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為孟謹行辦的這個接風宴也就是個小範圍聚會,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迎新會,孟謹行對此倒也不在乎,昨天那樣的場麵的經曆了,今天這個小聚會反而能體會出一些味道來。
等坐到一個桌上,孟謹行終於知道那個被稱作“新南”的,是浣紗新區主任管新南。
短小精悍的管新南沒有其他幹部標誌性的大背頭,而是理了一個幾乎能看到頭皮的板寸,一對招風耳與他渾身上下樣樣小的部件組合在一起,顯得分外紮眼。
孟謹行是在基層摸爬過的,管新南一進門,他就感覺到這位是從基層爬上來的,連走路都帶著一點霸道之氣,他對吳剛等人態度雖然恭敬,但話裏話外又並沒多把自己的職務太當回事。
聽說孟謹行就是新來的副縣長,管新南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這麽年輕,能不能幹事撒?”
孟謹行微笑回道:“幹了不就知道了嘛!”
管新華嗬嗬一笑,竟然舉起杯子來,“那就幹嘛!”
短暫的尷尬竟就被他這一句話又給消除了,孟謹行由此看出這家夥是個油子,估計平時在自己的地盤上就是個插科打諢的主。
各自敬下一圈後,紀發奎提到了白天會議上那個引資額,朝孟謹行麵露難色地說:“說實話,就是這三十萬,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搞!過去還能想辦法搞個扶貧貸款,可自從農行重新又管上這攤子事後,咱們這些摘了帽卻仍舊一貧如洗的縣,成了爹不親娘不疼的兒,再也別指望從這些商業銀行手裏貸到錢了。”
孟謹行舉起杯子說:“三位領導,小孟敬你們,感謝你們今天在會上對我工作的支持!我在這裏向各位保證,你們今天承諾的引資額,都包在我身上,保證讓你們按時按量完成任務!”
吳剛雙眼猛然一亮,心道,果然沒估計錯誤!
他在會上第一個報兩百萬的時候,其實心裏也沒有譜,就是覺得孟謹行既然被外界瘋傳為招商高手,應該是有點能量的,他若是在這個時候支持一下嗆嗆聲,很可能會結成同盟也未可知。
作為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吳剛在蘭芝是僅次於儲豐的人物。
一直以來,他身處唐浩明與儲豐之間,夾縫求生存,既小心翼翼地保存發展自己的實力,又暗暗尋找機會上位。
孟謹行的到來,讓他忽然看到一種機會,一種獨立於唐浩明、儲豐之外的力量結合。
他安排這頓接風宴,並非是真為昨天孟謹行到任沒安排而歉意,實質就是為了試探拉攏孟謹行。
如果孟謹行會做人,一定會為白天的事感謝他們幾個。
又如果孟謹行真有引資實力,一億的海口都誇下來,又怎麽會在乎挑下他們三個人加起來的幾百萬?
事實證明,他押寶押對了!
吳剛率先舉起杯子與孟謹行對碰,紀發奎、何春桃也隨即跟上,管新南笑說“我讚助”也跟著碰了一下,五人齊齊飲盡,會心而笑。
管新南放下杯子,一邊夾菜,一邊隨口說了一聲:“老華不在,不然把他也叫來,更熱鬧!”
孟謹行茫然地望向吳剛。
吳剛立刻解釋道:“他說的是財政局局長華濤。”
孟謹行恍然點頭,這個管新南,腦子不是一般的快,一句話就向孟謹行點明,財政局一把手也是這個圈子的人。
孟謹行留意過掛在政府大樓底層的縣政府領導相片,蘭芝包括他在內一正六副七位縣長,眼下這裏就坐了四位,直接過了半數,這可是真是個有趣的現象。
從吳剛叫的人員構成來看,這幾個人顯然不是唐浩明圈子裏的人,更不會是儲豐圈子的人。
再從吳剛的職務來判斷,孟謹行有理由相信,在他出現之前,這幾個人,至少吳、紀、何三位副縣長,說好聽點是縣政府裏的中間派,說難聽點是牆頭草。
不過,就算是騎牆派,這幾位也算是有企圖心的,過去是隱忍不發,如今是想尋機而動。
對於初來乍到的孟謹行來說,剛到兩天,他們就敢於把寶押在他身上,讓他還是生出幾分感激,無論他們的原始目的是什麽,能讓騎牆派下決心,都應該值得高興。
他相信,儲豐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蘭芝的局麵從今晚開始已經起了變化。
吳剛的手機一陣蜂鳴,他接完電話就笑著說:“新南剛剛說起老華,他就出現了!”
“叫他過來!”管新南立刻說。
“他說了,十分鍾到。”吳剛答。
十分鍾後,進來一位人高馬大的中年人,未開腔先發煙,邊撒邊道:“不好意思啊,才從市裏開會回來!”他長臂一探跨著大半張桌子把手伸給孟謹行,“這位一定是咱們新來的孟縣吧?”
“你好,華局。”孟謹行起身與他握了手。
華濤握完手,點了自己嘴裏的煙坐下來時說:“我以前和餘敏一個辦公室工作過,關係不錯,她說你倆是黨校同學。”
孟謹行一下明白了,吳剛他們為什麽敢於立時押寶,華濤對他的背景一清二楚。
“怎麽樣,有沒有談下來?”吳剛此刻更關心華濤申城之行的結果。
華濤吐出嘴裏的煙搖了搖頭,“銀行這幫孫子,現在看人下菜,哪兒有錢他們往哪兒趕!”
“財政擔保他們都不肯貸?”吳剛問。
“嗬嗬,你知道他們怎麽回答我的?”華濤彈著煙灰說,“說我們的財政就是個空殼子,沒有信用可言!”
“日他娘的!”管新南立刻罵了起來,“我們要是有錢,還問他貸個屁啊?我把錢折成花圈直接砸他大門口!”
孟謹行隨口問道:“哪兒要貸錢?”
吳剛道:“這事接下去你就要頭疼了!是縣國資局下麵的一家農機廠,欠了財政一P股債,想改製卻因為沒前景,根本沒人願意接手,職工們三天一小鬧,六天一大鬧,要吃飯要勞保,就是沒有錢。縣裏想從銀行貸點錢,解決一下燃眉之急,可是……唉!”
孟謹行一聽還真跟自己的分工有關,便仔細問了問情況,又問吳剛找的哪家銀行?
“工農建都跑過了,沒一家肯貸的!”華濤說著重重摁滅了煙蒂。
孟謹行問:“他們對這家廠的情況都很了解?”
“那還用說?我們每家都貸過幾次了!”華濤歎了口氣,“孟縣,話說回來,也怪不得銀行,我們隻欠不還,換誰都不肯一直往這無底洞裏扔錢啊!”
孟謹行有數了,這家企業要是不轉產找出路,那就永不翻身了。
但無論是不是轉產,銀行的支持肯定不能少。
他想了想拿起手機撥給了趙啟智。
“咦,我聽說你調了啊?”趙啟智接起電話就說,“你這是在長豐呢,還是在哪?”
“在蘭芝。”孟謹行說,“有個事需要趙哥幫忙啊!”
“你說,咱倆沒二話!”
“都江分行哪位領導你關係鐵一點?”
“都江?那當然是齊行啦!”趙啟智立刻問,“想問他們貸款?”
“這事有點複雜……”孟謹行挑重點說了說情況,沒有隱瞞關鍵問題,“你看,這情況,我要是拿出轉產方案來,會不會給機會?”
“難說。得看你那個方案的可行性如何!”趙啟智說,“你到那兒分管什麽?”
“工業招商礦業。”
“這就著啊,現在都缺存款,你要是把引資來的錢都放都江行,齊行怎麽也會給點麵子。另外,企業轉產如果能再引進一部分資金,體現出一種自救的生機,通過的概率會高點。”
孟謹行要的就是趙啟智給出出主意,心裏有了譜,他便道:“你哪天有時間,過來看看,順道陪我見見齊行?”
“你小子,總行的人都認識,還需要我陪你見都江行的人?”
“兩回事。不能什麽事都找上麵壓下來,能下麵直接辦,還是直接辦的好!”
“你不地道啊,當初怎麽就找人壓我們呢?”趙啟智打趣。
“你還真別跟我追究這個,當初連葛書記的麵子你們都沒給啊,這要再不找上麵,我們豈不是沒活路了?”
二人說笑了一陣,孟謹行掛下電話,這才注意到一桌的人都盯著他。
吳剛欣喜地問:“有門?”
“不能說一定有門。”孟謹行畢竟沒有對企業摸過底,不能確認自己是不是一定能拿出可行的方案,故而不願意把話說滿,“我得全麵了解後拿出方案,或許有一線機會,看情況再說吧。”
華濤立時來了精神,“哎呀,孟縣,你是咱們蘭芝的福星!來,我敬你!”
“好,走一個!”
幾個人同時各喝了一杯。
管新南摸著嘴道:“聽說石磊那小子昨天連著擺了你兩道?”
孟謹行一愣,這傳得可夠快的。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
管新南也似乎全然順口一說,並且還扯上了石磊的婆娘,“為了他婆娘應聘進了農行,他幹脆把家都搬到了都江,哪曉得農行現在搞什麽末位淘汰,要不是儲老板幫他跑路子,估計這回慘了!”
孟謹行也是隨意一問:“他婆娘叫什麽?”
“章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