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霞歎著氣說:“縣裏有條招商優惠政策,就是以租賃方式使用國有或集體用地的工業項目,可以無償用地,租期可達二十年,重大項目還可以延長至國家規定的最高年限,土地的租金由同級財政支付。”
“那他怎麽鑽空子呢?”孟謹行問。
“八方公司引進了一家板材加工廠落戶,套的就是這條政策,總計租賃用地60畝,合同投資金額兩千萬,達到了縣裏定下的投資一千五百萬以上為重大工業項目的規定,土地租賃合同簽的是最高期限。然後他們先期申請建設辦公樓,項目批下來後辦了抵押,接著又把整個項目轉讓給了八方公司,八方公司再拿著項目找縣委談困難,結果把這幢辦公樓弄成了固定資產投資項目,又按現有政策從縣財政拿到了固定資產投資額百分之二的獎勵……”
孟謹行一言不發仔細聽著韋霞的述說,發現史雲海的整個運作過程中,八方公司沒有拿出過一分錢,自始至終,他都利用人脈背景在玩政策遊戲,把一塊白白拿來的土地上的項目,換來改去,套用各種招商政策把錢納入八方公司的腰包。
最後,韋霞終於講到她和史雲海爭執的原因,“……咱們辦招商和服務是分開的,他們把企業引進來簽完合同,後麵的事就不管了。我們服務一塊接上後,小到辦證,大到幫企業與縣領導溝通大小優惠政策,都要像保姆似的替他們辦到。八方這個項目,從簽合同到現在已經前後五年,從財政拿走的錢、從銀行貸走的錢,前後加起來不下兩千五百萬,他今天又跑來說引進了先進設備和新技術投資,要求實施獎勵政策,你說我能應他嗎?”
孟謹行捏捏下巴問她:“你不應他的理由是什麽?”
“這還用問?”韋霞瞪起眼睛道,“他們連房子都隻是搭了個架子,哪來的先進設備和技術?”
“那他憑什麽來談的?”
韋霞聞言遞給孟謹行兩份合同副本和一份專利,“呶,就是這些,設備購買合同和專利技術轉讓合同。”
孟謹行翻了一下,心裏不得不佩服史雲海腦子聰明,此人要是把聰明用在正途上,倒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關於這條政策,有沒有具體指明必須憑哪些條件來申報?”他邊看邊問。
“沒有。”
“那你的反對有點站不住腳啊?”他抬起頭來看韋霞。
韋霞的臉一下漲紅了,“你認為我做得不對?”
孟謹行笑笑說:“你別急,我們現在講的不是對錯,是要找到症結解決問題。你總不希望這樣的事一而再地發生吧?”
韋霞緊抿著唇不說話。
孟謹行笑著搖頭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過去你也是這麽反對,然後縣領導拍板放行,主任簽字你照辦,走的是這樣的流程,對吧?”
韋霞的眼皮跳了一下,但還是沒出聲。
孟謹行心裏有數了,拿著那兩份合同和專利證書站起來,“行了,這事交給我吧,你別管了。”
他拍著手上的幾份東西,一路走到門口,聽得韋霞在背後突然問:“你打算怎麽處理?”
孟謹行回頭朝她笑笑反問:“你說呢?”
韋霞有點茫然地看他消失,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電話,打給老公鄺陽。
……
晚上,孟謹行約了蔡匡正、李紅星在佘山別墅吃飯。
李紅星一進包廂就說:“鳥槍換炮哈,當了招商辦主任,招待我們的規格都變了!”
孟謹行隻當沒聽見,對進來招呼他們的阮玉說:“玉姐兒,菜你看著替我們配吧,我們談點事,半個鍾後開始上菜就成。”
“行,你們聊。”阮玉見多了這樣的情形,走到門口,同時把服務員都帶了出去,隻留一人在走廊端頭守著。
“你小子擺鴻門宴?”蔡匡正接住孟謹行扔過來的煙,邊點邊調侃。
孟謹行開門見山,“史雲海當初是犯什麽事?”
蔡匡正火點了一半,手停在半空。
李紅星嘿嘿笑道:“你問對人了!”他的嘴巴朝蔡匡正撇了撇,“蔡頭辦的案子。”
孟謹行笑了,“牛人!待會我先敬你一杯。”
“少寒磣我!”蔡匡正不領他的情,“不是我牛,是史瑞年地道。”
“哦?”孟謹行一下豎起耳朵,這個信息太重要了,史瑞年本人怎麽看待他兒子的為人行事,直接影響到他今後調教史雲海這小子的方式,“給我仔細說說。”
蔡匡正瞄了他一眼道:“你先告訴我,為什麽一上任就盯在他身上?”
“我把他打了。”孟謹行說。
李紅星一口茶噴地上,抹抹嘴,瞪著孟謹行問:“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做這種瘋事了?”
“牛的人是你啊!”蔡匡正趁機揶揄他,“你倒不擔心自己穿小鞋?”
孟謹行擺擺手說:“我今天到那裏才發現,簡直就是龍潭虎穴!以我的資曆要短時間鎮住這幫娘們,騰出身來做點事,不用點非常手段,嗬嗬……”
李紅星嘿嘿賊笑道:“別人怕去家屬院,你不該怕啊!”
“為什麽?”蔡匡正和孟謹行同聲問。
李紅星拍拍孟謹行的胸口,對著蔡匡正說:“看見沒有,蔡頭?就他這身板,當男模綽綽有餘吧?那幫家屬院的太太小姐,連鄭三炮、陶斯亮那樣的料她們都甘當胯下鞍,在他麵前還不神魂顛倒?”
“老沒正經!”孟謹行捅了李紅星一拳,仨人同時哈哈大笑。
李紅星還不忘補上一句:“我們都在打賭,你在溫柔鄉裏能坐懷不亂多久?”
孟謹行心頭一跳,無論李紅星這句話是真是假,他都得引起重視,小心駛得萬年船,在一辦一局陰溝遍布的地方,還真得把舵給掌穩了,翻船可就虧大了!
這一來,他不免又想起雷雲謠,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生氣?
“想什麽?”李紅星壞笑著頂他一下,“是不是在想哪個最夠勁?”
“我真不明白,你這身警服怎麽穿上去的?”孟謹行搖頭,衝著蔡匡正道,“抓緊說正事吧。”
蔡匡正點下頭道:“還真是經濟案子。這小子腦子好使得很,專幹空手套白狼的事,被人告詐騙,一查又牽出偷漏稅的事,判了五年。你特意找我們應該不會就問這個吧?”
孟謹行吐了口煙,點頭說:“他和幾個獄友搞了個八方公司,你們知道?”
“嗬,八方公司在長豐的名聲大了。”李紅星冷笑著道。
蔡匡正說:“徐飛、張翔、餘萬聲,長豐有名的地頭蛇,早年因為欺行霸市都先後坐過兩次牢,史雲海就是在第二次遇上他們的。”
“有沒有查過這家公司?”孟謹行問。
“怎麽查?”蔡匡正苦笑,“監獄絕對是所好學校!但凡長點腦子的,進去一次肚子裏的壞水就多一升。這四個人鑽一塊兒,沒事就是找法律政策的漏洞,否則也不可能一個項目搞那麽多年,什麽也沒弄起來,錢倒給他們套去不少,愣是誰也拿他們沒轍。”
李紅星接道:“就算史瑞年正直,架不住下麵的人護短騙他,背地裏說不定還收了他們的錢。”
“這種沒證據的話就不要講了。”蔡匡正說著問孟謹行,“你是什麽想法吧?”
“除了史雲海,那三位始終是街頭混混出身,社會關係複雜,現在玩的其實還是拆白黨那一套,我不相信他們會把P股都擦幹淨了。”孟謹行說,“這個公司牽涉的事情太複雜,再搞下去,史市長會毀在他兒子手裏,縣委縣政府估計也會背罵名,我們那邊就更不用說了,我想捋捋順。”
“從這三個家夥下手?”李紅星問。
孟謹行點頭,“摸摸他們的規律,從生意到生活都摸一下,然後找個切入點整一手重的,先把他們的合作打散了再說。”
“也好。”蔡匡正道,“趁鄭三炮這頂保護傘倒掉的時間,正好收拾一下這幾個家夥。”
“史雲海不動?”李紅星問。
孟謹行笑笑說:“本來想暫時不動的,但聽了你們剛才的話,我覺得還是一起動動的好,蠟燭不點不亮,是吧?”
“嘿,你想幫老史教育兒子啊?”李紅星和蔡匡正也笑起來,蔡匡正緊跟著補了一句,“那小子要是能走正道,老史睡覺都要笑醒了。”
話音剛落,“咚咚咚”三聲輕響過後,服務員端著幾盆冷菜走了進來,孟謹行抬手一看表,半小時不多不少,不由笑道:“玉姐兒還真是貼心,幫我們掐著表呢!”
“這還用說,我可是想著你能常來呢!”阮玉應聲飄了進來,一陣香風掃過,斜歪歪地靠在孟謹行椅背上,半個身子擠挨著他的後背,隨著她的一串笑聲,就像有漏了氣的皮球從他背上滾過。
他往背後伸手把她拉到邊上坐下,“希望我常來,就陪我們喝一圈,是吧,蔡頭?”
“嘿嘿,我可不敢讓她喝酒,回頭又到朱局那裏告我一狀。”蔡匡正立刻側過臉,不接招,倒讓孟謹行沒了往下說的理由。
“給我拿杯子,今天陪小哥兒好好喝一圈!”阮玉卻主動接了招,招呼服務員拿酒杯。
蔡匡正與李紅星同時睜眼張嘴,大呼太陽升錯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