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孟謹行與許力一同上小鳳山。
三方合同簽訂後,薑鳳雲帶著兩名村委委員挑起了動員遷墳的工作,村民們想到今後能因為小鳳山而坐享分紅,當下又有遷墳補償可拿,紛紛主動配合。
雷雲謠去掉最大的心病,全心撲在山洞的修整和現有野生娃娃魚的保護上,基本日夜留在小鳳山,很少下山,村裏便派了許力作為合作工作的聯絡員,負責雙方的配合。
孟謹行之所以和許力一起上山,理由雖然是想看看引渠的走向,實際是想與許力談談心。
“許哥對選舉方案還是很顧慮吧?”
離開村委,孟謹行就開門見山。
“定都定了,還說來幹啥子?”
“知道我為什麽竭力推薦你作為村裏的聯絡員上小鳳山嗎?”
“為什麽?”
“鳳山村是小雷的娘家,你和大夥兒這個時候多為她幫點忙,也是幫你們自己啊!”
許力不解地看著孟謹行,“這和選村長也有關係?”
孟謹行笑笑說:“小雷搞娃娃魚養殖,沒有兩百萬的投入是辦不到的。”
“兩百萬?”許力倒吸一口冷氣,“她啥子地方搞來這麽多錢喲!”
“她哪裏搞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請她看在你幫過她的份上,也幫幫你,明白嗎?”
許力聞言停住腳步,想了想為難地說:“這樣不好吧?”
“嗬嗬,那就讓她再幫幫自己!”
孟謹行換了說法,讓許力更是不解,“你真想讓她下來當村長?”
孟謹行忍俊不禁,“啥子喲!如果路修不好,小鳳山的開發就是空談。”
“我明白了!路莫得修好,小鳳山就算能下金蛋也運不出去。”許力立刻興奮了,眼中流露出對孟謹行的感激,“怪不得你說可以拉讚助,原來你早就想好嘍!”
孟謹行舉步往前走,邊走邊搖手說:“你莫要興奮過早,她是不是幫還得看你自己!另外……我也不希望你這一屆當村長。”
“為啥?”許力一下搶到孟謹行前麵攔住他。
孟謹行端詳著許力說:“那你告訴我,你為啥子要當村長?”
“你不知道?”許力有點氣憤了,“梁家父子貪走多少扶貧款,我沒有跟你說過?薑家兄弟洪澇的時候不出力總是你親眼見的吧?這些人當村長,觀山村的村民永遠不要想富起來!”
孟謹行點點頭,“那你有讓村民富起來的計劃?”
“我……”許力語塞了,他以前確實沒有想過,隻是覺得不能讓薑梁兩家的人當村長。
孟謹行拍拍他的肩膀說:“還有,你覺得,連扶貧款都能貪的人,會放過修路的錢嗎?”
許力馬上又說:“那你還不讓我當村長!”
孟謹行一揮手說:“兩回事。”他指了指山腳的大石,“我們坐下聊一會兒。”
倆人就著大石坐下來,各自點了煙,邊抽邊聊。
孟謹行與何其豐商量過,到底要不要想辦法讓許力在這一屆當上村長?
最後倆人不約而同都認為時機不對。
許力雖然當過村長,但過去的鳳山村人口稀少,也沒有任何對外經濟活動,許力本人也缺乏經濟活動的經驗與人脈,現在把觀山村交給他,反倒會使薑梁形成合力毀了許力,也會使觀山村其他有心跳出薑梁控製的人失去信心。
孟謹行因而向何其豐提出一個設想,盡可能讓許力成為三個競選人之一,但新村長在薑炳才和梁大山之間產生,落選的兩個競選人則與鄉裏指派的代表一起,成立一個村財政監督組,既對修路工作全麵負責,同時監督村長履行競選承諾。
這個想法當時就讓何其豐極為讚賞。
許力聽了孟謹行推心置腹的交底,也終於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他們兩家無論哪家落選都會心有不甘,自然會盯緊對方努力完成目標,當選一方為了保全在村裏的地位也會全力以赴。”許力若有所思地說,“我如果進入監督組,不僅可以代表村民行使監督權,還有機會學一些經營經驗,學習新村長如何帶領大家致富。”
孟謹行很高興許力終於領會自己的用意,“很可能新村長幹得好,你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當村長,反之則是你的機會。”
許力用力點頭。
他們倆都明白,薑梁無論誰都不會讓對方安穩當好村長,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許力現在要做的是避開鋒芒,發展實力。
思想通了,許力立刻心情大好,複又問:“雲謠真能找來錢?”
“你問問不就知道了?”孟謹行彈飛煙蒂站起來,準備上山。
讓許力找雷雲謠想辦法,孟謹行是暗存另一層心思的。
他始終對雷雲謠的來曆好奇,這是一個進一步試探她背後力量的機會,他不可能錯過。
當然,他也做好了雷雲謠袖手旁觀的準備,已經先一步替自己、替許力留了後手。
陳運來雖然隻是個小老板,但由他老鄉組成的雁蕩商會卻不容小覷,而且雁蕩人普遍具有高度的商業敏感性,觀山村的開發會讓他們大感興趣。
孟謹行隻在陳運來麵前略微一提,陳運來便一口答應全力施為,由此便可窺一斑。
……
二人說話間已一路上山直奔北坡山洞。
山頂的茅屋塌了一麵後,雷雲謠幹脆把吃住都搬到山洞口,在這裏搭了一頂行軍帳篷,頗有長期戰鬥的架勢。
孟謹行與許力並沒有在洞口見到雷雲謠,也沒有聽到挖掘山洞的隆隆之聲,倆人詫異地對視一眼,往山洞深處走去。
洞內溫度不過二十四五度的樣子,涼風習習,偶有水流潺-潺之聲,加之路徑通幽,別有一番洞天。
走至中段,忽然聽到似有爭吵聲傳來,回聲在山洞中嗡嗡作響,二人立刻加快步伐循聲而去。
那是雷雲謠為保護娃娃魚不受施工幹擾,臨時搭建恒溫室的地方。
孟謹行與許力到的時候,雷雲謠正大聲與三名穿著藏青製服的大蓋帽爭執,瓜子臉漲得通紅,眼中滿是憤怒。
“這是幹啥子?”許力走在孟謹行前麵,拉開圍在那裏的施工人員,問雷雲謠。
孟謹行在施工人員退開時,看到大蓋帽中有張肥臉似乎見過,又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肥臉也看到了孟謹行,推開許力走過來,傲慢地開口:“小孟,雷雲謠非法經營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觀山村的老百姓不懂,你這個燕大高材生難道也不知道是犯法行為?”
肥臉一說這話,孟謹行想起來了,迎新會上,他與肥臉喝過一杯酒,記得當時有人介紹,這人是鄉畜牧站站長魯大勇。
敢情現在魯站長是帶人來執法?
“魯站長,你好!”孟謹行主動伸手握住魯大勇的胖手,“怎麽不先來村委坐坐?”
“好讓你給嫌疑人通風報信?”魯大勇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毫不客氣地說。
孟謹行心頭火起,強忍著情緒謹慎措詞:“魯站言重啦!”
簽合同前,孟謹行看過雷雲謠提供的相關手續原件,都是由申城市水產畜牧局批核的文件,其中大鯢人工飼養許可證還是“申畜字0001號”,可見是開了先河的,很可能市裏沒把文件下到縣局,也有可能是縣局沒往下傳達。
但不管怎麽說,鄉畜牧站受縣局和鄉政府雙重領導,明知鄉裏跟雷雲謠簽有合同,卻突然來執法檢查,在情理上總是說不過去。
魯大勇指了指還在跟雷雲謠理論的兩名執法人員,對孟謹行說:“縣局執法大隊是接到群眾舉報才下來檢查的,我還再三向他們保證這裏不可能經營國家保護動物,想不到啊,想不到!”
“這當中有誤會吧?”孟謹行連忙遞上煙,又扔了兩支給另兩名大蓋帽,高個接了,矮個視若無睹讓煙直接掉地上。
魯大勇接了煙夾耳朵上,依舊一臉正經,“我也希望是誤會,不然,哼哼……”他抽著嘴角斜睨孟謹行,“我看你怎麽向鄉裏交代!”
孟謹行皺眉看向雷雲謠,奇怪她幹嗎不把批準件拿出來?
正想著,矮個大蓋帽已經招呼魯大勇,“大勇,說啥子喲,找人把魚給收嘍,罰單開給她走撒!”
雷雲謠三步兩步衝到恒溫室門前伸開雙臂,“誰敢動這些魚,我就死給你們看!”
“你死哦,你死哦!”矮個大蓋帽不屑地說,“你死了是畏罪自殺,懂不?”
“嗨嗨,這位大哥,好男不跟女鬥!”孟謹行上前打圓場,“這事情一定有誤會,人家女娃是辦全手續的。”
他說著拚命朝雷雲謠使眼色,示意她趕快把養殖、經營許可證都拿出來。
但是,雷雲謠眼淚打著轉,愣是沒動靜。
“雲謠,你沒聽見孟主任的話嗎?”許力也聽懂了孟謹行話裏的意思,走到雷雲謠邊上提醒她,“還不快把你辦的那些證拿出來給領導看!”
雷雲謠沒有說話。
魯大勇則陰陰地對許力說:“老許,你被這女娃子騙了!她哪來什麽批準手續,誰也沒有膽量允許她養大鯢,那是她唬你們的!”
孟謹行的心一點點往下沉,直覺得山洞裏的風涼得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