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草木深,蘇錫園林多。
蘇錫文人的作品,不僅是表現在紙麵上的詩、文、書、畫,而且還有構築在地麵上的古典園林。
江南的私家古園林,主要集中在蘇、杭、湖、揚四州,其中以蘇州最多。從北宋到清末,有文字記載的知名園林,蘇州就有一百七十多處,故而到蘇州必遊園林,沒有見過蘇州園林的人想必也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園林學家。對蘇州園林的地位,當代著名的園林學家陳從周一言以蔽之:“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
蘇州古典園林起始於春秋,形成於五代,成熟於宋代,興盛於明代,明清時期形成了一個群芳薈萃的園林網絡。在千變萬化、亦真亦幻的蘇州園林,咫尺天地之間,容納了萬裏山河,說不盡的山水林泉之趣,詩情畫意之美。
在今日姑蘇園林中,最古老的是滄浪亭。這是五代吳越中吳軍節度使孫承佑的別墅,北宋詩人蘇舜欽(子美)丟官流寓蘇州,花四萬錢買下這所廢園,題名滄浪亭,蘇舜欽自號為滄浪翁。北宋著名文學家歐陽修,在題詩中幽默地說:“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隻賣四萬錢。”園內以假山為中心布局建築、園外以水麵為外景的滄浪亭,麵積僅十六畝,卻在有限的空間裏,通過疊山理水、栽花植木來配置園林建築,形成了由文人構思和寫意的山水園林,成為一篇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城市山林”代表作。蘇舜欽在《滄浪亭》一詩中,以“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之句,道出了文人造園旨在避俗自娛的心態:
一徑抱幽山,居然城市間。
高軒麵曲水,修竹慰愁野。
跡與豺狼遠,心隨魚鳥閑。
吾甘老此境,無暇事機關。
從滄浪亭開始,蘇州園林的定位就是歸隱。嚐到過宦海風浪之險惡的官吏,先後把蘇州園林當做他們貶、退或告老的理想隱居地。有一位從監察禦史跌為驛丞的失意官員,解職還鄉後用做官時積蓄的私囊買下一塊廢寺址,建造了蘇州現存最大的園林。此人就是拙政園的第一代主人、明弘治進士王獻臣;而參與造園的主要設計者是被譽為畫壇“明代四大家”的文徵明。拙政園以水池為中心,悠悠流水縈繞著園內建築,形成了樸素開朗、淡雅素靜的自然風貌,文徵明的《拙政園夢隱樓》詩曰:
林泉入夢意茫茫,旋起高樓擬退藏。
魯望五湖原有宅,淵明三徑未全荒。
枕中已悟功名幻,壺裏誰知日月長。
回首帝京何處是?倚欄惟見暮山蒼。
與拙政園、北京頤和園、承德避暑山莊並列於中國四大名園的留園,是蘇州古園林中為數不多的官僚花園之一,其以建築布局之緊湊精巧、典雅風致、曲徑通幽、變幻無窮而在蘇州園林中首屈一指。而與留園具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位於小巷深處的網師園。網師園雖小,但卻巧妙地運用了透視學的原理,在中部一個不大的水池四周布局了一些小建築,而使較大的建築退避池岸,留出空間植樹種花。在涓涓溪流上架起尺度極小的舞台布景式的小橋,形成橋小池大的強烈對比,將小中見大、以少勝多的技藝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蘇州的園林中,由遠及近,從東晉顧辟疆建造的被稱為“吳中第一私園”的辟疆園,到晚清著名學者俞樾的曲園;由大到小,從麵積六十二畝的“大哥大”拙政園,到麵積不足九畝的“小家碧玉”網師園。如果我們透過這些風格各異的大小園林,追溯它們的主人當年的經曆,不難發現他們大多是在沉浮宦海之後退避於此,各自選擇了一角僻靜的小天地,築起一個頤養天年的生活港灣。園林是他們從官場到文壇、從喧雜到寧靜、從爭鬥到閑適、從奔波到安居的最終選擇。這一方小小的園林是園林主人廣闊的精神綠洲和安逸的生活空間,寄托了他們的榮辱、苦悶和追求,也使他們體味到了其中的安寧與永恒。
參與造園的設計師,又大抵是曆經艱辛、飽嚐苦樂的文人,經他們手建的園林,往往麵積不大,寓意深遠。他們力圖以“白屋草堂”的樸素清白來映襯和譏諷“朱門華堂”的豪華奢侈。正是他們的構思和畫藝,從不同角度勾畫出豐富多彩的優美畫麵,為後人留下了一幅幅“不出城市,而能獲山林之怡”的淡雅創作。
蘇州園林是典型的中國式園林,它是按中國傳統讀書人所向往的生活方式精心打造的,山亭水榭無不寄托了園林主人的幽雅情思,體現了人與自然之間的心靈溝通。1997年12月,以拙政園、留園、網師園、環秀山莊為典型例證的蘇州古典園林,經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批準而被列入了《世界遺產名錄》。一位聯合國專家在考察蘇州園林時驚歎道:“我沒想到人間還有這麽美的地方!”他又說:“蘇州園林列入世界文化遺產,應該是理所當然。”
為江南風景錦上添花的另一處園林,就是無錫惠山之麓的寄暢園。此園始建於明朝嘉靖六年(1527年),是由告老還鄉的戶部尚書秦金所建,當時他隻利用自然景點略加收拾,取名“鳳穀行窩”;六十四年後,族孫秦耀修建園林,改名寄暢園。清初秦氏家族出了幾名高官,於是聘請造園名家張漣、張鉞叔侄重新設計改建,增加了二十多處景點建築,從而成為江南名園。寄暢園又名“秦園”,在四百多年中都保持在秦氏一姓手中,最後作為秦氏族產保持近二百年,這在江南園林中十分罕見。
寄暢園麵積不大,但逶逶岡巒,漾漾流泉,森森濃蔭,草草竹篁,峰壑籠罩雲靄,水麵飄浮輕煙,不管攝取任何一角,都是一幅絕妙山水盆景的原型。康熙六次南巡,乾隆六次南巡,每次都來到寄暢園,兩位皇帝十二次“駕幸”,這使寄暢園身價百倍。兩位皇帝在這裏留下不少墨跡和詩篇,其中乾隆還命隨從畫師摹錄寄暢園全景,回京第二年,在頤和園內仿照寄暢園意趣,建了一所惠山園(後改名為諧趣園)。就連勞瘁終身、不太愛舞文弄墨的嘉慶帝琰,也寫下一首七律《寄暢園》:
名園正對九龍岡,鶴步灘頭引徑長。
樹有百年多古黛,花開千朵發清香。
流泉戛玉通芳沼,修竹成蔭覆曲廊。
燕子來時春未老,故巢憶否舊華堂?
也許,今人遊園會感到這些園林的廣闊和精致,從而聯想到當年的園主似乎都是富甲一方的高官巨商。其實在地廣人稀、房多價低的古代,比之王府官邸、豪門大院,江南園林卻是在有限的空間寫出大塊“文章”。這種“文人寫意山水園林”,就是蘇錫古典園林的精華。在一個不大的天地裏,因窪疏池,沿阜壘山,種花植木,從不同角度勾勒出多樣的幽美畫麵,“不出城市,而能獲山林之怡”,這也許就是江南人創作的古典園林,一種雅致、靈巧、細膩的江南品位。
鄭板橋曰:“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這是文人對自己居住環境自我滿足的表白,我想也可以將此聯推而廣之,作為對蘇錫園林的詮釋。
§§古吳智者——吳地始祖泰伯、季劄及東漢學者梁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