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錄》是顧炎武的代表作,也是他一生治學的結晶。他在這部書的《自紀》中寫道:
愚自少讀書有所得輒記之,其有不合,時複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則遂削之。積三十餘年乃成一編……
從這段話中,我領略到兩層意思:其一,這是顧炎武三十多年來讀書心得的劄記,以此整理成書;其二,書中不重複古人講過的東西。這就決定了《日知錄》是一部內容廣博、見解獨到的巨著。
《日知錄》包括經義、政治、風俗、禮製、科舉、藝文、雜論名義、考證舊事、論兵及少數民族、天象、術數、地理、雜考,涉及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麵,可謂包羅萬象。顧炎武在世時,於康熙九年刊行初刻本八卷;康熙十五年增改為二十餘卷;在顧炎武逝世十三年以後,他的學生潘來才刊刻《日知錄》全本,共三十二卷,這就是流傳下來的“今本”。
作為顧炎武的代表作,《日知錄》激烈批判宋明理學“空談心性”造成的惡果,鮮明體現了他“經世致用”的治學思想。他說,劉(聰)石(勒)亂華,是由晉末士大夫的清談所致,但今日清談,比前代更甚,昔日清談是談老莊,今日清談是談孔孟。“以明心見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實學”,結果是“股肱惰而萬事荒,爪牙亡而四國亂,神州蕩覆,宗社丘墟”!《漢書》曰:“戰克之將,國亡爪牙。”顧炎武用“爪牙”來比喻勇將、義士。
顧炎武把明朝滅亡的原因歸咎於宋明理學,以“撥亂世,反諸正”為己任,提倡“究六經之旨,急當事之務”的實學。他特別厭惡宋明理學的空疏學風和那些假道學先生的寡廉鮮恥,提出“博學於文”和“行己有恥”的宗旨,把嚴謹治學同培養道德情操結合起來,目的是“經世濟民”。他辛辣地嘲諷宋明理學家“束書不觀,遊談無根”。而這是任何時代文壇壟斷性群體共有的毛病——浮躁!其“專利權”並不屬於理學一家。顧炎武抨擊那些道學先生“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微精一之說”,最後一些人墮落成“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的無恥之徒。他認為清談可以亡國,“士大夫之無恥,是謂‘國恥’”。
語言尖銳潑辣,難道是作者言過其實、失之偏頗嗎?其實不然,一部《儒林外史》對明朝後期“士”群刻畫,已是淋漓盡致。如果飽覽宋明亡國史,讀到儒家形形色色的眾生相,包括秦檜、萬俟卨的賣國求和、殘害忠良;再看明代“閹黨”魏忠賢手下的“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以及委身拜魏忠賢為“幹爹”以換取升官的兵部尚書崔呈秀、禮部尚書田吉、錦衣衛都督田爾耕等,無不是十年寒窗金榜題名的幸運兒,士大夫中的頂尖人物,但從他們所作所為的卑劣無恥,就體會到顧炎武評論得淋漓痛快!“博學於文”(不要當冒牌貨),“行己有恥”(不要文人無行),也為後世讀書人提供了一麵自省自律的鏡子。顧炎武一生躬行實踐自己的主張,集道德文章於一身,他受到後人的崇敬,足稱古今文人的楷模。
在《日知錄》中,顧炎武批判君主專製政體,發展了先秦儒家的民本思想。他說:“為民而立之君,故班爵之意,天子與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絕世之貴。”意思是說,君為民而立,是一種高級職位,皇帝和大臣都是一樣,並不應顯示超越尋常的尊貴。他突破君尊臣卑、君貴民賤的傳統,在17世紀的中國,這是“大逆不道”的言論,明朝那些昏君庸主地下有知,準會勃然大怒。這也是乾隆不欣賞顧炎武的原因。《〈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評價說:“其說或迂而難行,或愎而過銳。”在君主專製社會中批判君主專製,當然是“過銳”而“難行”,這已經是“網開一麵”的評價了。
顧炎武對“國”和“天下”的詮釋也很有趣。曆代皇帝都是“朕即天下”,自稱是“受命於天”的“天子”,但顧炎武卻把“國”和“天下”區分開來。他說,“國”是指一姓一氏的“私天下”;而“天下”則是天下人的“公天下”,所以“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這明顯地流露出對君主政權合理性的懷疑,並提出了滲透著民主意識的“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一光輝論斷。
此外,他匯集曆代都城史實而編寫的《曆代宅京記》,是中國古代第一部都城曆史資料的專著。他的單篇論著,經後人匯編為《亭林文集》,反映了他對專製主義的批判精神和治學主張,如《郡縣論》、《錢糧論》、《生員論》、《軍製論》、《形勢論》、《田功論》、《錢法論》等。
在這些論文中,根據“鑒古以訓今”的原則論述了政體、賦稅、鹽鐵、軍事、科舉、民俗等多方麵的實際課題,圍繞“厚民生,強國勢”這個中心,提出頗多創見。例如,他抨擊八股取士的科舉製度,認為八股文敗壞人才超過秦始皇焚書坑儒。他說:“天下之病民者有三:曰鄉宦、曰生員、曰胥吏。”全國當時有五十多萬生員,生員戶的賦役和科舉考試的費用全攤到百姓頭上。因此他呼籲:“廢天下之生員而官府之政清”,“廢天下之生員而有姓之困蘇”,“廢天下之生員而用世之材出”。他主張“天下之人,無問其生員與否,皆得舉而薦之於朝廷”。這種不拘一格的人才觀,即使在今天,也依然是可取的。
顧炎武一生筆耕不輟,著述繁富。有些已經散佚不見,留下的還有近五十種之多。其主要作品有《日知錄》、《音學五年》、《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誌》、《亭林文集》、《亭林詩集》等,對經義、政事、世風、禮製、科學、藝文、古事、史詩、天文、輿地等,均有精湛的研究,開創了許多學術門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