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顧憲成齊名的,是比他小十二歲的高攀龍(1562~1626年),時人稱為“東林顧高”。
高攀龍是萬曆十七年(1589年)進士,授行人司行人。他第一次被罷官是在萬曆二十一年(1593年)的“癸巳京察”事件中。農曆癸巳年朝廷對五品以下京官進行考察,主持這次考察的吏部尚書孫考功、吏部考功司郎中趙南星,不徇私情,嚴稽細核秉公辦事,得罪了朝中重臣,事後被首輔王錫爵罷斥。當時在京任職、後來成為東林學者的顧允成、薛敷教等上疏申救,也都被逐出朝廷,棄官回籍。高攀龍按捺不住內心激憤而仗義執言,呈上《君相同心惜才遠佞以臻至治疏》,結果被貶謫到廣東揭陽縣任典史。次年,他就因親喪退居林下回到無錫故裏,與顧憲成一起複創東林書院。
高攀龍在東林書院講學二十七年,從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變成年近花甲的老者。顧憲成病故後,由他主持院務。直到天啟元年(1621年)明熹宗朱由校登位後,東林人士紛紛被重新起用,高攀龍被召回任光祿寺丞,他將東林院務交給葉茂才。過了三年,他又被擢升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從此他就卷入了更加凶險的政治旋渦。
這時的朱明王朝已處於大廈將傾的前夜,宮廷中先後發生了明史上著名的“三大案”:“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三大案”都是皇室內部的糾葛,但據說都有著複雜的政治背景,於是掀起軒然大波,在朝臣中也分為兩大派,一絲不苟、以天下為己任的東林人士,當然主張追究到底。兩派勢力各不相讓,劍拔弩張,結果是持棍闖宮的張差被匆匆處死;進獻紅丸的李可灼被處以極刑;李選侍搬出乾清宮。名噪朝野的“明宮三大案”草率了結,東林人士似乎占了上風,其中很多人都位居朝廷要津,成為在朝的一大政治集團。不過,這也將一批並非“東林學派”的官員推向了以後的敵對營壘。
“三大案”的爭論曠日持久,但在朝廷之外,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憤怒的農民紛紛揭竿而起,地處東北建州衛的努爾哈赤早已秣馬厲兵不斷擴大地盤。而一群以天下為己任的東林有誌之士,卻將精力用於宮內無休無止的爭議上,而且必欲置論敵於死地而後快,這種狹隘的排他性暴露出“書生從政”的弱點。“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就在東林黨人和非東林人士爭論得不可開交之際,以太監魏忠賢為首的另一股政治勢力從幕後走向前台。
明熹宗朱由校即位時隻有16歲,兒時帶他玩耍的宦官魏忠賢當上了司禮秉筆太監兼掌東廠,並很快組成蛛網般的特務係統,壟斷了司法審判大權。原來的反東林人士和魏忠賢結成同盟,東林人士稱這個新結合的政治集團為“閹黨”。“閹黨”一得勢,就把東林黨作為自己的對立麵。魏忠賢進宮前本是市井無賴,東林人士碰到這樣的對手,根本毫無道理可講。天啟四年(1624年),高攀龍上疏揭發“閹黨”成員崔呈秀貪贓枉法的劣跡,這本是禦史職責。但驚恐萬分的崔呈秀,連夜拜倒在魏忠賢腳下做其幹兒子,結果高攀龍被罷黜返鄉。罷撤一個位列九卿的大臣,隻憑太監一句話,如此腐爛透頂的王朝若不垮台,真是天理難容!高攀龍從天啟四年四月升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十一月被撤職回無錫,前後不到七個月。這是他第二次被罷官,也是他仕途生涯的終結。
高攀龍罷官返裏後,隱居在城郊五裏湖畔,居室四麵環水,名曰“水居”。清人王永積在《錫山景物略》中對高攀龍的水居有著翔實的記載:
……室築水中,堤環水外,湖又環堤外,小橋通焉。屋隻數楹,四麵臨水,自春徂冬,溪光山色,樹影花香,漁歌鳥語,目應接不暇。有一小樓,名可樓。堤前築一石台,像圓,名月坡。堤外小港,漁舟夜集,以數百計,若外護然。
高攀龍的水居屋舍不多,卻是湖光山色賞心悅目。他很愛這座水居,曾在《高子遺書》中留下《水居》一詩:
有客風塵歸去來,兀然孤坐水中台。
九龍山似翠屏立,五裏湖如明鏡開。
春雨鱖肥菰米飯,秋風鱸美菊花杯。
蒹葭白露伊人在,谘問江天一快哉。
如今,在“高子水居”舊址,已建成“高攀龍紀念館”,小園建構模樣依舊,是無錫環湖景點之一。
高攀龍還經常到幾裏外太湖邊黿頭渚石壁下的湖灘上散步、洗腳,取意屈原《漁父》中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如今“閹黨”專權,舉世皆濁,他隻能在水邊洗腳,借以抒發胸中悲憤孤寂之情。後人在湖畔石壁上鐫刻大字“明高忠憲公濯足處”,表示對這位先賢的緬懷和紀念。
然而,高攀龍並沒有忘卻君國社稷。天啟五年,魏忠賢下令逮捕楊漣、左光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當“閹黨”緹騎前往浙江嘉善魏大中家裏捉人時,高攀龍聞訊後立即趕往吳江平望鎮,在官道旁迎候,為解押中的魏大中洗塵餞行。魏大中談笑自若,毫無懼色,高攀龍雇了小船尾隨其後,行了幾十裏水路,一直送到無錫北郊十裏外的皋橋,在緹騎的催逼聲中,師生依依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