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無錫的旅行者,總要逛一逛惠山。
惠山,仿佛是江南曆史文化的一麵鏡子。作為全國重點保護文物景區,這裏不僅有集中體現江南祠堂文化的惠山祠堂群,清代康熙、乾隆兩朝皇帝十二次南巡、十二次“駕幸”的江南名園寄暢園,還有惠山的“天下第二泉”庭院及其石刻。
在惠山二泉,一泓清泉,廳室小軒、四周曲廊或鬆柏樹下設置茶座,引來四海茶客。他們或低聲閑聊,或獨坐冥思,鑒賞茶水,清除疲乏,也品味人生,都不失為一種樂趣。倘逢佳節,偕三兩知己,來這裏喝上一壺用鬆果烹煎的小灶蓋碗橄欖茶。鬆風簌簌,流水潺潺,那碧綠澄清的茶水,清馨雋永的芳香,“天籟”、“地籟”引發出潮水般的“心籟”,使人忘卻一己榮辱得失,忘卻門外那個世界。
明吳門畫家沈周曾在這裏畫了一幅《碧山吟社圖卷》,描繪了在以北宋秦觀後裔、無錫士紳秦旭為首的十老人結社吟詩之地,一群文人雅士悠遊山林、品茶吟詩、結社作畫的場景:有的攜琴行走清談,有的坐聽流泉,有的低頭沉思。屋內文人正在神情專注地潑墨揮毫,屋外兩人相對而坐,其餘的人站在山石前,準備寫詩作畫。雅興十足的文人,環境清寧的山莊,山抱林圍的景致,斯情斯景,往往會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千多年前的陸羽,一位真切而質樸的“茶聖”。
陸羽(733~804年),字鴻漸,複州竟陵(今湖北天門)人。他生活在唐代安史之亂前後,此時盛唐不再,李世民的“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的黃金時代已成為過眼煙雲。朝政腐敗,戰亂連年,越來越多的讀書人看到政局多變、仕途難測,不少人隱逸山林,頂“高士”美名,咽無奈苦酒。當時頗有文名的陸羽,堅辭唐肅宗任命他為太子文學、太常寺祝的征召,悄然離家,遊曆名山大川,探索靈泉奇茶,鍥而不舍地研究當時還不被人所熟悉的茶學問。他一路風餐露宿,深山采茶,荒川覓水,於上元初年(約760年)隱居於江南苕溪(今浙江湖州),茅居淡食,布衣麻履,野鶴閑雲。晚年自稱桑苧翁,留下《茶經》三卷。
“隱”是一種特定的曆史現象。在漫長的封建家天下社會,“伴君如伴虎”,君主和臣子是不折不扣的主奴關係,得寵的臣子固然可以煊赫一時,但也整日提心吊膽,稍有不慎則往往遭殺頭滅族之禍。所以 “進則治國,退則歸隱”就成了當時讀書人生活道路的唯一選擇。顯然這種選擇的範圍是十分狹窄的,故而每個朝代都有龐大而分散的隱者群,能留下名字的鳳毛麟角,絕大多數默默無聞老死山林,與草木同朽。誰也說不清楚,是曆史糟蹋了人才,還是人才辜負了時代。
當然,社會從來就是萬花筒,隱也是五花八門,千姿百態。有的是潔身自好,不甘同流合汙,一心鑽研學問,在灑脫中夾著幾分傲氣;有的是為了逃避災禍,隱姓埋名,明哲保身,“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也有的以隱為名,標榜“清高”,沽名釣譽,進可以作為“東山再起”的資本,退可以周旋於官紳之間,清高而體麵地分享一點殘飯餘羹。“優哉遊哉,聊以卒歲”,正如清代詩人蔣士銓所寫:“翩然一隻雲中鶴,飛去飛來宰相衙。”該詩對此類“隱者”的刻畫,可謂入木三分。
但真正的隱者生活並不輕鬆,他們需要自食其力養活自己。諸葛亮的“臣本布衣,躬耕南陽”,寥寥幾個字說出了“日出而作,日沒而息”的勞累和艱辛。作為學者型隱逸的陸羽,為“避世”而隱,他在苕溪東岡山中,蓋幾間茅屋,種幾畝桑麻,足跡所至都是滋生野茶、源有清泉的深山荒川。後人可以從他的好友、詩僧皎然的《尋陸鴻漸不遇》一詩中看出他當時的生活境況:
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
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叩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道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深山采茶,家中無人,既不鎖門,又無狗看家,顯然家徒四壁,無物可偷,也可能是民風淳樸無須防備。淡淡數語,勾畫出陸羽恬淡而蕭條的隱者生活。
陸羽多年隱居苕溪,他的足跡遍及太湖流域的山山水水,使他與距苕溪僅一湖之隔的無錫和太湖之濱的惠山二泉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在這一片湖光山色間留下了深深的腳印,使後代人永遠記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