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謹行在將夜門口收住腳步,等曹萍出來後向她借了車子,“你不要跟著我了,我回一趟申城。”
“你想讓葛書記出麵?”曹萍一邊把鑰匙給他,一邊擔心地說,“你這個情緒開夜車不太好,還是我送你吧?”
孟謹行已經拉開車門上了車,“不用擔心,我沒事。”
“我不是擔心你,是擔心我的車。”曹萍沒好氣地說。
孟謹行撇下嘴,坐在駕駛位上發了條短信,而後點著車子,絕塵而去。
本田剛開上高速,手機鈴聲響起,孟謹行按下耳機接聽鍵,“你好,我是孟謹行。”
“孟縣,我是黃苡源。”
“黃總,你好!珠夫人還在申城嗎?”
“在。她是明天中午的飛機回燕京。”
“我正在回申城,能不能幫我安排見她一麵?”
“現在?”黃苡源的聲音有一絲驚訝,“出什麽大事了嗎?”
“電話裏三兩句說不清,請務必幫我安排一下!”
“好吧,我十分鍾後再給你電話。”
臨近春節,都申高速上來往車輛川流不息,耀眼的車燈不時明晃晃地射過來,卡車時不時伴著汽喇叭發出的刺耳尖嘯從本田邊上呼嘯而過。
十分鍾的時間,車子一直在動,時間卻在孟謹行的意識中凝固,他感覺仿佛一切都是那樣的緩慢。
黃苡源很守時地重新來電,告訴他,珠夫人明天早上八點可以與他一起在申城賓館吃早餐。
孟謹行嘴裏輕輕吐出一口氣。
因為紀律,他不能找省市領導幫忙,也不能找葛雲狀出麵。
如果孫季維不插手這件事,陳前進與付曉洋也許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是有了孫季維參與其中,他實在沒有把握陳、付二人能順利地弄清事情真相,還雷雲謠一個清白。
當晚,孟謹行宿於父母在申城的家中。
次日天未亮,他就起床出門直奔申城賓館,在二樓西餐廳坐等珠夫人和黃苡源的出現。
八點十分,珠夫人才在黃苡源的陪同下,姍姍來遲。
麵對舉手投足都透著高貴的珠夫人,孟謹行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緊張,他搓著自己的雙手,腦海中一遍遍組織著措詞,總覺得都有這樣那樣的欠缺之處。
孟謹行不開口,珠夫人也並不催他,而是自顧自地吃著早餐,雖然她吃得很少,但也吃了足足有一刻鍾的時間。
孟謹行在這一刻鍾內,額上已經沁出一層密密的汗珠。
喝完最後一口牛奶,珠夫人用餐巾優雅地拭了拭嘴角,抬眼看向孟謹行,輕悠悠地問:“小孟,你急著見我,難道真隻是為了陪我吃早餐?”
孟謹行赫然咬牙,決定豁出去,無論說對說錯,總該試一把。
“我急於見珠夫人,其實是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哦?”
“都江的杜方華副市長收到兩封匿名信,舉報我愛人在我的授意下收受賄賂卻不予以幫忙……”
孟謹行將事情經過節略說明,最後道:“大致經過就是這樣。還請珠夫人能幫忙過問一下此事,我可以用黨性保證,我愛人絕對不會做出有違黨紀國法的事情!”
珠夫人輕輕一笑,“每一位貪腐幹部在真正的證據亮出來前,都會說你剛才這翻話。”
孟謹行心頭一涼,隻道她是不肯幫忙才說出這話,不由沮喪低頭歎道:“很多莫須有的事,就是在這種不信任的情況下發生的。”
珠夫人嘴角牽了一下,“據我所知,你愛人是葛雲狀的女兒,你為什麽不直接找葛雲狀?還是,你來見我本來就是葛雲狀的意思?”
孟謹行微一皺眉道:“正如您剛才那句話背後所表達的意思一般,假設我愛人確實做了舉報信所說的事,無論哪一級的領導過問此事都是違紀的表現。所以,我不可能去找我嶽父,也不可能找其他領導。”
“嗬嗬,我剛才那句話背後表達了什麽?”珠夫人饒有興味地問。
“您首先對我愛人作了有罪認定。”既然說到這份上了,孟謹行再也沒有先前的緊張,反正橫豎就是不幫忙,不可能有再壞的結果了。
“我何止是對你愛人作了這樣的認定,對你也是這個想法。”珠夫人冷靜地看著孟謹行說,“我先了解一下情況,看看是不是與你說的完全一致。如果是,我一定會幫你!”
孟謹行驚喜不已。
他幾乎認定自己做了一回無用功,沒想到珠夫人竟然答應了。
雖然這個承諾有前提條件,但這個前提恰恰說明珠夫人做事情不盲目,隻有不盲目的人,才能真正把一件事做成功。
“太謝謝啦!”孟謹行激動地說,“我代表我們夫妻倆向您表示感謝!”
他說著站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向珠夫人深深鞠了一躬。
珠夫人微微有些動容,但還是說:“你不用急著感謝!如果事情不像你說的那樣,我是不會幫你的。”
“我知道。”孟謹行站直了說。
珠夫人微笑頷首,在他的目視中款款起身離開。
……
雷雲謠蜷縮在床上,腹部一陣陣抽痛,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飽滿的額頭上淌下來,將額際耳側的頭發盡數浸濕。
幹裂的嘴唇已經被她咬破,鮮血不停地滲淌在嘴角。
她輕輕翕動著嘴唇,機械地吐出黯啞的聲音:“送我……送我去……去醫院……”
房間外麵兩名負責看守雷雲謠的工作人員正聊著天。
“這女的還真是能扛!”
“是啊,挺著個肚子,一天一夜沒吃東西、沒睡覺,還悶涼水裏那麽久……嘖,你說,會不會流產啊?”
“老藍也真下得去手!到底是女人,又懷著身子,萬一出點事,那可是一屍兩命啊!”
“不會真出事吧?”
倆人說著說著都心慌起來,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推開了房間的門,正好看見雷雲謠在床上痛苦地扭著身體,白色的床單上有不少鮮紅的血跡,倆人立即臉色大變,一個奔過去試圖抱起雷雲謠,另一個拿起電話打給藍向東請示匯報。
由於雷雲謠身子太沉,去抱她的工作人員又太瘦小,幾次都沒能把她抱起來。
倒是打電話的那個,已經聯係上藍向東,匆匆說了情況,得到批準立刻掛了電話過來,與另一個一起,一個抬腳,一個抬腋下,總算把雷雲謠抬起來,急步往外麵走,邊走邊大聲喊人來幫忙。
血,隨著他們的移動滴了一路。
……
藍向東放下電話,手不停發著抖。
對雷雲謠上手段前,他反複思考了很久,考慮用怎樣的手段才能讓她張嘴認罪,又不至於損害到這位孕婦的安全。
想來想去,他都覺得風險很大。
周躍按照儲豐的指示,每隔一個小時就打來一次電話詢問進展,搞得藍向東坐立不安。
無奈之下,他隻能選擇相對風險較小的方式來對付雷雲謠,把她的頭摁進冷水中應該算是最溫和的措施了。
藍向東到雷雲謠所在的房間看到雷雲謠後,他覺得眼前這個已經疲憊不堪的女人,應該挺不了多久就會承認所犯的錯誤,誰讓她就要做媽媽了呢?一個母親就算不愛惜自己,也會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確保他能安然落地吧?
然而,讓藍向東沒想到的是,雷雲謠的頭被摁在水裏幾乎到窒息的臨界點,她卻始終沒有一點屈服的樣子。
藍向東從內心對雷雲謠生出敬佩。
但是這種敬佩他隻能藏在心裏,不能在臉上體現出來,反而下令一次次延長悶水的時間,以圖最終達到目的。
雷雲謠兩度昏迷的狀況,讓藍向東最終放棄了努力,他退出來向儲豐匯報情況,領受儲豐在電話裏對他的破口大罵,然後坐下來抽著煙思忖接下去該怎麽辦?
是趁她昏迷,讓她在筆錄上摁指印,還是繼續用其他手段逼她開口?
雷雲謠有流產跡象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到他的手機上,他幾乎是用發抖的聲音吩咐把人送醫院。
藍向東之所以這麽害怕,完全是因為他清楚這個案件純屬捏造,如果雷雲謠出事,他從此都得活在陰影裏。
這種感覺絕不亞於他的短處公之於眾。
何況,一大一小兩條命,一旦出事,孟謹行豈會善罷幹休?
一個能給小小縣城拉來上億投資的省派幹部,怎麽都不可能是個慫人吧?
藍向東幾乎能夠想像出孟謹行對付自己的情形。
連聲的唉歎從他嘴裏吐出來。
一步錯,步步錯!
他坐在沙發裏,雙手交叉著插進頭發中,一頭原本一絲不苟的頭發,瞬間被他的十指攪成了雞窩狀。
強烈的思想鬥爭後,他放棄向儲豐匯報的決定,拿起桌上的通訊錄,找到孟謹行的手機號碼,隨即打了過去。
連撥數個,聽筒中始終提示“不在服務區”,藍向東背上直冒汗,儲豐不會另外還安排了人,把孟謹行也拘了吧?
藍向東很清楚,儲豐並不信任自己,作兩手準備完全是有可能的。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送雷雲謠去醫院的工作人員又打了電話過來,說話聲音焦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