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梁舉槍頂在孟謹行頭上,江一聞遠遠望去,那種森冷寒涼的感覺再度布滿全身。
他慢慢將已經撥通的手機舉到耳邊,成梁的聲音從聽筒內傳過來,“江秘,你看到什麽?”
“我看到你舉槍指著市長。”江一聞說完就看見成梁放下了握槍的手垂在腿邊,轉過來看著他這麵繼續說,“你回來吧。”
江一聞跑回孟謹行等人身邊,成梁把槍遞給他,“你試著開一槍。”
“這可不行!”江一聞手擺在半空中,突然愕然地看向成梁,旋即一把奪過槍,仔細翻看著,但到底不敢真的去扣動扳機。
“這是一把仿真槍。”成梁說。
江一聞剛剛就是想到這一點了,才把槍奪了過來,但真聽成梁這麽說,他又覺得難以接受。
孟謹行始終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成梁拿回槍,一邊插進槍套,一邊說:“以江秘剛剛站的位置看過來,真假難辨啊,不排除嫌犯手上拿的是真家夥,但也不能肯定就是真的。”
蘇炳昌嚴肅地說:“無論真假都要一查到底!回市委,馬上召集常委開會。”
……
從溫暖被窩中被召來開會的常委們,在會議室中用吞雲吐霧吊起精神,紛紛就晚間發生的事情表態,堅決擁護蘇書記的指示,要求市公安局從重從快抓住嫌犯,打擊涉黑犯罪行為。
孟謹行除了簡單陳述事發經過,幾乎從頭到尾都是一言不發,在座的常委包括蘇炳昌、成梁在內,都認為他是被嚇著了。
會議在近午夜時結束,成梁回公安局連夜突擊布置緝拿嫌犯的任務,孟謹行沒有回宿舍,而是帶著江一聞回到辦公室,撥通了江南的電話。
“你幫我找一把仿真槍。”他不停地撫著自己的前額,江一聞塞了一支點著的煙到他嘴裏。
他收緊腮幫子狠狠吸了口煙,隻聽江南在電話那頭驚異地發問:“出什麽事了,要這玩意兒?”
孟謹行吐出煙霧,將晚上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江南沉吟著問:“你想確認一下扳機扣動時擊錘和撞針碰撞的聲音?”
“嗯。”
孟謹行感覺耳邊不時激蕩著那個鐵家夥發出的回響。
“我爭取明天給你送過來!”
與江南通完電話,孟謹行抬頭看向正翻看手機的江一聞,“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江一聞走到他麵前,將手機放到桌上,失望地衝他搖頭,“通訊錄、短信夾都是空的,通話記錄中就是那個打進來的電話,我查了114,是淩江邊上一個公用電話亭的電話。”
孟謹行將後背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下午與蘇炳昌談完話後那種輕鬆的心情蕩然無存。
他朝江一聞揮揮手,“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坐坐。”
江一聞看他一眼,轉身去給他泡了一杯茶,又拿了一條毛毯來放在沙發上,“晚上冷,萬一想打個盹,記得蓋上。”
“謝謝。”孟謹行接過茶,很快就陷入沉思,江一聞何時離開他並未注意。
廣雲情況之複雜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一切都發生得很偶然,又透出某種必然。
夜色中,煙火忽明忽暗。
他接下去要做的工作很多,廣雲的經濟重建需要他付出大量的時間與精力,他不可能把時間耗費在追查今晚的案件上,但這件事情的種種疑點又讓他難以釋懷。
他吐出最後一個煙圈,看看腕上的手表,淩晨兩點,猶豫著將手一次次搭到電話機上,一次次收回來,如此反複至淩晨三點,他終於暫時放棄這個打算,從書櫥中取出筆墨紙硯揮毫潑墨,借以安撫情緒。
……
淩江東岸沿著長長的江堤,是一片鬱鬱蔥蔥、四季常綠的樹林,樹木掩蔽的深處,是五幢白色的獨立別墅,每幢別墅占地約兩畝,前院後庭畫梁雕棟頗具氣派。
位於最西麵的一幢兩層別墅二樓窗口,重幔之後隱隱透出暖黃色的燈光。
龍四穿著寬大的睡袍,腰帶鬆垮垮地紮著,密密的胸毛從半敞的青果領口露出來,他的嘴裏叼著烏木煙鬥,嗆人的煙草味從煙鬥上冒出來,彌漫在影音室的每個角落。
影音室的大屏幕上正播著港版的《金瓶梅》,潘金蓮薄如蟬翼的衣衫下噴薄的欲望,正挑逗得西門大官人神魂顛倒……
從孟謹行手裏逃脫的瘦漢蔫頭耷腦地站在龍四的對麵,雙眼盯著自己的腳尖,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表現不錯,瘦猴!”龍四噴出一口煙,“你直接去火車站,找個地方先玩一陣避避風頭,上車前我會安排人把錢送到你手裏。”
如臨大刑的瘦猴聞聽此言感激涕零,猛然抬頭吸著鼻子道:“謝謝四哥!”
龍四揮揮煙鬥,瘦猴立刻閃退,門外隨即走進一鐵塔似的壯漢,龍四衝他招招手,壯漢立刻近前俯下身子,把耳朵湊到龍四嘴邊,聽他吩咐完立刻出門安排。
……
早上七點剛過,李楠闖進孟謹行的辦公室,看到滿眼通紅的孟謹行立刻唐突地說:“果真在辦公室!”
“有事?”孟謹行揉揉眼睛問。
“我吃早飯時聽說昨晚市長在中心廣場被人拿槍指著頭,是不是真的?這個市長是不是你?”李楠語速快的像機關槍掃過。
孟謹行朝她點下頭,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含嘴裏漱口。
李楠跑到他麵前,從大衣口袋裏掏出本子和筆,看著他道:“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孟謹行苦笑著吞下嘴裏的茶水,合上她的本子,“我一晚上沒睡,你就不要搞什麽采訪了!”
李楠不好意思地吐下舌頭,“職業習慣,不好意思!”她將本子和筆塞回包裏,“走,我請你吃早點。”
“沒胃口。”孟謹行摸起桌上的煙盒意欲抽煙。
李楠瞧著辦公桌上滿滿一煙缸的煙蒂,終於注意到一屋子嗆人的煙味,眉眼兒一豎奪了他的煙嗔道:“你倒不怕把自己抽死!”
她說著去開了窗,一股冷風刮進來,孟謹行連打兩個噴嚏,她不得已隻好又把窗關上,“真是的,就算天塌下來,你也得先回去休息了,今天再處理啊!”
“我常年一個人在外工作,早習慣了把辦公室當家,沒事兒!”孟謹行找了毛巾出來,“我去洗把臉,你要沒事就回吧,二手煙對身體更不好,我這兒不適合你待著。”
李楠撅撅嘴沒理會他,倒是順手替他把沙發上的毛毯疊整齊了,趁他去洗臉,利索地收拾了辦公桌,又開了窗通風,這才拍拍手滿意地走了。
孟謹行洗完臉回來,看到又變得井井有條的辦公室,心頭驀然柔軟,站在門口呆了一會兒,直到江一聞出現在身後才回過神來。
“這麽早?”他看見江一聞手上拿著餐盒,料是替自己準備的早點,當即接了說謝謝。
“嗬,不用謝我,是李楠打電話讓我買的。”江一聞說著看了一眼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辦公室,“看樣子,今天不用替你搞衛生。”
孟謹行點頭將餐盒放桌上,埋頭開吃。
電話鈴把正欲回辦公室的江一聞拖回來,他接完電話,口氣沉重地匯報:“醫院來的電話,那個年輕人死了!”
孟謹行手裏的勺子失手掉在桌上,抬頭看著江一聞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去備車。”
江一聞很快消失在門口,孟謹行在辦公桌上重重砸了一拳,拎起電話撥了那個淩晨始終沒有撥的號碼。
“遲書記早!這麽早打擾您……”向遲向榮詳細匯報了昨晚的情況,又說了自己的憂慮,他最後說,“……我懇請您能給予支持!”
遲向榮沉默許久後說:“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電話掛斷了,孟謹行心情忐忑,他希望遲向榮能同意他的請求,盡可能將朱誌白安排到廣雲來,他太需要一位出身警界的同誌,和他一起打開廣雲的局麵。
放下電話,他下意識地摸起桌上的煙盒想抽煙,卻發現煙盒空了。
他歎著氣將煙盒扔進紙簍,大步出門下樓,坐車去了醫院。
太平間外守著一名警察,並沒有那對老夫妻的身影,也沒有看到其他家屬,江一聞瞥到孟謹行攏起的眉頭,立刻上前向警察詢問原因。
“他們在廣雲沒有其他親戚,老頭老太昨晚又驚又嚇,筆錄做了一半一個心髒病犯了、一個跳樓了,全都躺進了醫院,估計這會兒還沒醒,根本不知道兒子沒了。”警察說。
江一聞心裏堵堵地回過頭看一眼鐵青著臉的孟謹行後,又問警察:“弄清那幫人打他們兒子的原因了嗎?”
“說是在他們店裏買了假煙,要他們賠錢,小哥兒愣是不承認賣假煙,這才遭了打。”警察說。
孟謹行冷不丁問:“和拆遷沒關係?”
“什麽拆遷?”警察反問。
孟謹行沒答他,而是對江一聞說:“走,去看看那倆老人。”
“他們不是住這兒。”警察在孟、江二人身後喊了一嗓。
孟謹行收住腳步問:“在哪兒?”
“淩江區衛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