廬山絕不是單純討論下一步的軍事行動,而是還有別的什麽目的。那麽,果然是他擺下“鴻門宴”,為迎合蔣介石和汪精衛的反共活動而利用我們對他的期望趁機來個先下手為強麽?葉挺知道,最近以來,汪精衛和馮玉祥都公開亮出了反共旗幟,中共中央為了挽救革命,根據共產國際的指示,於7月13日在武漢召開了緊急會議,排除了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錯誤領導,成立了由周恩來、張太雷、李維漢、李立三和張國燾五人組成的臨時政治局常務委員會,行使中央政治局職權,決定製訂湘鄂贛粵四省“秋收暴動”計劃,並委派周恩來為前敵委員會書記,前往九江地區在張發奎的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麵軍中領導組織武裝起義。所以,關於中共中央準備武裝起義的消息,不僅在黨內一些高級軍事幹部中知曉,就是連國民革命軍中一些非共產黨的高級軍事幹部也知道。張發奎就是中共中央在組織和發動武裝起義中主要爭取和依靠的非共產黨員高級軍事幹部之一。可是,從張發奎的曆史和現在的情況看,共產黨是很難把他爭取過來的。不過,現在要說張發奎是個頑固不化的反共人物,也未必準確。因為,張發奎在北伐中的第四軍所以戰功不凡,除了他具備一定的軍事才能外,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第四軍師、團、營等各級幹部中為數不少的共產黨員起了重要的模範作用和先鋒作用,加之共產黨開展的農民革命運動的配合和支持,才使他步步飛黃騰達,一躍成為粵籍將領中屈指可數的首領之一和第二方麵軍總指揮。莫非他真的要過河拆橋?葉挺與張發奎過去同在孫中山警衛團擔任過營長,兩個人是援閩粵軍時期的老袍澤,雖然彼此在不少問題的看法不一致,甚至可以說在個別問題的認識上差距比較大,但是從北伐以來,都同為國民革命軍,目標都是打倒北洋軍閥,實現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可是,自北伐軍攻占武漢以來,張發奎與共產黨愈發貌合神離,共產黨雖然積極爭取他,可是誰知在國共兩黨出現嚴重分裂時他的P股會真正坐在哪一邊呢?從他最近“分共”的跡象表明,他要徹底摘掉“聯共”的麵具了。由此可以斷定,他叫我和賀龍上廬山,一定是居心叵測、心懷鬼胎!葉挺想到這裏,激憤地一拍遊船裏的船板:“看來張發奎想來個杯酒釋兵權,這個‘鴻門宴’,我們不能赴!”
一直下意識地注視葉挺神態的葉劍英見他直抒胸臆,方審慎地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他告訴葉挺、賀龍和聶榮臻,汪精衛已和張發奎密謀,這次將葉挺、賀龍召去廬山,是強行命令他們把部隊調往被第二方麵軍控製的德安一帶,如果他們不順從,就趁機解除他們的兵權,以除後患。
賀龍聽完憤憤地說:“汪精衛和張發奎這一手可謂用心良苦啊!”
葉挺鄙夷地一笑:“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狐狸再狡猾,也騙不過好獵手。”
大家哈哈一笑,歡快的笑聲伴著碧波飛揚。
心直口快的賀龍急切地問道:“下一步怎麽行動?”
聶榮臻當即宣布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會的決定:葉挺部隊和賀龍部隊,即日內以最快速度向江西省會南昌集結。
“第二十四師明天就出發!”葉挺又一擂船板,“咚”地一聲如雷霆落地。
這時的南昌已是火藥味十足。
這時的南昌又是歡樂的海洋。
當葉挺率第二十四師官兵一開進南昌,整個南昌市立刻像開鍋的水一般沸騰了。到處張貼著“歡迎鐵軍”、“鐵軍無往不勝”和“打倒蔣介石”一類口號的紅綠標語,夾道歡迎的成千上萬的群眾手持鮮花和赤、橙、黃、綠等各種顏色的小旗,口號聲伴著鑼鼓聲,震響在每個官兵的胸間,從臉上充溢著豪邁和榮光。
但是,在這歡樂洋溢的氛圍下,卻聚集著疾風暴雨前的岑寂和冷森。
急匆匆從九江趕到南昌的第四軍政治部主任廖乾吾報告說,張發奎7月29日在廬山與汪精衛、孫科等召開針對南昌可能要發動武裝起義的反共會議,蠻橫地要強行命令葉挺和賀龍部隊限期撤回九江,並將以“違抗軍令”為名要嚴查葉挺和賀龍的罪名,還秘密下令逮捕一批像廖乾吾等在第二方麵軍中的共產黨員高級軍事幹部。由此看來,汪精衛和張發奎真的要向共產黨下手了,並且已經對於共產黨將在南昌發動的武裝起義來取了軍事扼製行動。
武裝起義刻不容緩!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打著中央旗號的張國燾一再幹擾武裝起義的決定,致使起義時間久議不決。
如果再延宕下去,革命的武裝起義將前功盡棄!
“起義時間,定於8月1日清晨!”兩天前到達南昌的周恩來濃眉高挑,兩眼放射:著堅毅的光芒,環視著在場的葉挺、賀龍、聶榮臻以及與他一起趕來的劉伯承和朱德,還有張國燾,果斷地說,“黨派我來組織這次起義,以後有什麽情況由我向中央負責!研究一下具體起義方案吧。”他說完稍一停頓,立刻把目光轉向朱德,“朱德同誌,你當過南昌的公安局長,對南昌敵軍的分布與地形熟悉,先談談你的意見吧。”
“好,那我就先發表點意見。”身材魁梧的朱德操著一口濃重的四川話,馬上響應周恩來的提議,憨厚的臉上顯示著對周恩來的信任與尊敬。
說起來,朱德不但與周恩來是老朋友,而且周恩來還是朱德的入黨介紹人。朱德這位出生於四川儀隴的壯年漢子,早年加入同盟會,參加了辛亥革命活動,以後又相繼參加了反對袁世凱稱帝的起義和反對段祺瑞的護法戰爭。他為了實現改造中國的決心,毅然辭去少將旅長的高官,到上海找陳獨秀要求加入共產黨,卻遭到無情的冷遇。他在氣憤和不解之下,斷然到馬克思的故鄉德國去追求革命真理,恰與在德國學習和從事革命活動的周恩來相識。兩人一見如故,頗有相見恨晚之感,朱德便向周恩來直吐胸中塊壘,並說出自己的渴望,周恩來當即表示願做他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介紹人。從此兩個人成了革命的同路人和摯友。北伐戰爭開始後,朱德投身黨的工作。不久,他根據黨的指示,在南昌朱培德的第三軍主辦軍官教育團,借機為黨培養軍事幹部,同時兼任南昌公安局長。後來,朱培德開始“反共”,朱德設法把黨的軍事幹部派往各地參加農民革命運動,然後他回到黨中央所在地武漢三鎮。這次黨決定在南昌發動武裝起義,由於朱德在贛、滇籍的軍政人員中有不少故舊,對南昌的情況又熟悉,他便被黨中央派回南昌,協助周恩來秘密參與策劃武裝起義。
“我的意見嘛,根據敵軍數量少,參加武裝起義的部隊多,來取各個擊破的辦法,速戰速決。”朱德的話簡單明了,言簡意賅,但戰略戰術卻十分明確。
“伯承呀,你的意見呢?”周恩來將目光落在被視為胸有韜略的劉伯承臉上。
“還是先聽聽賀軍長和希夷的吧。”出生於四川開縣的劉伯承,身材單薄,又一張白淨臉,所以顯得像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其實,劉伯承是個典型的外柔內剛的儒將。劉伯承在少年時就抱著“大丈夫當仗劍救民於水火”的誌向,考入蜀軍政府將弁學堂。之後,在上海加入孫中山領導的中華革命黨。他在四川組織義軍,在發起攻占豐都的戰鬥中,身先士卒,帶頭衝鋒,盡管右腿負了重傷,滿身血汙,仍堅持指揮戰鬥,從此他的名字威震川蜀。後來,劉伯承通過當時在成都高師任校長的吳玉章結識了從事馬克思主義啟蒙教育的楊閽公,被楊閽公褒獎為“閱人不可謂不多,天才何故出此罕見”!並經楊閽公和吳玉章介紹加入共產黨。後來,他領導了著名的瀘州起義。這次起義雖然失敗,卻留下了“驚破武人之迷夢,喚起群眾之覺悟,影響川局,關係至巨”和“一代名將戰孤城”的佳話。他領導瀘州起義後,跋山涉水,抵達武漢找到黨中央。他這次到南昌,也是協助周恩來發動武裝起義的。劉伯承的性格較之其他行武出身的人比較內向,往往韜略在胸卻藏而不露,並且對別人的意見兼容並蓄,所以眼下他依然是厚積而薄發。
“我沒什麽意見,我完全聽共產黨的。你們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不過,要來取各個擊破的戰鬥方針,就要給我的第二十軍明確要消滅南昌的哪個敵軍。”出生在湖南桑植的賀龍,性格耿直,為人豪爽,隻要他認定的事,就是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也要幹。賀龍早年就仰慕孫中山的民主革命,去年他的部隊被編人國民革命軍後,尤其是擔任國民革命軍獨立第五師師長以來,由於共產黨派周逸群擔任獨立第五師的政治部主任,從此沾染軍閥習氣很重的部隊立刻煥然一新。在河南臨潁戰役中,獨立第五師一舉打垮奉軍一支主力部隊,使賀龍和獨立第五師聲名大震。從此,賀龍認定隻有跟著共產黨才會有出路。殊不知,此時的賀龍,是在場的發動和組織南昌武裝起義的惟一不是共產黨員的指揮員,足見他對共產黨的信任和革命的堅定性。
深受賀龍感染的葉挺情緒也激昂起來,他不等周恩來點將,便接著賀龍的話語說道:“根據我們現在掌握的敵軍情況,南昌隻有朱培德第五路軍總指揮部的警衛團,第三軍的第二十三團和第二十四團,第六軍的第五十七團等,敵總兵力一萬餘人。但是,雖然我起義部隊一倍於敵,卻不易打消耗戰。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因此,要千方百計迷惑敵軍,加之朱德同誌講的各個擊破,趁敵不備,一舉殲之!”
“好,就這麽行動!”周恩來喜悅地最後來了個拍板定案。他接著宣布:賀龍為這次武裝起義的總指揮,葉挺為前敵總指揮,劉伯承為參謀長。
接著,大家確定了各個部隊具體負責殲滅每個敵軍的任務,並明確了起義部隊的識別標誌和統一口令。
識別標誌為:頸上係紅布帶,左臂紮白毛巾,馬燈和手電筒上貼紅十字。
統一口令為“山河統一”。
周恩來見起義的行動考慮安排得已臻成熟,立刻告訴劉伯承:“馬上製定出一份作戰方案,讓各部隊照此執行!”
“是。”已經將大家的作戰方案在頭腦裏條理化的劉伯承,不多時便把作戰方案擬定了出來。
“很好嘛。”周恩來看後,批給賀龍和葉挺過目。
賀龍看後,也直呼一聲“很好”。
可是,當劉伯承將作戰方案送給葉挺時,葉挺看過後,卻來了個一聲不吭,伸手遞給了劉伯承。
這樣一來,使劉伯承好生猜疑:自己擬定的這個作戰方案,葉挺是同意呢還是不同意?一般說來,他要同意,起碼會講一聲“可以”之類的話;如果不同意,往往礙於麵子,才會來取不表態的作法。作戰方案妥帖與否,關係到整個起義的全局性的行動嗬!葉挺是前敵總指揮,沒有他的表態怎麽行呢?
怎麽辦?
劉伯承馬上去找周恩來。
周恩來聽完劉伯承的述說爽朗一笑:“伯承,你還不了解葉挺的性格。他不作聲,就是同意;如果他不同意,就是吵得臉紅脖子粗,他也不會委曲求全,放棄原則。這就是葉挺呀!”
“原來是這樣。”劉伯承會心地一笑。看來,人的性格不同,表達意見的方式也不同。相識相知才會心有靈犀和相濡以沫。
周恩來找到葉挺:“希夷,你馬上擬寫一個作戰命令。”
葉挺也不搭言,一份作戰命令揮筆而就。
“我軍為達到解決南昌敵軍的目的,決定:明日四時開始向城內外所駐敵軍進攻,一舉而殲之。”
周恩來接過看畢,立刻作了簽署,並決定以第二方麵軍代總指揮賀龍的名義發布。
1927年8月1日二時正,由於第二十軍第一團一個營長叛變逃離部隊,起義的槍聲比預定的時間提前兩個小時打響。
起義部隊激烈的槍彈,將南昌寂靜的夜空照耀得一片火紅。
起義部隊按作戰方案順利展開。
“八·一南昌起義”,揭開了中國共產黨獨立領導武裝鬥爭的曆史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