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愷之,是能夠留下畫跡的我國最早的著名畫家,是開創一代新畫風的大師。
魏晉時代,畫壇人才輩出,如衛協、曹不興、張墨、荀勖等,都是傑出的畫家。但是,盡管畫史記載著他們的業績,卻沒有留下任何畫跡。顧愷之是衛協的弟子,20多歲時,他的作品就以獨特的風格蜚聲朝野。在眾多古籍中,都記述了他為瓦棺寺畫像的故事:
東晉興寧年間(364年左右),江寧(南京)瓦棺寺初建,僧眾發起募捐,捐款者最多不超過十萬錢,但顧愷之卻大筆一揮:一百萬!他很窮,眾人不信他能兌現。顧選中寺內一殿,閉門一個多月,他在壁上畫了一幅維摩詰像,隻是沒有點睛。他關照寺僧說:“我點好眼睛後,你們打開殿門,第一天來看的人,每人交錢十萬,第二天每人五萬,第三天隨緣樂助。”僧眾打開殿門,壁畫光彩照人,滿殿生輝,參觀者爭先恐後,擁擠不堪,當天就收錢百萬以上。
一幅維摩詰像,緣何引發如此轟動效應?因為他的畫與眾不同。據載,瓦棺寺壁畫維摩詰形象是“清羸示病之容,隱幾忘言之狀”。這裏涉及一個佛教典故,維摩詰,是毘耶離城的大乘居士,是佛典中“現身說法,辯才無礙”的智者。《維摩詰經》道:釋迦牟尼到毘耶離城說法,居士中隻有維摩詰稱病不到,佛派遣舍利佛和文殊師利前去問疾,文殊問:“居士這個毛病因何而起?”維摩詰答道:“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得不病者,則我病滅。”這個故事點出佛教普度眾生的宗旨。
顧愷之按照佛經原義所塑造的維摩詰形象就顯得真實可信,故善男信女“見像如同見佛”。由於維摩詰不是一般體虛病弱,他將“點睛”之筆放到最後,透過這個“靈魂的窗口”,讓他充溢著博大、深邃、睿智、祥和的光芒,從“形似”升華到“神似”,實現了中國畫曆史性的跨越。正如後來蘇東坡所說,“傳神之難在目”,“覺來落筆不經意,神妙獨到秋毫顛”。
顧愷之的原畫早已泯滅,後人看到的是唐代畫家李公麟的摹本,畫中維摩詰是“清羸示病、隱幾忘言”的長者。現在麥積山口窟出現的《維摩詰經變》,躺在臥榻上的維摩詰流露出的神情,“完全與顧愷之在瓦棺寺所繪的維摩詰形象一脈相承”(《中國繪畫史》)。這個形象,在後人詩詞中也常被提及,如李商隱的“維摩一室雖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場”;蘇東坡《人嬌》詞中的“白發蒼顏,正是維摩境界”。可見,顧愷之的瓦棺寺維摩詰壁畫,對後世畫壇和文壇影響深遠,堪稱千古佳話。
顧愷之的人物畫,妙在傳神。他為裴楷畫像時,借助微小的細節,在麵頰上加了三根毛,從而使形象神態逼真,栩栩如生。他將謝鯤畫在岩石中間,用背景襯托人物豁達而堅韌的性格。他給人畫肖像,常常數年不點睛,別人問他,他說:“四體妍媸,本無關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意思是說人體其他部位畫得美一點或醜一點,都無關緊要,要傳達對象的精神麵貌,關鍵全在(這個)眼睛上頭。
刻畫人物神態,是繪畫的難點。唐代才女薛媛說:“淚眼描將易,愁腸寫出難。”明代戲劇家湯顯祖在《牡丹亭》中寫道:“三分春色描來易,一段傷心畫出難。”王安石則說得更明白:“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這也就難怪顧愷之人物畫的“點睛”有時要一拖幾年了,這正反映出這位國畫大師捕捉人物精神的細致、嚴謹。
顧愷之的作品,流傳下來的隻有《女史箴圖》和《洛神賦圖》,雖然也是後人摹本,但比較接近顧愷之原畫風格,成了稀世珍寶。
《女史箴圖》是根據張華的《女史箴》繪製的畫卷,一題一圖。張華是西晉政治家、文學家,他寫的《鷦鷯賦》,感歎、鵠鷺(天鵝)等名鳥都因“美羽豐肌”而“無罪皆斃”;“蒼鷹鷙而絏”,“鸚鵡慧而入籠”。隻有微不足道的“鷦鷯”(又名巧婦鳥)能夠安然無恙地活下去,這是因為它的羽毛無用,它的肉上不了桌麵,“所求甚少,與物無患”。他分析鳥類命運,用來反映當時榮辱不定、誅黜無常的政治現狀。他的傳世之作《博物誌》取材豐富,但其中也有諸如張騫乘船尋覓水的源頭,卻糊裏糊塗地飄進銀河、闖進牛郎織女家中的篇章,好像特地為後世“戲說”者所寫,因為有些“戲說”,本身就是一筆糊塗賬。
《女史箴》是張華對皇後賈南風的婉言規勸。箴是古代以勸諫告誡為主的文體。當時的皇帝晉惠帝司馬衷是個白癡,有地方鬧災荒餓死人,他驚奇地問:“他們為什麽不吃肉(何不食肉糜)?”如果在今天他會被送進精神病院,可是當時他卻仍坐在皇帝的龍椅上,接受群臣朝拜,山呼萬歲。於是大權很自然地落入皇後手中。皇後賈南風專橫凶殘、驕奢淫逸,在她的操縱下,外戚擅權,宗室操戈,把好端端的晉王朝攪得天昏地暗。史載,作為一代重臣的張華,“因懼後族之盛,作《女史箴》以諷。”
《女史箴》以曆代宮廷婦女的道德規範勸誡賈後恪守婦道,輔佐惠帝。箴言包括:樊姫三年不吃禽獸肉以勸諫楚莊王狩獵;齊桓公夫人因齊桓公好淫樂而不聽鄭衛之音;馮昭儀以身擋熊,保護漢元帝;班婕妤為正名位,不與漢成帝同輦等。全文隻有三百三十六字,文中指出的“專寵生慢,致盈必損”、“親賢遠佞”、“杜絕文過飾非”等並非毫無可取之處。
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抓住了箴文的精髓。“玄熊攀檻”,描繪當熊而立,以身遮護漢元帝的馮昭儀臨危不懼,與漢元帝驚慌失措、左右貴人四散逃跑而形成強烈對比。“班姫辭輦”,描繪的是班婕妤不與漢成帝同車的故事,從人物麵部表情凸顯班氏的溫順和成帝的尷尬。“修容飾性”,著力表現“人鹹知修其容,莫知飾其性”,其實心靈美勝過容貌美,對今人仍起警示作用。
畫卷中眾多人物神態各異,人們仿佛看到她們的喜怒哀樂,聽見她們的絮絮私語。“班姫辭輦”中的轎夫落腳沉重,看來很吃力,和班婕妤輕盈的步履截然不同。“修容飾性”中的對鏡修容,是一女子為坐在鏡前的男子梳頭理發,男子隻是顯示背部,但從銅鏡裏可以看出他神情端肅。“同衾以疑”描繪一對帳幔中的男女,女子倚欄而坐,男子則坐在榻上,與女子背向說話,絕妙地刻畫出“貌合神離”的心態。這一切使人感受到講究神韻的顧愷之具有驚人的寫實能力。神韻並不虛無縹緲,但需要精密的構思和紮實的功底。《女史箴圖》整個畫卷的人物形象,都能在動態中保持均衡,突出和諧之美,故宋代大書畫家米芾讚譽它“高古端麗,筆彩生動,氣韻絕倫”。
但如今我們能看到的,隻是這幅古代名畫的殘斷照片。據載,原畫共十二段,可能部分因損破被截去,現隻剩下圖畫九段、箴言一百一十四字。它曾被很多人認定是原本真跡,後經考證,仍是唐人比較接近真跡的摹本。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時,被一個英國大尉劫攜國外,現藏於倫敦不列顛博物館。名畫蒙塵,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