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梁敬宗是在書記辦公會上作出的決定,肖雲山在電話裏隻告訴孟謹行,何其豐暫時留任,孟謹行因而對梁敬宗目前的狀況並不知曉。
正因為如此,他在不敢相信馮海洋這個大前提下,認為自己沒必要衝在前麵直接指摘梁敬宗。
他相信,以梁敬宗這些年做的事,舉報人不會隻有老鄒頭一個,由老百姓去說,絕對比他自己說更真實更具有震懾力。
何況,真正要辦梁敬宗需要證據,老鄒頭可以靠嘴巴說說,隻要上麵真想辦梁敬宗,沒有人會在乎老鄒頭舉報內容是否都有證據支撐,但他不同,作為政府幹部,他什麽時候都要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尤其在認定對手錯誤這種事上,更要高度謹慎。
而且,父親曾經說過,他失敗於政治幼稚病,並且是最要不得的不知變通。
事實上,孟謹行認為,變通並不意味著合流。
為此,孟謹行並不覺得梁敬宗個人有什麽可怕,他也不在乎與梁敬宗個人徹底站在對立麵,問題是他從下灣采石場事件後,已經清醒意識到,梁敬宗雖然是梁家名義上的掌舵人,在其背後卻另有一個掌握著梁家人命運的圈子,而他,對這個圈子還一片茫然。
這種時候,他如果貿然進入馮海洋等人的圈子充當馬前卒,實際上相當冒險,搞不好就成了過河卒。
因為他不僅對梁敬宗背後的圈子知之甚少,他同樣不了解馮海洋這個圈子中成員的構成和背景。
理清思路,他掐了煙,看著馮海洋說:“我到桑榆時間並不長,舉報信所反映的內容都不了解。馮書記如果需要我在鄉裏配合了解,我倒是可以提供幫助。”
馮海洋想法落空,著實意外,“你是不是有顧慮?”
孟謹行笑了一下道:“沒有,我是真不了解。無論如何,梁敬宗同誌都是鄉人大主席,曾經為桑榆做過許多貢獻,對於他的功過需要由事實來說話,我沒權力憑一己猜測來左右組織上的判斷。”
馮海洋端詳著孟謹行,開始理解蔡匡正對這個年輕人的評判,也因此感到不爽,覺得孟謹行未免有些不識抬舉,難怪葛雲狀對女兒與孟謹行談戀愛一事諱莫如深,很可能就是孟謹行這種不肯立刻站隊的態度,使他遲遲過不了考察關。
但他還是不死心。
“下灣采石場在桑榆存在多年,涉黑問題一籮筐,如果沒有梁敬宗這棵大樹罩著,又怎麽可能一直平安無事?你就沒有想過這中間的問題?”
孟謹行笑笑,“想過。但是組織上已經就下灣采石場的問題做出過決定,我個人的想法難道會比組織更高明?”
“那如果組織的一部分出了病變呢?作為一名黨員幹部,你連堅持真理的勇氣都沒有?”馮海洋有點咄咄逼人。
孟謹行的目光冷峻起來,直視馮海洋道:“如果我沒有勇氣,馮書記認為我為什麽要冒著生命危險混入采石場?我是桑榆的代鄉長,不是警察也不是紀檢幹部,我的職責是搞好桑榆的經濟建設,讓老百姓過上幸福安定的生活。正如打黑有警察,調查幹部問題有你們紀監,哪怕我認為某位同誌十惡不赦,我也隻能按組織允許的程序配合你們調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馮海洋薄薄的嘴唇向下拉了拉,嘴角浮現冷笑,“我現在卻感覺不到一絲配合,你這是明哲保身!”
孟謹行臉上重新露出笑容,淡淡地說:“我個人確實不了解梁敬宗有沒有做過舉報信上所說的這些事情,馮書記如果需要進一步了解情況,我可以向鄉黨委匯報後,安排鄉紀檢幹部配合您約談相關幹部。我覺得,這應該算是各司其職。”
包間的氣氛出現凝滯,二人隻抽煙不說話,各自臉上都沒有表情,誰也猜不出誰究竟在想什麽。
蔡匡正進來看到眼前這一幕,心有點往下沉,暗罵自己把事情辦過頭了。
馮海洋看到蔡匡正進來,立刻掐了煙站起來說:“匡正,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要處理,你幫我跟你兩位老領導打個招呼,我先走一步。”
蔡匡正連出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馮海洋就已經甩著兩條羅圈腿揚長而去。
“怎麽瞧著像不歡而散啊?”蔡匡正拉開椅子在孟謹行身邊坐下。
孟謹行也掐了煙,站起來朝蔡匡正笑笑,“沒事。我也先走一步,肖縣有事要跟我談,你幫我跟兩位領導打個招呼,請他們有空到桑榆坐坐,我到時再作賠禮。”
看著同樣匆匆離去的孟謹行,蔡匡正懊惱更甚。
……
九點整,孟謹行準時出現在肖雲山在縣招的房間。
“坐,喝紅茶還是綠茶?”肖雲山剛剛赴完一個飯局回來,麵色酡紅,態度親切地招呼孟謹行。
“我來吧,縣長。”孟謹行接過肖雲山手中的兩個茶葉罐,“您喝哪種?”
“好,你來泡,就紅茶吧。”肖雲山在窗口的休閑椅上坐下,點了支煙問正泡茶的孟謹行,“聽誌剛說,你今晚和匡正在一起?”
孟謹行怔了怔,立刻自如地答道:“是。蔡局帶我見了他的老領導。”
“張聞達和朱一飛?”肖雲山似乎很感興趣。
孟謹行點頭將茶遞到肖雲山手裏。
“這家夥,一直很念舊。”肖雲山說。
孟謹行此時心思轉得很快。
張聞達是萊陽縣長,跨界到肖雲山的地盤上,隻要這二人過去、現在沒什麽過節,張聞達應該會事先知會肖雲山,尤其另外還來了朱一飛和馮海洋。
蔡匡正的快速提拔,有肖雲山不少的努力在其中,如果肖雲山與張聞達不對付,蔡匡正作為張聞達的老部下,是絕難成為肖雲山臂膀的。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肖雲山清楚知道張聞達等人來長豐,甚至他還知道在佘山別墅會發生些什麽。
孟謹行的背上冒起一些冷汗,難道,是肖雲山想對梁敬宗下手了,才把他推到馮海洋麵前?
“想什麽,這麽出神?”肖雲山扔了支煙給孟謹行。
孟謹行連忙說:“縣長說蔡局念舊,我一下想到他和張縣、朱局他們見麵的樣子,的確很親切溫暖。”
“是嗎?”肖雲山拿著杯子喝了一口茶,蓋上杯蓋笑著說,“馮海洋是個周身冒冷氣的人,有他在的地方,溫暖會大打折扣。”
“您跟他們都一起共事過?”孟謹行心底空蕩蕩的,試探著問。
肖雲山搖頭又點頭,“聞達和我有一段搭班的經曆,算是相知頗深。一飛和匡正都是聞達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與我也都極投緣。”他笑笑道,“不然,我也不可能從一飛手裏把匡正挖過來。”
“原來是這樣,那馮書記呢?”這才是孟謹行最關心的。
肖雲山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陣才說:“老馮人不壞,就是極端點,認死理,關於這點,葛書記也曾不止一次批評過他。”
孟謹行的心跳一下正常許多。
肖雲山瞥他一眼問:“他有沒有跟你聊幾句?”
孟謹行點點頭,直言:“桑榆有個告狀專業戶,向市紀委遞了實名舉報信舉報梁主席,他向……”
肖雲山揮手打斷他說:“白天電話裏不方便說,今天的書記辦公會上已經決定,對梁敬宗實施拘捕,他的問題由公安、紀委同時介入。”
這個消息雖說遲早應該出現,但孟謹行還是感到意外,“公安方麵這次動作很快啊!這麽快就找到可以實施拘捕的證據了?”
肖雲山搖搖手說:“有人匿名向公安局所有常委提供了證據,在今天讓你配合抓捕前,他們已經控製了內鬼,拿到了梁敬宗犯罪的一手證據。”
孟謹行把煙點了起來,這中間的環節讓他有些迷糊。
既然梁敬宗的犯案證據都已被掌握,馮海洋與他談話鬧的又是哪一出?而且,這個案子眼下所涉及的隻是鄉鎮幹部,遠沒有到需要市紀監部門插手的地步,馮海洋這麽做,是不是表示上麵不信任縣委會正確處理這個案件?
肖雲山心裏也在犯難。
他今晚找孟謹行來,本意是商議桑榆接下去的工作安排。
但是,馮海洋的一個電話,讓他多了許多憂慮。
張聞達與朱一飛來長豐前,並沒有說馮海洋會出現,因而他很放心由蔡匡正把孟謹行引入自己這個小圈子,與張聞達等人慢慢熟悉起來。
但是馮海洋的出現,讓他意識到,葛雲狀等不及要動鄭三炮了,沒有事先知會他,就是向他釋放一個信號,對他遲遲沒有建樹表示不滿。
孟謹行不領會馮海洋真正的意圖,沒有配合著提供梁敬宗與鄭三炮之間蛛絲馬跡的關係,又令馮海洋大為光火,直指肖雲山不但自己為人軟弱,連用的人也扶不上台麵。
肖雲山雖然對馮海洋的做法不以為然,但如果他不能妥善處理好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便有可能從此失去葛雲狀的信任。
這個時候,他尤其需要一個像孟謹行這樣有頭腦的得力助手,但他又猶豫是不是要點穿馮海洋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