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都江的葉琰偉和朱誌白,在接了孟謹行的電話後,都匆匆起床出門去了公安廳,二人連夜碰麵商量後,將蔡匡正提供的車牌號報給省交警總隊,請他們協查運送陳運來的車輛去向。
緊接著,二人也是不顧夜深,向各自的領導反映了專案組決定放人後,陳運來卻突然失蹤的情況。
省刑偵總隊總隊長範樹清、省禁毒總隊總隊長萬逸夫分別向遲向榮匯報情況後,連夜被召至遲向榮家中。
遲向榮向二人指出,“羅書記對6.12案高度重視,要求我們與紀委、高檢充分合作,盡快厘清案件中的各種疑點,消除幹部群眾中的不良影響。”
他隨即又沉吟著問萬逸夫:“小葉當時接到了誰的電話?”
“朱一飛。”萬逸夫說,“他告訴小葉,發現了於東父女背後的線索。”
“小葉去見他了?”遲向榮問。
“不錯。”萬逸夫告訴遲向榮,葉琰偉得知陳運來失蹤後,極為後悔當時離開申城賓館,“……從事後對比發現,朱一飛所說的線索是我們早就排除無用的線索,對進一步查明案情沒有任何幫助。”
範樹清在一旁說:“長豐那個海之藍浴場,我們仔細調查過,除了柴文冬和馬民,另外幾個股東,都是周國富的人。”
“周國富?”遲向榮詫異地看著範樹清。
範樹清點了下頭,“就是原都江商業局局長周國富。十年前下海經商至今,大部分的生意都在長豐,各方麵都有涉獵。他與葛書記的愛人,也就是申城市委宣傳部的雷衛紅同誌來往頗多,有不少生意都是雷衛紅出麵替他打招呼。”
遲向榮看著範樹清,目光深邃,“申城的情況很複雜。這個毒品案之所以一直不能告破,背後的確可能有某些勢力在為毒犯提供保護。這次6.12案的發生就是他們釋放的一個煙幕彈,想借案件偵破的過程,達到多方麵的目的。”
萬逸夫接道:“圍繞6.12案,的確是迷霧重重。”
範樹清思慮再三也道:“小葉從申城了解到,前不久,孟謹行曾被冒充申城紀委的人關在佘山別墅進行假調查,敗露後,不但這批人員不見去向,連救孟謹行的佘山別墅經理也失蹤了……”
蔡匡正與葉琰偉、朱誌白通電話時,很巧妙地提了提佘山別墅的案子,又點了點麻嶺隧道存在的諸多問題,間接地向他們透露一種信息——申城是個深潭。
葉琰偉在搞緝毒以前,就是搞經偵的,而他的調離經偵,就是因為一個牽涉到麻嶺隧道的案子,不但沒能查實下去,最後還導致他停職兩個多月,最後因為遲向榮的力保,才使他去了禁毒總隊。
正因為如此,一提到“麻嶺隧道”,葉琰偉就非常敏感,也確信申城的水非常深。
而朱誌白則通過章廣生詳細了解了海之藍浴場的情況,從而找到不少蔡匡正並不了解的內幕。
葉、朱二人把幾件事串聯起來,同時發現一個極微妙的現象,孟謹行在這幾件事中都有影子。
他們反複討論後得出一個大膽的推論,孟謹行在麻嶺隧道問題上觸及了某些人的神經,從而導致隻要一有機會,背後的黑手就要借題發揮整倒孟謹行,無論佘山別墅的假調查也好,6.12案的傳喚審訊也罷,其目的都是一致的。
至於6.12案被進一步利用來打擊比孟謹行更強大的政治對手,隻能說這是一種附加效應。
葉、朱二人分別向範樹清、萬逸夫匯報的時候,都提到了這一推論,建議省委加強專案組的力量,擴大調查範圍,確保案件能深入調查。
範樹清與萬逸夫各自心頭吃驚之餘,內心都不認為擴大調查是明智之舉。
與身處一線的葉、朱二人不同,範樹清與萬逸夫常在遲向榮身邊,已經具備了一定的政治靈敏度,6.12案差點改變調查性質,他們至今想來都是膽顫心驚。
雖然在孟謹行等人延長羈押一事上,顧展等人沒有討到便宜,但孟謹行是不是真的一點沒問題,他們誰都不敢保證。
羅民的為人剛正不阿,他們都很清楚,所以,他們盡管知道孟謹行是羅家二老的救命恩人,但如果孟謹行真有問題,他們同樣知道羅民絕對不會因為感恩而對孟謹行網開一麵。
但是,反過來,孟謹行如果真的有問題,對於親羅的劉國華、葛雲狀肯定是個沉重的打擊,這又是他們都不希望看到的。
尤其令他們不安的是,周國富竟然是海之藍真正的幕後老板,這就難保雷衛紅、葛雲狀也不一定清白,作為他們女婿的孟謹行有問題就再正常不過了。
這種情況下,以範、萬二人的政治眼光,都覺得不但不能擴大專案組的調查範圍,反而應該縮小甚至停止調查,由禁毒總隊將6.12案並入原案一起調查。
也正因為這樣,二人在內心再三衡量之後,一同把這些情況匯報給了遲向榮。
遲向榮聽著匯報,臉色依舊平靜,內心卻極為震驚,申城的情況遠比他和羅民書記知道的更為複雜。
良久,遲向榮以極為謹慎的口氣說:“你們匯報的情況相當重要,我們政法部門應該引起高度重視,尤其那個陳老板和佘山別墅的經理,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他們找出來!至於你們提到的其他問題,我會向省委主要領導詳細匯報,在沒有得到省委進一步指示前,我希望你們謹慎處理與6.12案沒有直接聯係的任何問題。”
得到指示,範、萬二人踩著夜色,立刻回公安廳布置任務。
……
天色漸白時,孟謹行推開房門去洗漱,赫然看到老柴站在走廊上抽煙,腳邊扔滿煙頭,聽到他開門,抬起頭來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
“你在外麵站了半夜?”孟謹行問。
老柴點了下頭,用嘶啞的嗓音說:“我沒臉見你,又覺得應該來。”
“進來吧。”孟謹行返身回屋,放下手中的臉盆,給老柴倒了一杯熱水。
老柴接過杯子,咕咚咚一口氣喝了個幹淨,用袖子擦了擦嘴,看著孟謹行道:“孟主任,都怪我們貪錢入股海之藍,給你添了這麽大麻煩!”
孟謹行愣了愣問:“海之藍給我添什麽麻煩了?”
老柴看孟謹行這表情,馬上就反問:“你不知道?”
孟謹行搖搖頭,指了指椅子,“坐下慢慢說。”
“唉!我們聽說你和老板被抓就急了,本想找蔡頭想辦法,可當天海之藍就被封了,我們全被留在海之藍調查。”
“是蔡頭他們?”孟謹行此時還沒有意識到海之藍的問題。
老柴搖頭,“不是。我們也搞不清,有說是市裏的,也有說是省裏的,反正穿警服的也有,不穿警服的也有。”
孟謹行正點煙的手停了下來,突然意識到問題沒他想的那麽簡單,“你老實告訴我,海之藍是不是在做不法生意?”
老柴土著臉說:“這個我真不大清楚。你知道的,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跟著老板到處走,根本沒時間去海之藍,倒是馬民,麻嶺隧道事故後,他基本都待在長豐,平時沒事兒就耗在那裏。其實,上次江波招嫖的事出來後,我就要求退股了,但是馬民死活不肯,說他這輩子還沒有掙過這麽多錢,其他股東也各種理由拖著這事,我就一直沒能退成。”
孟謹行擺一下手說:“你的為人我了解,不需要跟我解釋這麽多。我就想知道,你剛剛說的惹麻煩是什麽意思?”
“海之藍被封的那天,有兩個包房內查到了毒品。審我們的時候,他們反複問我和你是什麽關係,你和海之藍又是什麽關係,所以,我估計是海之藍給你惹麻煩了。”
孟謹行聽完就有數了,他寬慰老柴道:“別把這事放心上,誰也沒給我添麻煩,我隻是當時正好撞上這事兒了。”他朝自己胸口拍了兩下笑道,“你看我現在不好好的?”
老柴望他一眼,期艾地說:“可是,老板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
孟謹行心下同樣著急,但他還是用平靜的語氣說,“沒事的,應該很快能回來。”
“但願吧。”老柴狠抽兩口煙道,“不管海之藍有沒有給你們惹麻煩,我是真不能再跟這幫人一起做生意了,我這就去找他們,無論如何得把股份退了!”
“你剛剛說股東們都不讓你退,你現在去能退?”孟謹行問。
老柴苦笑道:“大不了我不要這錢了,白送他們,他們總該樂意吧?”他突然頓了一下,“對了,我聽馬民說過,那幾個股東後麵還有大老板,好像和你還是認識的。”
孟謹一驚,立刻問:“知道是誰嗎?”
老柴搖了搖頭,表情很茫然。
孟謹行於是問:“你剛剛說馬民很喜歡這份生意?”
老柴立刻麵露憂色,“我本來叫他一起來的,他就是不肯。他說,咱們跟你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當你的官,我們當我們的老百姓,能不走一塊兒,還是不要走一塊兒了。”
孟謹行心頭一跳,真料不到馬民會說這樣的話,這不禁讓他想起當初與他一起在麻嶺隧道救人的馬民,怎麽想都不該是這個樣子。
也許,錢真的能改變一個人?
孟謹行很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