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新華似乎沒有注意到孟謹行的態度,一邊吃飯,一邊說:“有機會勸勸他,做生意要奉公守法。雖然他為長豐的經濟做了不少貢獻,但他沒有做一個守法的公民,這會給其他的企業經營者樹立一個壞典型,非常不可取。你作為他的招商引資人,也會因此受到一些不必要的牽連。”
孟謹行有些驚訝地看著慕新華,他不相信慕新華作為省委常委,會不知道陳運來在6.12案後失蹤的事。
一個念頭快速地在他腦海裏滑過,難道?
他馬上說:“陳運來從6.12專案組出來後就失蹤了,我要想勸他也需要有機會看到他活著回來!”
慕新華停下吃飯的動作抬頭看著孟謹行問:“你不知道申城公安局已經破獲這起綁架案了?”
“綁架案?”孟謹行震驚地追問,“誰綁架了他?”
“這個案子雖然破了,但他又牽涉到了經濟案中。”慕新華沒有正麵回答孟謹行,而是繼續耐人尋味地說,“公安廳的同誌與我聊起此事,我的意見還是要考慮大多數在申城投資的雁蕩商人的情緒,低調處理陳運來虛構注冊資本等問題,能不走法律程序就盡量不走法律程序。”
孟謹行吸著煙,任憑煙霧在二人之間隔起一道屏障。
他在考慮慕新華的用意。
無論是朱誌白、葉琰偉,還是守在長豐的蔡匡正,沒有一個人跟他提及過所謂陳運來的綁架案。
慕新華這位和政法係統毫不沾邊的組織部長,此時卻憑空告訴他陳運來的綁架案破了,還特意跟他提到陳運來所犯的罪行,甚至連“不走法律程序”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什麽?
孟謹行吐出兩口煙圈,看著煙霧後麵的慕新華問:“你想讓我做什麽?”
“你這孩子,長大後性情變了許多啊,說話太衝。”慕新華一副長輩口吻,“這樣的脾氣在工作中是要吃虧的。慕叔叔會有什麽需要你做的?我看著你長大,又看著你結婚,自然不希望你辛苦努力在長豐創造的招商成績最後毀在陳運來身上!”
慕新華感慨至此,揮一下手道:“不說這些了。對了,見到你媽媽幫我問個好,另外替我轉達一下謝意,謝謝她這幾年對雨微的照顧。”
孟謹行輕哼一聲道:“這沒什麽好謝的吧?”
“當然要謝!”慕新華道,“雨微工作調動後,不知道多久才會遇見你媽一回。”
孟謹行一怔,終於醒悟,這才是慕新華的本意!
說那麽多,實際完全是迫於無奈的選擇。
如果不是他昨晚對慕雨微那一抱,慕新華未必會來黨校,也未必會提及陳運來,甚至根本不會向“公安廳的同誌”提建議。
慕雨微在慕新華心中有這麽重的份量,完全出乎孟謹行的預料,他更沒有想到,本來純粹借慕雨微一泄自己對慕新華的恨意,最後卻歪打正著幫了陳運來。
“雨微調走,我媽會舍不得。”孟謹行直視著慕新華一語雙關的說,“但是,我想她會理解你這個當父親的想法。我也請慕叔叔替我轉告雨微,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慕新華聞言,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我會轉告的。”他說完就站了起來,擺著兩條手臂,啪嗒啪嗒甩著兩條腿朝食堂外麵走去,坐在旁邊桌子上的校領導們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當天下午,培訓班的全體學員登上開往長豐的大巴,前往桑榆旅遊示範區考察。
……
詹福生在自己煙霧繚繞的辦公室已經坐了將近一天。
他的大腦中一直在天人交戰。
昨天晚上,包天龍突然派人把他找到監察局,態度雖然看上去很親切,但與他談的事卻讓他心驚肉跳。
詹福生很顧家,婚前照顧父母兄妹,婚後又多了妻子女兒。
但是,佘山的人都知道詹福生大前年離婚了,整副身家都給了前妻,他掃地出門並於去年重新組織家庭。
包天龍與詹福生談的,正是他的前妻金梅芳和現在的妻子吳琳。
交談的過程中,還給他聽了一段兩個女人的對話錄音,直把詹福生急得汗流浹背。
他覺得自己完了,再也出不來了,包天龍問他話的時候,他便抱著破罐破摔的心理,愣包天龍怎麽問,他就是閉口不言,反正橫豎都是坐牢,聽天由命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包天龍見實在問不出什麽,最後隻能勸誡他檢點自己的生活作風,然後把他放了。
這一放,倒放得他心思活躍起來,開始深入思考該如何才能讓包天龍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
想了一天,想破腦袋,他都想不出誰可以讓“包龍圖”閉口不言。
“滴鈴鈴……”
電話鈴聲把他嚇了一跳,撫著胸口四下看了半天,才意識到要接電話。
“老詹,你在哪裏?”劉愛寶的聲音傳過來,“頭兒和他的黨校同學晚上大概九點左右到,我已經把他們住的地方都訂好了,你看待會是不是再辦個簡單的接風酒?”
“你看著辦吧。”詹福生興趣缺缺。
他一直覺得徐暘他們這幫人愚忠。
孟謹行都已經停職了,“暫停”還是“長停”其實沒多大區別,隻要不複職,孟謹行實際已經不具備對示範區的決策權。
但這幫人還一天到晚在他麵前“頭兒頭兒”地叫著孟謹行,真不知道他們是腦子缺筋呢,還是政治敏感度低。
同時,他覺得孟謹行也很搞笑。
所謂人走茶涼,並不是紙上寫寫的字。都已經停職了,卻還在那兒擺譜,請了一大幫同學來考察。
什麽是考察?
地球人都知道,官場上的考察,就是觀摩、總結加旅遊、喝酒,其重點不在前麵在後麵,真正的目的無非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絡感情,感情聯絡好了,啥考察結果都是好的。
在他看來,孟謹行此舉就是借示範區的錢,為自己擴大人脈鋪路。
所以,他沒興趣陪著孟謹行玩。
當然,他也不會現在就阻止其他人向孟謹行獻殷勤,留條路,以後才好見麵嘛。
“那你來不來呢?”劉愛寶還在問。
“我有點事,恐怕來不了。”詹福生心煩得厲害,老娘們還真是嘮叨,這麽一點綠豆大的事,叨逼叨逼地問個不停。
“這樣啊……”劉愛寶拖著長長的尾音,“那我跟包龍圖說一聲……”
“哎,等等!”詹福生一聽到“包龍圖”仨字,太陽穴便突突突地跳了起來,“為什麽要跟包天龍說?”
“四海今天開始正式調交警隊,現在就一個司機,我隻能讓他按著遠近一個個接人。”劉愛寶說,“包龍圖晚上就在我們辦公室附近有應酬,聽說頭兒今晚回來,非說要來湊個熱鬧,我本來安排司機接了他就來接你的……”
詹福生又一次打斷劉愛寶,“啊……我估計我手頭的事也差不多了,你還是讓司機來接我吧!”
掛下電話,詹福生有些慶幸自己反應夠快!
包天龍這麽巴巴地要去給孟謹行接風,至少說明一點,孟謹行在包天龍眼中的份量不輕,他一定得抓住這個機會,再從旁觀察一下包、孟二人的交情。
如果這二人交情夠深,那他的事就有救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到時候在孟謹行麵前跪一把,求他救救自己。
……
無論坐大巴還是中巴,孟謹行都是一如既往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角落位置。
在前後左右此起彼伏的輕鼾中,他正與蔡匡正不停地發著短信。
陳運來被找到的消息得到了證實,蔡匡正在短信中告訴他,案子是朱一飛親自帶著市局的幹警破的,綁架犯逃脫,陳運來被救出來後直接送進了醫院。
蔡匡正去看過,斷了兩根肋骨,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因為一直沒有得到有效治療,康複後最好的結果是跛足。
另外,馮海洋被巡查組叫去談話後就再沒有出來,市委對此一直沒有正麵公布消息。
再有就是,周國富的助理到市局自首,說他自己盜用周國富的名義盤下海之藍從事各種涉黑交易。
孟謹行沒有再回蔡匡正的這條短信。
周國富助理的自首,讓孟謹行心裏一下壓上了巨大的磐石。
他還沒來得及梳理思緒,朱誌白的電話打了進來,他才“喂”了一聲,朱誌白就說:“朱一高死了!”
“真的?”孟謹行望了望身邊和前座的人,確定都還在睡覺,才小聲問。
“千真萬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怎麽死的!”
“你直接說吧,我在大巴上,同學都在邊上養神,話說多會吵醒別人。”孟謹行表明自己現在說話不方便,意即讓朱誌白別賣這種無謂的關子。
朱誌白果然立刻說:“車禍,還是三車追尾,他被擠在中間,前後兩車上的人毛發未損,他的坐駕被擠得完全變了形,斷了脖子,頭掛下來當場就沒氣了……”
孟謹行皺眉屏氣聽著電話,但事實上,朱誌白後麵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聽進去,而是陷進了沉思之中。
阮玉的死令他內心充滿歉疚,因而在他看來,朱一高如果真是殺害阮玉的凶手,怎麽死都是死有餘辜。
但無論怎麽死,都不應該是這樣不了了之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