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啊,還能幹嗎?”孟謹行不解地回道。
“今天一大早,所有的常委都收到一封匿名舉報信,內容是你們在雁蕩接受客商的安排喝花酒。”荀誌剛壓著聲音急急地說。
孟謹行哆嗦了一下問:“有具體指向嗎?”
“有!”荀誌剛道,“裏麵還夾著照片,像是在唱歌的包廂,拍得雖然有些模糊,但有幾個人還是能看得很清楚。”
孟謹行回憶雁蕩幾天的行程,隻有他與同學去吃夜排檔那晚,其他人是去唱歌的。
無論事情真假如何,他都為自己不會出現在照片中而覺得慶幸。
但是,這種慶幸並沒讓他有多輕鬆。
荀誌剛很快就指出,所有照片合在一起會發現,有幾個人始終沒出現,他問孟謹行,是不是包括孟謹行在內,當時有些人並沒有參加這個活動?
那晚沒有去的人並不多,除了翁燦輝、徐非凡和他之外,高長明和鄺陽在自己房間接待雁蕩市委秘書長,他們五個因此成為少數沒去的人。
荀誌剛得到孟謹行的肯定答複後,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句:“投匿名信的人,玩得也太大了點,這種方式舉報一個人會很管用,舉報一群人,純粹是找死啊!”
孟謹行聽著電話裏“嘟嘟嘟”的忙音,心情頓覺灰暗。
荀誌剛最後這句話,顯然意有所指。
很快,鍾敏秀的電話也打了過來,“你在雁蕩沒去唱歌吧?”
“沒有。”
鍾敏秀長出一口氣道:“還好。”但她馬上又說,“市領導也都收到了匿名信,大家都在猜測省裏不知會不會也收到,這件事的影響麵估計不會小!”
“上麵都有些什麽反應?”孟謹行問。
“肖老大一早就召集常委開會,征求意見,看是不是上報市委。”她歎口氣說,“結果會沒開完,何淼就接到馮海洋的電話,要他按馮海洋給的名單,找這些幹部談話,主要了解在雁蕩考察期間的言行。”
孟謹行暗想,馮海洋的這個名單,肯定和照片中涉及的人員有關。
果然,鍾敏秀立刻就證實了這點,並說:“……肖老大的建議是,無論有沒有參與當晚的活動,凡是考察團成員,紀委都應該把人請來問話,全麵了解事情真相。”
鍾敏秀說至此,頓了一下問:“你那晚為什麽沒去?”
“在賓館大堂碰到燕大的校友,一起去了夜排檔。”他說。
“這樣啊……”她沉吟著拖長了音調,“謹行,這事其實對誰都不利!你雖然沒參與,但這次去雁蕩是你牽頭的,安排當晚活動的雁蕩商會中的人,又大都與你相熟,大家有事偏偏你沒事……”
孟謹行內心感歎!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明明一件錯的事情放在那裏,所有人不是把目光盯著“錯誤”本身,反而卻熱衷於關注“正確的那部分”為什麽沒有納入“錯誤”,甚至是不是“這部分正確”就是製造“錯誤”的原因?
孟謹行理解這種思維的出現是因為他非常巧合地遇到了同學,從而非常幸運地避開了一場政治風險,在大多數不幸中招的人眼裏,很自然會因為種種巧合,把他跟那個匿名人劃起等號。
當所有人把這個舉報人與某個特定對象劃上等號後,那就意味著這個特定對象成了那些被舉報人的公敵。
而紀檢調查是不具有為這樣的特定對象證明事實的義務的。
想到這裏,孟謹行突然覺得有點可笑。舉報人、沒有犯錯的特定對象,本來都應該是被表揚的個體,但在一種怪圈思維之下,舉報人因為怕報複而不敢實名,特定對象則因為匿名舉報成了假想的舉報人,陷入犯錯對象的集體憎恨。
所以,荀誌剛會說舉報人“玩大了”,鍾敏秀會說“對誰都不利”!
荀誌剛與鍾敏秀都算是與他極為接近的人,他們都會陷入這樣的想法,遑論他人?
孟謹行用小指輕輕抓了抓眉心,對鍾敏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但求凡事無愧於心吧!”
他先掛了電話,解釋不清的事情,就沒必要再浪費心神。
包天龍下午領著一組人過來,先與孟謹行碰了頭,要求馬上與參與雁蕩考察的工作人員分別談話。
孟謹行立刻讓局紀檢組的人安排談話名單和順序,從他開始,所有參與此次考察的人員,一個個被叫進會議室分別談話。
和孟謹行預料的一樣,監察局的人並不關心他沒去唱歌的具體原因,隻是問明證明他去向的人和聯係方式,了解他對那晚的娛樂活動是否知情後,談話就算結束了。
傍晚六點四十,談話全部結束,孟謹行讓老徐安排了工作餐招待監察局的同誌,他自己則與楚遠、孫飛去赴周天富的飯局。
雷雲謠不止一次向孟謹行提及周天富,但直到今天,孟謹行才第一次與周天富見麵。
香韻的包廂內,雷雲謠也在座,她果然是搭了車前來。
“孟主任,聞名不如見麵,果真是年輕有為啊!”周天富嗓門奇響,與孟謹行握手非常有勁,“我還擔心咱們今天又錯過了!”
孟謹行嗬嗬笑道:“周董這是批評我官僚主義啊!行,待會我自罰一杯,向周董致歉!”
“言重啦,言重啦!”周天富連連說著拉孟謹行入座,同時指著雷雲謠道,“你要是罰了這杯酒,雲謠的小嘴可就嘟上天了!”
“周叔叔,說得我多小氣啊!”雷雲謠今天臉沐春風,顧盼生輝,嬌嗔之語聽上去盡顯小兒女之態。
連楚遠這個粗人都看出來了,“雷記者今天春光滿麵啊,有什麽好事跟我們大夥兒分享分享?”
“哪兒有!”雷雲謠嘴上否認,眼梢餘光卻盡落在孟謹行身上,嘴角輕輕兒上翹,藏不住的笑意蘊在那一角。
眾人看她這副神態,不由都神情揶揄地看孟謹行,憋著一臉的壞笑。
孟謹行被看得發窘,抓著頭皮說:“幹嗎都這麽看我?”
周天富哈哈笑著說:“不如我來宣布吧。”眾人立刻把目光都投向他,“他們呀,好事近了!”
“真的?”徐暘第一個叫起來,“哎呀,大喜事啊!這得好好喝幾杯!”
“嗨,這個,”孟謹行很難得地咳了幾聲,“周董主場,別喧賓奪主。”
“沒關係!”周天富笑道,“雲謠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我也替她高興。今天我借這場酒幫你們宣布這事,也是想沾沾你們的喜氣!”
正好服務員倒好酒水,周天富幹脆端著杯子站起來,“來,我們一起敬敬他們,祝他們永結同心!”
一眾人等嘩啦啦全站了起來,孟謹行和雷雲謠被大家感染,心花全部綻放在臉上,彼此對視一眼,率先喝了杯裏的酒,接著又回敬了大夥兒一杯,大家才各自坐下。
因為他倆,這頓酒的氣氛一開場就大熱。
酒過三杯,周天富給孟謹行上煙,孟謹行婉拒,雷雲謠有幾分困惑地望了他一眼。
徐暘正好瞧眼裏,立刻調侃道:“嘿嘿,咱們主任今後注定是耙耳朵嘍!婚還沒有結就老老實實把煙給戒了,真當真是好同誌撒!”
雷雲謠臉一紅,立刻辯解:“徐暘別瞎說,我可沒禁止他抽煙!”
孟謹行立刻嗬嗬笑笑說:“我這是自覺,自覺!”
眾人一片哄笑,雷雲謠輕輕瞪孟謹行一眼,心裏卻覺得甜絲絲的。
笑完,周天富隨意地說到示範區的規劃,為什麽不多考慮一些房地產項目,“……土地出讓這一塊,南方現在進行得如火如荼,對財政有著相當積極的作用!”
孟謹行微一搖頭,“南海島這個失敗的例子擺在那裏,香港幾次樓災的教訓也是有目共睹,我個人認為,房地產對經濟有促進作用,但絕不會是萬金油。就長豐的地理環境和經濟水平來說,房地產在現階段也隻能是促進經濟發展的輔助手段,示範區發展旅遊經濟的主旨絕不能變。”
周天富對孟謹行的回答似乎不苟同,自斟自飲一杯後道:“孟主任的想法偏於保守啊!”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原以為,燕大經濟係的高材生,是披荊斬棘的開拓者。現在看來,是我理想主義了!”
孟謹行一怔。
隨即搖頭道:“周董此言差矣!華夏地域遼闊,各地都有自身不同的特點,無論是人文還是環境、經濟都不盡相同。我們要追求經濟的發展,也要在最大限度保留自身特點的情況下,讓大多數的人富起來,我覺得這才是我們作為政府工作人員最該思考、最該做的,這與我是否生為燕大人,是否讀經濟都毫無關係。”
誰也沒料到,這頓氣氛歡快的飯局,這時突然會彌漫出火藥味來,主客之間的觀念差異,似乎令氣氛一下降到冰點。
雷雲謠的俏臉又染上了寒霜。
她極度不明白,為什麽孟謹行一直這麽不待見周天富?
她無數次提醒他,周天富與他父親之間的關係,他卻始終置若罔聞。
到底是他太自傲,還是他對人情事故不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