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廣雲正值春寒料峭,孟謹行踏出辦公樓時,卻分明感到一陣少有的,帶著暖意的舒暢。
與蘇炳昌的談話使他對未來的工作樹立了充分的信心。
江一聞等在停車場上,看到他出來,立刻下車替他拉開車門靜候他上車。
“宿舍安排好了,位於淩江邊上的市府宿舍,鬧中取靜,大小也合適,您愛人可以隨時過來團聚。”江一聞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先送您過去看看。”
“這個不急。”孟謹行說,“我們直接下各區去轉轉,四下看看。”
“這……”江一聞猶豫一下說,“您記得晚上的接風宴吧?”
“我剛才跟炳昌書記說過了,廣雲現在是特殊時期,這些繁文縟節能省就省吧!”
“那我隨便開?”
“嗯。”
江一聞來廣雲前做了不少的功課,這會兒說的是隨便轉悠,實則還是有的放矢,他把車開到了廣雲人流最集中的中心廣場,找到車位停下車後征求孟謹行的意見,“我陪您下車走走?”
孟謹行欣然點頭,二人下車興步而走。
既然稱作中心廣場,顧名思義便知,這個廣場地處廣雲中心位置,占據絕對的地理優勢,應該是廣雲最繁華的地段。
但孟謹行與江一聞看到的景象並非如此。
圓形廣場中央的大型噴泉因為無人管理,噴泉池內幹涸不見一滴水,灰塵、垃圾、樹葉布滿池子,噴泉支架鏽爛得似乎隻要碰一下就能垮掉。
沿圓形廣場東南西北中軸方向設有四條道路,連接著呈弧形散布開去的一層商業建築,高音喇叭嘶喊著介紹著各自店鋪內的商品,在天空中互相交纏著較勁,形成一種嘈雜紛亂的氣氛。
他與江一聞沿著正南的道路慢步而行,一眼就望到了弧形商業建築後麵的一棟高樓,巨大的框架建築裸露在傍晚的寒風中,像張著血盆大口的大型怪獸,俯視著每一個從它腳邊經過的人。
“這棟爛尾樓是印尼人投資的,主體剛結頂遇上亞洲金融危機,印尼人拍拍P股失蹤了!”江一聞小聲向孟謹行匯報著,“可憐那些買了房的業主,錢拿不回來,房子又拿不到手,真的是欲哭無淚。”
孟謹行停住腳步從褲兜裏摸出煙,遞給江一聞一支,江一聞趕緊摸出火機幫孟謹行先點了火,自己則把煙夾在耳朵上沒有抽。
做這些動作時,他的嘴也沒閑著,繼續給孟謹行介紹著,“……這次廣雲大調整的最初誘因就是這幢樓的業主與市政府多次溝通無效後,通過各種途徑把一些幹部告了,沒想到最後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麵。”
孟謹行微一點頭,一口口吸著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大樓。
“就在我們來前,由鄧市長拍板,這幢樓和這圈商業建築,”江一聞抬起手臂舉著一根手指朝著四周的建築劃了一圈,“都一起賣給了正源集團。”
“正源集團?”孟謹行的目光投向江一聞。
江一聞點頭笑道:“您應該對他們不陌生,這是從廣豐出來的公司。”
孟謹行立刻接問:“龍氏兄弟?”
“對,就是他們。”江一聞說,“由於開礦、辦電廠,龍氏兄弟掌控的正源集團短時間內迅速崛起,業務快速走出廣豐向都江發展,大有來勢洶洶的味道。”
孟謹行的兩道劍眉輕蹙著,煙灰有陣子沒彈直接掛在手指上。
他對龍家兄弟太熟悉了!
當初為救馬民,鄔雅沁以龍三的短處逼使他在燕京警察麵前保下馬民,但為了孟謹行的前途考慮,她又以提供幫助為條件,使龍三最後簽下了正源礦產的改製協議。
正是創天的幫助,龍氏兄弟的正源集團才得以短時間迅速崛起。
孟謹行抬頭看著暮色籠罩下灰沉沉的大樓,胸口壓抑頓生。
“龍氏兄弟中誰在操作這件事?”他問。
“正源集團總部已經遷到都江,這兒的事是龍三親自與鄧市長談的。”
孟謹行有些意外,龍三的正源集團似乎崛起的並不僅僅是生意,連官場人脈也一並崛起了!
他突然皺皺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指,飛速地扔了煙蒂,抬起手放到嘴邊吹了吹,目光卻意外地捕捉到一個熟悉的倩影。
“李楠?”
一把馬尾打扮簡潔的李楠聞言轉身,一眼就看到了孟謹行和江一聞,立刻單手托著相機,另一手拉了拉背包的肩帶,急步走了過來,“你們也在這兒啊!”
“是來采訪的嗎?”孟謹行看一眼李楠手中的相機。
“嗯呐,台裏布置下來的任務,我先過來看看。”李楠注意到他的目光,晃了一下相機,“你上任了?”
孟謹行點頭道:“今天剛到。”
“我也是。”
李楠接了一聲,二人突然沉默了。
江一聞打破沉默,“老板,時間不早了,相請不如偶遇,我們不如和李記者一起吃個便飯?”
孟謹行看著李楠問“方便嗎?”
“好啊,反正我也要找地方吃飯。”李楠說著就蓋上相機鏡蓋,把相機裝進攝像包,衝孟謹行一笑,“走吧,大市長!”
三人就近選了一家小飯館,點上四菜一湯,邊吃邊說話。
“……你們是要宣傳正源集團對當地經濟的推動?”孟謹行聽完李楠的任務內容問。
按理,孟謹行已經上任,這樣的宣傳報道工作該由廣雲安排,鄧琨卻招呼都沒打一聲,直接讓都江電視台進行宣傳報道,其真實用意何在?
“也不盡然。”李楠搖下頭,微皺著秀眉瞥一眼正點煙的孟謹行,回道,“你說的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消除這個項目給省委留下的不良印象。”
“省委?”孟謹行吸著煙,不解地看著李楠。
“劉書記到西南第一天就視察了這個項目,你不知道嗎?”李楠反問。
孟謹行搖頭,他確實沒有聽說過這事,隻知道劉戰到任當天沒有按原定時間到都江,如此看來是先到了廣雲。
他心裏暗暗吃驚,這太違反常理了。
李楠見他確實不知,便道:“劉書記當時很生氣,認為廣雲市政府既沒有把好招商關,又沒有對出現問題的項目進行及時處理,致使廣雲產生諸多社會問題,增加了社會不穩定因素……”
孟謹行隱隱覺著,劉戰在到廣雲之前,就已經想好怎麽拿爛尾樓做文章了!
三人邊吃邊說,時間過得很快,李楠吃少說多,孟謹行大部分時間在抽煙,倒是江一聞邊吃邊聽吃了不少。
出得飯館,孟謹行幫李楠提著攝像包,結完賬的江一聞追上來趕緊將包接了過去,替李楠提著。
“你住哪兒?我們送你。”孟謹行站在門口對李楠說。
“不用了,這裏到我住的廣雲賓館不過十分鍾的路,我就當飯後散步了。”李楠笑著接過江一聞手裏的包,“謝謝你們的晚餐。”
孟謹行剛想點頭說再見,兩個在廣場上耍自行車玩的紋身青年,互相比賽著衝李楠快速騎過來,他眼明手快一把拉過李楠,那兩個青年騎著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其中一個回頭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隨後流裏流氣地遠遠補了一句:“哥們身手不錯!”
“你沒事吧?”孟謹行無暇理會那兩個小混混,不容置疑地說,“我們送你!”
李楠除了那次酒後被慕嘯天用強,曾一度表現出女孩慣有的無助,多數情況下,她都是一個獨立堅強的人,內心並不認為剛剛可能發生的衝撞是多大的事。
但是,她畢竟是二十才出頭的姑娘,孟謹行自然而然的保護,和語氣中隱約可見的霸氣,令她有些享受這種被嗬護的感覺,不由就點頭同意了。
於是,孟謹行與她並肩而行,江一聞跟在他們身後兩米左右的位置,恰好不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不會使他們脫離他的視線。
把李楠平安送到賓館,孟謹行才與江一聞原路返回取車。
……
國色頂層從不對外開放的鑽石廳,龍三此刻正宴請省委劉書記。
燈光柔和,音樂輕悠,鑽石廳通體落地窗外,都江的夜景一覽無餘。
劉戰與龍三臨窗而坐,雪茄的煙霧包圍著二人。
孟謹行如果此刻在這裏,必然難以相信眼前留著板寸,一身世界頂級名牌的中年男人,就是當年在他廣豐的辦公室內,一臉土包樣低聲下氣的龍三!
享受完雪茄芬芳的劉戰,滿意地舉起雙掌,貼著耳側緩緩壓過鬢角,梳理著自己一絲不苟的大背頭。
“拆遷要抓緊,這個項目我希望一年能見成效!”劉戰穩穩地說。
“拆遷的事劉書記完全可以放心!”龍三給劉戰倒了一杯茶,“倒是您把孟謹行放到廣雲,就不擔心他會給我使絆?”
“你做生意是求和還是求氣?”劉戰不滿地橫龍三一眼,“孟謹行是我的一員猛將,你還是想想怎麽跟他修複關係,不要亂頂牛!”
龍三的嘴角不以為然地牽了一下,嘴上則是很虔誠地答應著,“一切聽您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