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知識分子,“熟讀聖賢書,貨與帝王家”。翁同龢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然而平心而論,他並不算是“治世名臣”。和同時代的高官比較,他缺乏曾國藩孤注一擲的“豪氣”,沒有左宗棠目空一切的“霸氣”,更談不上李鴻章圓滑權詐的“痞氣”。何況在清王朝大廈將傾的前夕,任何能臣名將都無法“獨木支撐”。翁同龢任戶部尚書,掌管全國財糧時,正值李鴻章進入軍機處任大臣。此時京師就有人寫了副對聯諷刺道:
宰相合肥天下瘦,司農常熟小民荒。
李鴻章是安徽合肥人,被稱為“李合肥”,而稱翁同龢為“翁常熟”。這副對聯流傳頗廣,表明民間對他們執政的失望。翁同龢是個文人,善書法,據野史記載,翁同龢的書法不拘一格,為乾嘉以後第一人。他喜愛養鶴,一次有鶴飛去不返,翁大書“訪鶴”兩字,張貼在正陽門甕城城牆上,先後貼了三次,三次都被人偷偷摘下收藏,可見翁同龢的書法在當時就很有名氣。
翁同龢長期任京官,在當時閉關鎖國的朝廷裏,他和所有高層官僚一樣,對世界知之甚少,對西方的科學技術有盲目抵觸的情緒。在他早期給皇帝的奏疏中,對於“火輪馳騖於昆明(湖),鐵軌縱橫於西苑,電燈照耀於禁林”,表示“憂心忡忡”。然而,翁同龢是一位愛國者,中法戰爭時,他主張出重兵抗法,反對李鴻章的妥協政策。中日甲午戰爭時,他力主一戰。他因前方戰事每況愈下而“焦灼憤懣,如入湯火”。《馬關條約》簽訂後,他憤於李鴻章割地求和,又因慈禧名為“歸政”,而實際上卻事事掣肘,所以他決定輔翊載湉籌謀新政。可見翁同龢並不是“腐儒”!
翁同龢的開明、睿智和遠謀,在暮氣沉沉的清廷高級官僚集團中,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然而,倭仁、徐桐、剛毅那夥迂腐、愚昧、頑固的官僚卻得到慈禧的恩寵和信任,他們上有“老佛爺”撐腰,下有盤根錯節的門生故吏網絡,在朝中形成強大的頑固保守勢力。清末吏治,已腐朽至極。在《便佳簃雜鈔》中,沈宗畸有首諷刺詩寫道:
六街如砥電燈紅,徹夜輪蹄西複東。
天樂聽完看慶樂,和豐吃罷吃同豐。
街頭盡是郎員主,談助無非白發中。
除卻早衙遲畫到,閑來隻是逛胡同。
這首詩描寫了當時京官們的生活。“天樂”、“慶樂”是劇場戲班名稱;“和豐”、“同豐”是著名酒樓牌號;“郎員主”指六部的侍郎、郎中、員外郎、主事;“白發中”是搓麻將;“八大胡同”為京師妓院集中所在。當時吏治腐敗、官員墮落的情況可見一斑。
地方官員的情況更糟。據李慈銘的《祥琴堂日記》記載:“地方官吏全無實政,廢事者酒色煙賭,終日酣嬉,餘力則奔走形勢,不知其他。喜事者則任用蠹役,厚結劣紳,摧奪剝削,無所不至。”當時盛傳官場有“三畏”,“以土匪待百姓,以犯人待學生,以奴才待下屬”。黑暗的官場哪裏還有黎民百姓的活路!
如此朝廷、如此吏治,是任何變法都無法改變的。北宋的王安石、明朝的張居正,其道德聲望之高,絕對權力之大,均屬無可非議,但他們的變法卻都以慘敗而告終。何況清末的政治環境比宋明兩代要複雜許多倍,外有列強環視插手,內有滿清宗室牽製和漢族大臣的分權鼎峙,翁同龢作為博古通今的國學家,不會不考慮到變法的後果。而這位來自常熟古城的翁中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不能不說他確有幾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