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萍帶孟謹行走出辦公室,一路往走廊西頭走,她的腳步很穩,鞋跟有力地敲擊著地麵,的篤的篤一路響過每一個辦公室。
孟謹行跟在她後麵,如同巡視一般看到了每一間辦公室的情況:兩間副主任室一間開著一間閉著都沒人;財務股外麵裝著大鐵門,裏麵的木門虛掩著,經過的時候有聽到裏麵桌凳相撞的混亂聲音;招商股的門敞得很直,裏麵花枝招展的美女們聚一起正聊著什麽,聽到鞋跟聲快速地各就各位;服務股不時有煙霧飄出來,副主任韋霞站在屋子中央拿著一份文件正跟坐著抽煙的兩名男子說話,邊上幾張辦公桌後坐著的工作人員看上去挺忙碌;最西麵的局辦公室裏坐著兩名男士,一個架著老花眼在看報,另一個正彎腰擦皮鞋的年輕人,發現他們出現,驚得把皮鞋刷給扔了,慌慌地站起來看著孟謹行……
曹萍並沒有因為年輕人的驚慌而駐足,轉身又往回走。
孟謹行走進局辦,彎腰幫年輕人撿起皮鞋刷放在桌上,走出來重新跟上曹萍,在服務股門口正好碰到走出來的韋霞。
“孟主任。”韋霞停住腳步打招呼。
“領導要了解情況,我帶他看一圈。”曹萍聳聳肩。
“哦。”韋霞隨即道,“那我去忙了。”
服務股裏麵抽煙倆男子聽得聲音立刻走了出來,哈著腰敬煙,肥頭大耳的估計是老板,拚命睜著隻見肉不見眼仁的眼睛,堆著滿臉諂笑說:“您就是新來的孟主任吧!我叫毛福生,施琳琳是我婆娘,這是我助理朱小強,我們來谘詢幾項政策。”
“你好,毛老板。”孟謹行禮貌地與毛福生握了手,“你可是我們長豐的著名企業家,希望你一如既往支持長豐的發展建設!”
“小意思!”毛福生見孟謹行客氣,立刻人就抖了起來,啤酒肚挺了挺又道,“孟主任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個飯?”
“喲,真是不巧,晚上已經約了。”孟謹行說,“改天吧,改天我請毛老板。”
“那就一言為定。”毛福生神氣地擼了擼刮滿摩絲的頭發。
“那你繼續谘詢,我還有事,失陪了!”孟謹行做了個請的姿勢,看毛福生神氣活現地帶著朱小強走進服務股,才挑挑眉毛回身,恰看見曹萍饒有興味地靠在財務股門口看著自己,不由朝她聳了聳肩。
“領導就是領導,剛來就有飯局。”待他走近,曹萍似笑非笑地說。
孟謹行嗬嗬一樂,湊近她壓低聲音道:“騙他的。”
曹萍故作驚訝地說:“你騙我們的衣食父母,不怕招商成績完不成啊?”
孟謹行道:“他雖土豪,但也不至於笨得看不出來我是推脫,反正他已經長了麵子,也不吃虧。但凡有一點點成就的人,都有可取之處,智商不會低得讓人捉急,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會為一頓飯就得罪了他。”
曹萍撇了撇嘴,朝財務股呶了呶嘴說:“老何在監察局接受調查,一辦一局的人事資料都在湯蓓手裏,你要想再詳細了解情況,得找她。”
孟謹行微微皺眉,“招商辦原來的人員編製……”
“嗬嗬,我們這兒,除了你和我是公務員,其他人都是事業編,招商股和局下麵還有一些聘用人員,這些人都是因為引資安排進來的,多少都和投資商有點關係。”
正說著,孟謹行看到一名男青年從樓梯上來拐進韋霞的辦公室,不一會兒裏麵就傳出拍桌子和罵人的聲音,夾雜著韋霞氣得發抖的話音:“……政策擺在那裏,你拍我桌子也沒用!”
孟謹行想過去,曹萍一把拉住他,“別去,你管不了。”
“讓他們吵?”孟謹行指指韋霞的辦公室問她。
曹萍放下自己的手說:“你不信就去試試,陶斯亮為這事已經裝聾作啞大半年了,能解決早解決了。”
“年輕人是幹嗎的?”孟謹行豎耳聽著韋霞那邊的動靜,年輕人的嗓門很高,罵的盡是些人身攻擊的話,他的臉漸漸沉了下來。
“史瑞年的兒子,局招商股的聘用人員,仗著史瑞年為縣裏要來的一筆財政資金,吃了幾年老本了,整天忙著為他那些難兄難弟出謀劃策,想著怎麽鑽政策空子。”
“難兄難弟?”孟謹行看向她。
“獄友。明白了?”曹萍輕哼一聲。
“咣啷!”
突然一聲杯子摔裂的聲音從韋霞辦公室傳出來,刺耳地打破走廊上的對答,孟謹行不再理會曹萍的勸告,大步朝副主任室走去。
“住手!”
他到門口就衝著正舉起椅子要摔的史雲海大喝一聲,並快步上前劈手奪過椅子扔在一邊,星目怒視著張牙舞爪的史雲海道:“你以為這是哪裏,可以為所欲為?”
“你誰啊?”史雲海手一揚,呸一聲朝地上吐了口痰道,“一個小小的縣招商辦有多了不起?我還就為所欲為了,你怎樣?”
他說著順手抄起桌上的鎮紙嘩啦一聲將桌上的東西悉數掃到地上,韋霞氣得渾身發抖,抬手指著史雲海道:“史雲海,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史雲海靠近韋霞一步道:“跟誰說話?跟狗啊!你們不都是鄺陽的狗嗎?哈哈……啊!”
孟謹行甩手直接給了史雲海兩個大耳刮子,“劈啪”聲既清脆又響亮,把屋內的韋霞和屋外的曹萍同時給嚇了一跳,史雲海則捂著臉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打了!
“日你仙人板板的!”史雲海回過神後立即朝孟謹行衝過來,舉拳直搗孟謹行麵門,被孟謹行雙手夾住往前一送,腳底一滑直接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嘴裏一句“反了你敢打爺爺”才吐出前麵仨字,就被他自己換成了“哎喲喂!”
曹萍在門口悶笑,攔住那些來看熱鬧的工作人員,“都回去工作,有什麽好看的!”
史雲海好不容易站起來,呲牙咧嘴摸了P股顧不了臉上的火燒火燎,眼神複雜地看著孟謹行問:“你是誰啊,跑這裏管閑事?”
“孟謹行!”孟謹行冷冷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回頭對曹萍說,“回頭找辦公室的人搞些地毯來鋪上,地磚太滑!好在摔的是咱們自己的工作人員,要是摔了客商,黃了投資,誰負責?叫司機陪小史去醫院看看,有沒有摔傷。”
韋霞對孟謹行當麵扯謊的做法驚得目瞪口呆,看看史雲海又看看孟謹行,總覺得不能睜著眼瞎說,心底又隱隱覺得史雲海該打,罪過遠大於孟謹行打人。
她這邊在糾結,史雲海早跳了起來,“主任第一天上任就動手打人,你真有種啊!怎麽著,敢打不敢認啊?”
孟謹行嘴角一揚,問曹萍:“剛剛這裏有人打人嗎?”
曹萍雙手一攤道:“沒看見。”
“你!”史雲海手指連連點著曹萍,“好樣的,曹萍,了不起了,終於找到個跟你一鼻孔出氣的主了!”
他惡狠狠地回過頭看著韋霞道:“你最講原則,你說呢?”
韋霞嘴唇一哆嗦,猶豫著看看曹萍,又望望孟謹行,咬咬牙道:“你自己滑倒的!”
“好哇!”這下輪到史雲海氣哆嗦了,他不停晃著腦袋道,“你們夠種,勞資報警!”
“你受傷了,我替你報警吧,是報給蔡頭呢,還是報給章書記,又或者直接報市局?”孟謹行一臉認真地問,“要不請示一下史市長,問問他這情況報哪裏、報給誰更合適?”
他說到做到,果真直接走到電話前,摸出褲兜裏的通訊錄,翻到史瑞年的電話,開始撥號碼。
才摁下兩個號碼,史雲海就顧不得渾身的痛,撲上來一把卡住插簧,咬牙切齒道:“算你狠!”
撂下這仨字,史公子一手捂著臉,一手捧著P股,蹶蹶拐拐地走了。
走廊裏很快傳來幾聲低罵和看客的唏噓。
曹萍走進來,與孟謹行一起幫韋霞收拾弄得亂七八糟的辦公室。
三人六手,一會兒工夫,屋子就恢複得井井有條,韋霞朝孟謹行道謝,孟謹行卻指指曹萍說:“你去忙吧,我和韋主任聊一會兒。”
曹萍點頭走了出去,孟謹行也不跟韋霞客氣了,坐下來直接問:“跟我說一下你們爭執的原委。”
陶斯亮向來的作風就是見功勞上、遇事就躲,整個一辦一局的人都習慣了他的作風,孟謹行初來乍到不僅打了史雲海,還直接顧問矛盾原由,讓韋霞有點不適應,靜想了好一會兒,才把事情起因道了出來。
史雲海有三個牢友在上山前就是長豐的老混混,都頗有些家底。
下山後也都不願進工廠,做小生意又嫌辛苦,想收保護費又苦於蔡匡正三天兩頭搞嚴打,覺得世道越來越難混。
他們和史雲海喝酒時吐苦水,史雲海拍胸脯說有辦法讓他們掙快錢,當下四個人就商議著搞了一個八方公司,開始套錢的勾當。
“我們能有讓他們套錢的政策?”孟謹行奇了,史雲海看來是個鑽空子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