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孟謹行開門的是羅阿婆,孟謹行連忙快走兩步上前扶住老人。
“哎喲,娃兒瘦了哇!”
羅阿婆拉著孟謹行左看右看,江南已經把帶來的禮品拎進屋,羅民從樓上下來,正好看到江南把幾個紙箱放在地上,便板了臉對孟謹行道:“小孟啊,你這是幹嗎?大箱小箱的,想逼我犯錯誤?”
孟謹行眼角餘光早就瞟到了紙箱,心裏暗誇江南確實會辦事,這些都是山玉嬌自己珍藏的藥酒,由靈芝、虎骨浸泡而成,強身健體之用,說昂貴也昂貴,說不昂貴也不昂貴,隻看收視和送禮之人的態度了。
“書記,這東西不是給您的,都是給二老帶來的藥酒,是家鄉人送的。”孟謹行說著拉著羅阿婆的手問,“阿婆還記得觀山的玉嬌阿姨吧?”
“你說的是山家的女娃吧?”羅阿婆記憶力驚人,“山家的藥酒在我們桑榆可是黃金買不到哦!”
“嗬嗬,這幾箱藥酒啊,是玉嬌阿姨知道我要來,特意囑我帶給您二老的,她請二老養好了身體多回去走走。”
“好,好!”羅阿婆開心地笑著,“別站這兒,快進去,飯都要涼了!今天啊,阿民親自下廚做的飯菜,你有口福哦!”
孟謹行受寵若驚,轉頭望向羅民,“書記下廚,那我可是要多吃點!”
江南此時已經搬好東西要往外走,羅民立刻叫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江南雖然為人沉穩,但畢竟是麵對西南的一把手,他還是感到手心出了汗,局促地看著孟謹行,不知怎麽回答好。
孟謹行笑道:“書記這是讓你一起進來吃飯呢,別愣在那兒了!”
江南臉上立時湧起喜色,說話也不利索了,“謝……謝謝書記!”
羅民哈哈笑著指指一旁的趙曉波,“跟你第一次在這兒吃飯時一個表情!”他繼而又指一下孟謹行道,“倒是這小子,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
孟謹行嘿嘿笑著摸了下頭,“我是既來之則安之,就算上刑場也要當個飽死鬼啊!”
羅民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看來,你是抱著上刑場的決心了!”
孟謹行一怔,腳步遲疑一下,羅民等人已經進了餐廳。
“頭兒,進去不?”江南還在惶惑中,好好一個明白人也因為激動犯上了糊塗,以為孟謹行是被羅民批評了不敢進去吃飯。
“進啊,為什麽不進?”孟謹行拍拍江南的肩膀,一起走了過去。
晚餐是很簡單、家常的六菜一湯,確切來說,四個大男人加兩位老人,這六菜一湯是有點局促的。
但是,羅民做菜的手藝的確不是蓋的,簡單的家常菜竟然很是上口,孟謹行連吃了兩碗飯,不呼不過癮,“書記,你太小氣啦,請客吃飯,這菜量也太少了!”
趙曉波碗捧在手裏,筷放在嘴邊,暗暗吃驚。
羅民在省委領導中有個小名氣,就是喜歡在家裏請人吃飯,並且由他親自下廚。
但是,羅民做菜扣分扣量也是小有名氣,凡是被他請到家吃飯的,沒有一個離開後不是去找東西吃的。
但即便如此,誰也不敢在省委一把手麵前說實話。
孟謹行這個小小的科級幹部竟然敢直接了當地提意見,趙曉波又一次感歎孟謹行的年輕無畏。
令他大跌眼鏡的是,羅民聽到孟謹行的話,竟然哈哈大笑說:“總算遇到一個敢講真話的!”
除了羅家二老,其餘三人全都愣住了。
尤其是趙曉波。
他跟著羅民幾年,無數次在羅家吃飯,從來沒有想到這竟是羅民故意所為,他不由得一陣心慌。
孟謹行會直接了當把話說出來,完全是因為他很久沒有吃家常飯菜,乍一吃到這一桌熟悉而又普通的菜肴,一下忘了做這些菜的人是什麽身份。
話一出口,他就覺得有些不妥,但如同潑出去的水,是不可能收回來的。
他隻能在心裏暗暗祈禱羅民大人大量,不與他一般計較。
羅民看著他們幾個的表情,很滿意地笑著,“我們的幹部,如果連飯菜吃不飽這樣的事都不敢對領導直言,那我們還能指望他們說出多少真話來?”
孟謹行承認羅民此話有理。
但他心裏忍不住要去想葛雲狀說的話,難道真的是考驗無處不在?
他偷偷瞄了羅民一眼,寬額劍眉,不怒自威的表情中自然蘊含著正氣。
這樣一位生活簡樸,行為正直的首長,會是一位疑心重重的上位者嗎?
羅阿婆很不滿地瞪了兒子一眼,“好好的吃飯,談什麽工作?”
“對,對,繼續,隻管吃,吃完廚房還有!”羅民大聲道。
趙曉波猛然覺得食物噎在了喉嚨口。
晚飯後,孟謹行跟著羅民進了書房。
“坐吧。”羅民道,“聽雲狀說,你的棋下得不錯,來一盤怎麽樣?”
“好啊。”孟謹行應道。
“你擺棋盤,我泡茶。”羅民分配著就去拿茶杯和茶葉。
孟謹行笑了一下,羅民比葛雲狀更平易近人。
一老一少,一個棋盤,兩個棋缸,兩杯茶,大殺四方。
一局戰罷已是入夜時分,羅民起身到門口,衝樓下的趙曉波說,安排房間,讓孟謹行和江南在家裏過夜。
屋內的孟謹行大為震動。
羅民轉身看到孟謹行臉上的表情,嗬嗬笑言:“走不了,你可以安心再跟我下兩局,咱們三局兩勝。”
孟謹行瞬間失笑,羅民竟然有如此童心一麵。
三局戰罷,孟謹行兩輸一贏。
羅民與他各點了一支煙,終於說到他的調職問題。
“聽說這件事,你應該有不小的情緒吧?”
心情已經完全平和的孟謹行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覺得很委屈。”
“現在呢?”羅民看著他問。
“還是遺憾。”孟謹行直言,“但不委屈。”
羅民點頭,“遺憾是肯定的。我們很多有抱負的幹部,都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造福一方,哪怕老死他鄉也在所不惜。可是,好的幹部是一筆可貴的財富,他們不僅僅屬於一個縣個市,甚至一個省,他們屬於這個國家。”
孟謹行有些動容。
這番話聽上去有點形而上,實際卻向孟謹行透露了一個信息,省委要培養他,使他成為不僅僅造福長豐一地的幹部。
“如果你一直對自己的工作有充分的認識,我相信,即使你離開了現在的崗位,你為桑榆旅遊示範區描繪的藍圖,依然能夠一直被續畫下去。”羅民進一步說。
孟謹行細細體會這句話,覺得羅民所表達的意思,與他與徐暘說的話是一個意思。
果然,羅民深入道:“一名好的幹部,不僅自己要成為能人,更應該把自己周圍的同誌們都訓練獨當一麵的能人。這樣,我們的政策就不會因為幹部製度而受到影響。”
但他很快又說:“可惜,這樣的幹部現在太少太少。我們很多幹部習慣了抓權,哪怕芝麻大點事,也都抓著不肯放,生怕自己一鬆手,從此就失去話語權。我希望你換了新崗位以後,不僅要像過去一樣致力於經濟建設,也要做好幹部隊伍的建設!”
孟謹行重重地點頭道:“您放心,我一定會帶著您的期望,努力工作,不給您丟臉!”
羅民微一頷首,“組織部很快就會跟你談話,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羅民始終沒有說孟謹行將去哪裏,孟謹行自然也不能開口問。
江南實地不好意思在羅民家裏住,堅持一個人出去找旅館過夜,留了話給趙曉波,說明天一早來接孟謹行。
趙曉波便沒有回去,與孟謹行同屋而眠。
孟謹行借此機會,問了趙曉波,“趙哥,我的去向能不能指點一下迷津?”
“據說是去蘭芝縣。”
“蘭芝?”
孟謹行知道蘭芝原來隸屬都江下轄的縣級市堰州市,三年前剛剛劃入都江升格為縣,但劃並後的蘭芝仿佛是都江的一個影子縣,無聲無息,經濟上始終毫無起色。
“你這次去,實際是破格提拔的。”
趙曉波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有一絲小小的忌妒劃了一下。
人與人真的不能相比。
他在孟謹行這個年齡,還在省委辦公廳熬,作為一名普通辦事員受盡各種閑氣。
而孟謹行一年半的時間,連升三級,從一名普通選調生,搖身一變成了副處級幹部。
但趙曉波畢竟是一工作就從事文職工作的資深秘書,並沒有讓自己這種情緒恣意蔓延,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含蓄地提醒孟謹行,“蘭芝的情況不容樂觀。並入都江三年,始終沒有自己的支柱產業,工農商樣樣都落後於都江整體水平……”
趙曉波沒有注意到,黑暗中的孟謹行此刻是怎樣的震驚表情。
當趙曉波說他這次是破格提拔時,孟謹行明顯感到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
他萬沒有想到,自己失落不已的調職竟是一次會令所有人都羨慕不盡的升遷!
暗黑中,一向矜持的他也不禁想要歡呼出聲!
於他而言,升遷不是權力的擴大,而是對他過去工作的一種肯定,這才是讓他激動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