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隧道中,發散的手電光線並不能幫助二人視物,孟謹行將手裏的木棍往前探了探,發現每前進不到半米,淤泥深度就有所增加,到車子附近,以他的身高,泥也會沒到腰部,如果失蹤的孩子年齡很小的話,存活的機會的確不大。
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不願意什麽都沒做就放棄搜救。
“小江北,你去把外麵當警界的繩子拿來,再帶個把人過來。”孟謹行說。
小江北立刻把手電交他手裏,自己摸著黑出去了。
孟謹行打著手電往四處照了照,又俯身撈起一把泥渣漏盡水分,仔細看那些砂礫。
水電光照射下,部分砂礫泛著晶體特有的光芒。
他的腦海中不時盤旋著馬民施工隊那位工人的話,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這個建成多年的隧道突水?
這一帶的采石場因為景區開發都停采了,景區的施工建設也尚未開始,會不會是最近才下過雨,包水超飽和?
他正出神,小江北氣喘籲籲地跑回來,彎腰撐腿在那裏喊他:“孟主任,那些混蛋不讓我拿繩子,馮所也還在洞口跟他們吵架!”
孟謹行一聽就火了!
砂礫被他隨手揣進褲兜,然後轉身往外走,邊走邊問:“馮林跟他們吵什麽?”
“那些混蛋說搜救工作他們已經完成了,現在隻要封道不讓社會車輛過來就行,派出所警力有限,目前都在勸說不明真相的群眾離開這一帶,沒空來幫手,叫馮林不要瞎指揮!他們還說,領導正在路上,接下來的工作怎麽做,縣領導來了會有具體指示……”
“放他娘的屁!”孟謹行聽不下去,加快了在淤泥中行進的速度。
薑慶春等人正與馮林爭執得不可開交,看到孟謹行半身泥漿出現在麵前,不由自主,眼神都縮了一下。
孟謹行直接走到簡易警界線前,拔起樹杆子一抖,整根麻繩呈弧線騰起來落到他手裏,他拿了繩一邊朝洞中走,一邊對馮林吼道:“讓趙濤開車,去派出所給我把人拉出來,哪個敢攔,你們就給我直接銬了,出了事我負責!”
薑慶春等人目瞪口呆。
詹福輝不是桑榆出來的人,隻聽說過孟謹行行事作風隱忍內斂,前些天又見他降下身段到鳳山鎮拜訪方天嶽,心裏認定孟謹行不是個有血性的人。
見他發作嘶吼,隻當是作秀給他們這幫鳳山鎮的人看,當下就朝另三位龍平、佘山出來的副鎮長使眼色,四人一起朝孟謹行圍過去。
“孟謹行,注意你的言辭!”詹福輝說,“能救的都已救出來,你進去純粹是浪費時間,還可能造成個人的生命危險!不讓你去,是為你好。”
“是啊,你自己不要命,不要害我們跟你倒黴!”副鎮長甲陰惻惻地說,“到時候你倒犧牲成就一世英名,我們卻因為你背一輩子罵名。”
副鎮長乙立刻跟上:“你要逞英雄,應該早點來現場,或者等領導來了再演練也不……”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感到火辣辣一陣疼,孟謹行手裏的麻繩,結結實實在他臉上掃出一條長長的血口子。
孟謹行怒目喝罵:“沒有人性的東西,你們枉為一方父母官!”
這些人平時對百姓作威作福,骨子裏卻都是欺軟怕硬的貨色,孟謹行這一麻繩抽出去,讓他們直接體會到這位籌建辦主任並非一味隱忍的人,而且發起怒來真的是說動手就動手!
當即退立一旁,敢怒不敢言,看著孟謹行的背影消失在隧道的黑暗中。
孟謹行腳下生風,恨不得立即撲入淤泥中,他不知道這一耽擱,失蹤的孩子還能不能找到,更不知道這孩子是不是命大得足以等到自己把他救出來!
小江北緊緊跟在孟謹行身後,眼中盡是欽佩之色。
前一次半途溜掉的中年村民帶著兩個看守警界線的村民也跟了進來,準備一起幫忙拉麻繩給孟謹行當後援。
腰上綁著打上結的麻繩,孟謹行將手電咬在嘴裏,握著木棍,探著深度,一點點靠近那輛小車。
正如小江北說的,車裏沒有人。
他四下打量,隧道的另一頭已經因為突水封死,並且由於地勢一路向下,封死的那頭洞口處於最低位,突水湧進隧道的泥漿都湧向低處,如果孩子被衝到下行方向,那是絕無生還之望。
就是孟謹行想下去把孩子的屍身撈出來都沒有可能。
那是滅頂!
他站在齊腰的泥漿中,比當初在小鳳山救羅阿婆老夫妻時,更感到一種強烈的心痛!
天災與人禍,總能把人逼到絕境!
小江北遠遠地喊過來,“孟主任,你小心點,實在不行就回來!”
“知不知道娃子大概多高?”他向小江北喊。
“隻知道是大概十四五歲的男娃!”一位村民回他。
孟謹行吸口氣說:“我再往前走走。”
他現在就希望孩子長得高些,並且沒有被一直卷到下方。
內心如焚,但為了盡可能不遺漏,他隻能沿著整個隧道橫向來回搜索,手電不時能照到沒拖出去的汽車,摩托車,甚至是拖拉機。
泥漿已經沒至孟謹行腰上兩寸!
浮在表麵的泥水齊至胸口!
孟謹行的胸中布滿寒意,水中的壓力連同胸腔中的憤懣,焦慮,失望,無助……都一起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轉到一台衝翻在隧道壁近旁的拖拉機邊,靠著倒豎的車身,看著隧道深處沒頂的泥漿,整個人都淹進了悲哀中。
再往前,泥水會沒過他的脖子,連他自己都不能確保安然無恙!
“救……命……”
孱弱的呼救聲突然鑽進他的耳朵。
他渾身一震!
幻聽?
他豎起耳朵。
“救……命……”
是人聲!
有人在呼救!
聲音來自拖拉機背麵!
孟謹行激動地幾乎落淚!
“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他大聲喊出的同時,往拖拉機背麵移動,“不要說話,保持體力!”
他看到了!
在拖拉機豎起的翻鬥與隧道壁之間的夾縫中,手電光照到一張稚嫩的臉,渾身泥漿坐在肩膀上……
孟謹行四肢百骸一陣顫栗!
那孩子下麵的泥漿中還有一個人!
他拚命地靠過去,把孩子抱到懷裏,想把下麵那人同時拖起來,但那身子沉得像灌了鉛,毫無一點生氣。
“叔……叔……很……很久……沒說……話了……”孩子吃力地吐著字。
孟謹行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滴在孩子的臉上。
“別怕,叔叔帶你出去!”
孟謹行吸一下鼻子,緊摟著孩子,開始向外挪動。
小江北等人逐漸看到孟謹行從黑暗深處走出來,尤其當看到他手上抱著的孩子時,小江北立刻跑進泥漿去接人。
……
馮林與趙濤在半道就先後遇上了薑德才和章廣生的車,調頭一起趕回麻嶺隧道。
薑德才一臉沉痛地下車,雙手叉腰站在洞口,聽薑慶春、詹福輝等人匯報事故經過、鳳山鎮在家幹部英勇施救的壯舉,以及孟謹行、馮林事後趕到,胡亂指揮搜救工作、動手打罵幹部的惡劣作風。
聽完匯報,他高度表揚了鳳山鎮大部分班子成員,在這次突發事故麵前,表現出來的沉著冷靜與果敢!並且嚴厲譴責孟謹行的個人英雄主義和土匪工作作風!
他表示,回縣委將要求召開臨時常委會,對方天嶽在事故發生期間脫崗提出嚴肅批評,更要追究孟謹行作為籌建辦主要領導的領導責任!
隨後趕到的章廣生,站在薑德才身側,目光深沉地看著隧道深處,麵無表情地聽薑德才做著正確指示。
馮林聽得忍無可忍,陡然插嘴:“什麽叫個人英雄主義?什麽叫土匪作風?我看是鳳山這幫畜生草菅人命才對!”
薑德才猛然轉身,目光陰冷地刺向馮林,“你就是馮林吧?上次齊家壩打村民還沒有追究你的責任,你更不知道什麽叫組織紀律了!”
馮林不屑地瞥他一眼,“你還代表不了整個組織!”
“你!”薑德才氣得七竅生煙,轉臉看向章廣生,“廣生啊,這還是我們的人民警察嗎?”
章廣生沒接他這個問題,而是冷靜地說:“讓我帶來的人,再進去看看情況吧。”
薑德才直覺一口痰堵在了胸口,臉刹那憋得像豬頭。
章廣生開始向身後的幹警布置任務,突然馮林喊了聲“出來了”,就朝著洞口飛奔過去,站在遠處的趙濤也同時發力趕上。
章廣生凝眸朝洞口望去,一個高大的泥人,懷抱著一個小泥人,步伐有力地一步步走來,他的身後留下長長一串泥漿腳印。
薑慶春的臉頰抽動著,眼角餘光瞥到詹福輝的嘴唇正一陣陣地哆嗦。
孟謹行把孩子交給圍上來的警察,“最好再組一隊人進去看看,裏麵還有死亡的人,不排除還有個別幸存者。”
章廣生聞言從兜裏摸出一條手帕給孟謹行,自己則立即指揮人進行第二輪搜救。
因為現場人手、工具都有限,幹警們在小江北的指點下,就地取材,學孟謹行先進行簡易搜救。
一隊人剛進入隧道,由安監局、交通局、路政隊、消防隊、衛生等部門組成的車隊,在縣委一號車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