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三年(1043年),士兵王倫在沂州(今山東臨沂)率眾起義,接著張海、郭邈山在陝西領導饑民起義,宋王朝內外交困,危機加深。仁宗趙禎將名揚邊陲的範仲淹、韓琦調回京師任樞密副使,不久又任命範為參知政事。同時調回富弼、歐陽修、餘靖、蔡襄、王素等一批能臣,一時朝中名士雲集,人才濟濟,陣容可觀。麵對內憂外患,皇帝欲“改革弊政”。
仁宗敦促範仲淹等人迅速拿出變革方案,這年九月,範仲淹上呈《十事疏》,就十個方麵提出改革建議,包括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改革內容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麵,十條中有四條關係到整頓吏治。仁宗“照單全收”,全部讚同,絕大多數以詔令形式頒布全國,時稱“新政”,史稱“慶曆新政”。
“新政”很有些創新的內容。如政治上限製恩蔭,懲辦貪官;改革科舉考試,教育內容除經義外,還應增加算術、醫藥、軍事等基本技能;經濟上減輕徭役,興修水利,發展生產以挽救財政危機;軍事上在京城招募五萬民兵,且耕且戰,以節省養兵費用,從士兵中選拔人才。朝廷雷厲風行,於同年十月派出各路轉運按察使,分赴各地考察官吏,推行“新政”。
範仲淹及其同僚充滿銳氣,開始實施“新政”,其重點是整頓吏治,根據考察結果罷黜了一批貪濁不才的地方官。據說,範仲淹審核上報材料時,對“不才監司”一筆勾去,樞密副使富弼對他說:“您大筆一勾,就會引起一家哭。”範仲淹答道:“勾去隻是一家哭,不勾卻會一路哭!”因為他明白,如果再不整頓吏治,就無法挽救北宋的危機。
就以“恩蔭”來說,宋朝的“蔭子”製就是高級官員的子弟不必經過考試和考核就能當官的一種製度。有些官員府中尚在繈褓中的男嬰,往往就有了縣令頭銜,領取七品官俸祿;有些官員尚未娶妻,但未來的兒子就已被委任官職。“新政”並沒有取消這種荒唐的流弊,隻是“限製恩蔭”,規定除長子外,其餘子孫須年滿15歲、弟侄年滿20歲才得恩蔭,而恩蔭出身必須經過一定的考試,才得補官。
即使這些妥協性的細微變革,也使整個官僚集團受到很大震動。“新政”限製了權豪的特權,侵犯了官僚階層的利益,引起高級官員的“公憤”,群起發動猛烈的攻擊。被派到各地考察官員的轉運按察使紛紛遭到彈劾,他們誹謗範、富等人“結成朋黨,欺罔專權”。原宰相夏竦等居然模仿富弼筆跡,偽造廢除皇帝的詔書,欲置範仲淹等人於死地,堂堂宰輔,竟然用卑鄙齷齪的手段,幹起下三濫勾當,行為之下流令人咋舌。由此可見“新政”涉及“權”和“利”的爭鬥異常激烈;“積重難返”四個字看似簡單,實則道出當時北宋的實際情況。
“慶曆新政”寸步難行,周邊政治環境十分險惡,皇帝態度曖昧,恰好此時西北形勢緊張,處於進退維穀的範仲淹以宣撫陝西、河東為名,離開朝廷是非之地。慶曆五年(1045年),朝廷罷去他參知政事(副宰相)職務,放任邠州知州;富弼、韓琦也從樞密副使高位上被趕下來,出任地方官。一批誌在改革的主將黯然而退,“新政”隻能偃旗息鼓,無疾而終。
“慶曆新政”本來是由皇帝發動、大臣策劃、眾多“智囊”起草方案的改革,最後仍由皇帝“拍板”,詔令天下,付諸實施。誰知出台以後,第一個回合就宣告破產,如曇花一現,仿佛是開了一次玩笑,進行了一場“政治遊戲”。它警示後人:在封建專製的“家天下”從事改革,策劃一個方案並不難,但實施過程卻步步荊棘,倘若改革力度較大,其難度更猶如上青天。
然而,“慶曆新政”卻在貧瘠的“土壤”裏播下改革的希望,激勵誌士仁人前赴後繼。二十六年以後,比範仲淹年輕的王安石又開展了規模更大、力度更強的變法,和“慶曆新政”相比,這是一次鬥爭更尖銳的變革。盡管其結果比前一次變革敗得更慘,但變法失敗,實際上也敲響了北宋王朝崩潰的喪鍾,從反麵證實了改革的緊迫性和複雜性。
改革受挫後,範仲淹的仕途更加坎坷。慶曆六年(1046年),範仲淹被貶流任鄧州知州(今河南鄧縣)。這年六月,他的好友、謫守巴陵(今湖南嶽陽)的滕子京重修嶽陽樓行將落成,函請林晟甫作記,並附上《洞庭晚秋圖》,請範仲淹寫一篇文章用來記述這件事。於是千古名篇《嶽陽樓記》就在這年九月十五日問世了。
在這篇寄寓深遠、膾炙人口的佳作中,他描龍繡鳳般地描繪洞庭景色,闡述登樓者覽物之情,深情地抒發其先憂後樂、憂國憂民的襟懷。其中的詩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書寫人生誌向,表明政治抱負,直抒作者胸臆,砥礪友人同道,成為被後人世代詠傳的名句。
半個多世紀前,我在私塾讀書時誦讀《嶽陽樓記》;後來我做教師時,又給學生們講解《嶽陽樓記》。當我於本世紀初來到嶽陽樓時,這裏是修葺一新、頗具規模的名勝園林,嶽陽樓每一層的中堂,都布置著曆代名家書寫的《嶽陽樓記》。當我登樓遠眺“朝暉夕陽,氣象萬千”的八百裏洞庭,我領略到“銜遠山、吞長江”的雄偉氣魄,文章中千古流傳、精辟入微的警句,頓時湧上心頭,脫口而出: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我驀然覺得,把國家和人民放在感情的首位,不以一己的榮辱得失為轉移,這種寬廣的胸懷,比眼前“浩浩蕩蕩,橫無際涯”的洞庭湖還要寬廣千倍萬倍,更為遼闊壯麗!由“進亦憂,退亦憂”自然凝聚而成的結語: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字字雷霆萬鈞,滋養著一代代人的心田。這是他推行“慶曆新政”的最好注腳,抵上雄文百卷;也是他一生屢遭貶謫、依然矢誌不渝愛國愛民的真實寫照,勝過千本萬本自吹自擂的“回憶錄”。
範仲淹將古代賢士一貫所崇尚的“風節”身體力行地推向一個新的高度,作為精神文明遺產,在我國民族文化寶庫中放射出奪目的光彩,後人以此為榮。
今日嶽陽樓公園早已今非昔比,高閣臨渚,俯視洞庭,樓台亭閣,星羅棋布,湖中風帆,堤邊垂柳,乃中原三大名樓之一(其他兩處是武漢黃鶴樓、南昌滕王閣)。園內有小喬墓、純陽亭,縱然小喬風流多姿,呂純陽仙蹤神奇,但在這裏,遊人們總是沉浸於範公《嶽陽樓記》所表達的高潔情懷之中,“人氣”勝過“仙氣”。
範仲淹後來又調任知青州,皇祐四年(1052年),他從青州調潁州(今安徽阜陽),在赴任途中,病逝於徐州,年64歲。他曾任多處地方官,辭世消息傳出後,各地民眾悲痛不已,很多地方建立範公祠。宋仁宗追贈他為兵部尚書,諡“文正”,並親書墓碑“褒賢之碑”。北宋名臣、文學家歐陽修撰寫的“範文正公神道碑”豎立於墓側,“神道碑”記述了範仲淹一生的重要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