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多次打過這樣的比方:釋夢如同破譯用未知的文字寫的文章。考古學家挖出一塊石碑,上麵是一種誰也不懂的古文。考古學家想知道石碑的內容,他怎麽辦呢?他會首先尋找某種現代文字相似的字,因為很可能這個字和那個現代文字意義相近。假定他看到一個字“⊙”有點像“日”字,他就先把這個“⊙”當成“日”字,然後再看石碑上這個字出現了幾次,周圍是些什麽字,從而猜測出周圍的字的意思。猜出幾個字後,他再由這些字猜測這篇文字是寫什麽的?是記載一次日食?還是記載一次祭典或一次戰爭?最後他根據猜測的主題去推斷其他的字是什麽?盡可能地尋找旁證證明自己的猜測,最後他能自圓其說地把全文翻譯出來。
釋夢也有點像文學評論家解釋一首難懂的詩詞。比如李商隱寫了一首詩題為《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這首詩是什麽意思呢?我們首先要在詩句裏尋找可以理解的片段。比如從“思華年”上,我們猜測這首詩或是感歎年老,或是追憶往事。從“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猜測這首詩是追憶往事。因為提到了“當時”,可見寫的是過去的事。由這樣一些片段材料集中起來,我們可以猜測,本詩主題是寫一個愛情故事。當然另外一些人可猜測為隻是對人生的感慨,對沒有當上大官的惋惜。從主題出發,我們又可以去推斷一些難解的句子:“滄海月明珠有淚”,或許是追女友的一次垂淚,甚或是對性愛過程的描寫。總之要能自感其說,旁證充分,也就成了一家之說。
釋夢的過程類似譯遠古文字或解釋文學作品,但是還稍有不同。有時它比譯遠古文字難,難就難在每個人的夢都使用了一些隻有他自己用的“詞匯”。有時它又比譯遠古文字容易,容易在於找們可以通過和做夢者交談,從中獲得許多信息。而譯遠古文字時,我們總不能要求墓中的枯骨告訴我們刻這一塊石碑是為了什麽吧?
在夢中“找出能懂的字”的過程就是對夢中的意象的象征分析。
夢的詞匯是象征,這是真正的象形字。我們也許看過最早期的象形中國字,那些字像一幅簡筆畫。比如,“水”字就像三道水波紋,“戈”字就像一個人扛著戈,但是那些字畢竟不是畫,畢竟簡化了。夢則不一樣,夢的“詞匯”是生動的一幅幅畫,是像電影一樣清晰的形象,所以夢的象征才是不折不扣的“象形字”。
象征就是用一個形象表示一種意義。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常用。比如人們說納粹德國的隆美爾將軍是“沙漠之狐”,這絕不是說隆美爾長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四爪著地在沙漠裏跑,而是說他像狐狸一樣狡猾,他仍舊是個穿納粹德國軍裝的人。同樣,美軍襲擊伊拉克的“沙漠之狐”行動也不是在沙漠望養狐狸,而是說這一行動迅速如狐狸的行動。我們在年畫上看到小孩騎著一條碩大無比的角,這也並非是記載以前有個小孩抓住過大魚的故事,而隻是表示“年年有餘”罷了。畫一個倒掛的蝙蝠,也隻是表示“福到”而已。
夢主要就是用象征。隻不過在夢裏,我們不說“張三膽小得像個兔子”,我們在夢裏可能會直接夢到一隻免子,這兔子有張三一樣的小三角眼。有個女人夢見把便壺作成花瓶,白天用它作擺設。這個“便壺——花瓶”就是一個象征。便壺是幹什麽用的?是排泄小便用的。花瓶是幹什麽用的?是擺設。什麽又像便壺可供人排泄又像瓶可供人觀賞呢?而且是夜裏作便壺白天作花瓶?夢者的答案是女人。
由此象征我們可以看出這個做夢的女人對性的態度。她認為性行為是肮髒的,有如男人往女人身體內排小便。她認為男人對女人的需要隻有兩方麵,一是性對象,二是觀賞對象。由此可以知道她對男性的態度一定是有討厭的,我們甚至可以推斷這個女人外貌不錯,否則夢見的也許就不是花瓶而是瓦罐了。
學習釋夢的第一步就是認識各種象征。如果你對許多象征的意義很了解,你釋夢就會很容易。比如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一書中,就提出過瓶子可以作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如果你知道這一點,就可以知道“便壺——花瓶”和女性生殖器有關,進而和女性有關。
下麵我再從一個簡單的夢例出發,講三個象征。
某女人從十幾歲起,在十幾年內常常做同一個夢:在廁所裏剛一脫褲子,就掉進深深的茅坑裏,很恐懼。
釋夢者遇到這種夢例,首先應該詢問夢者是否有過和夢中情景相似的真實經曆。如果有,也許此夢隻是由於過去嚇壞了。如果沒有,那這個夢肯定是用象征的語言在說另一件事。
在這個短夢中有三個象征,都很常見。
第一個是:廁所和其中的茅坑。
第二個是:脫褲子。
第三個是:掉下去或說跌落。
除此之外,夢中還有一種情緒,那就是恐懼。
廁所和茅坑象征意義很多,但是最常見的意義是象征著肮髒。
脫褲子象征意義也不少,但是在這裏我們猜測也許和性交有關。
如果是這樣,掉下去很可能就象征著墮落。
因此這個夢的意思極為易懂,翻譯出來就是這樣:性交這件事是一種墮落行為,是肮髒的,是很可怕的。
當然,實際釋夢並不這麽簡單。因為有許多象征的意義你不知道,釋夢專家也不知道。這些象征是夢者獨創的。這種“夢的詞匯”我們隻好猜測或從旁側摸索其意義。有的象征的意義我們還沒有總結出來。有的時候夢者把一個普遍的象征加以修改表示一個特殊的意義,有少數時候夢也說謊。還有一點要提醒大家的,就是一個象征往往有很多種意義,也就是說,它是個多義詞。所以我們在理解象征時,也必須聯係整個夢,聯係夢境的上下文,才能較準確地解這個象征的意義。
同一個象征,在不同的夢裏有不同的意義,有時在同一個夢裏也會有多重意義。比如說夢見跌落,它就會有多重意義。法拉第總結說,如果你夢見跌落,它可能表明在你的生活中真的有跌落的危險。例如,“我夢見從新建的七層公寓的陽台上跌落下來,醒來後我立即檢查了陽台欄杆,發現它們明顯地鬆動了。再有我的鄰人夢見他兒子從一架梯子上跌落下來。他檢查了他家的梯子,發現有一處鬆動了。”
法拉第說:“如果一場跌落的夢沒有這類表麵的警告信息,那下一步就要問夢者目前可能遇到哪種比喻性的跌落。”
一個大學生因成績差而害怕留級,遂夢見自己從學院的樓梯上跌落下來。這個夢表明他害怕失去地位。一位無線電台主任的妻子在丈夫晉升之後,立即做了許多跌落的夢,這意味著她感到自己配不上丈夫了。也就是說,她認為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了。一個出身天主教徒家庭的少女與一男友同居後,做了一連串不愉快的跌落的夢,這表明她很“內疚”,因為她感到自己“墮落”了。
所以同樣的跌落,可能表示真的跌落,也可能表示留級,表示地位下降,表示墮落,或表示其他意思。具體在某個夢裏它表示什麽,則要根據夢的“上下文”來確定。夢中從什麽地方跌落,提示著這個跌落是什麽意義。例如前邊例子中的大學生,夢見從學院的樓梯土跌落,這說明他的“跌落感”與學校有關,於是我們可猜想他所指的是留級。如果跌落的具體形式不同,其意思也會不同。比如一個女性夢見自己在床上躺著,突然感到人與床飄飄如雪花般向下落,感到有些害怕。我們可以從“床”猜測到此夢必然與家庭或性有關,因為床是休息或性愛的地方。這個女性已結婚,不存在把性視為墮落的心理。由此可推斷此夢中床的下落表示家庭根基不穩,表示婚姻生活不盡如人意。當我向夢者說出我的推論後,夢者隨即證實說她的確覺得丈夫對她不如以前關心了,她感到“失落”,因此此例中的跌落代表的是“失落”。
釋夢時決不能機械地說“什麽象征什麽”,必須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
現有的一些“解夢”一類的書,之所以還不能被稱為是科學的,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們都把象征簡單化了,絕對化了,所以其結論往往是錯誤的。
例如,在一本較為嚴肅認真《詮釋周公解夢》的書中,有“門戶敗壞有凶事”一條目。一般性地說,夢見門戶敗壞象征著不好的事情還是有一定道理的。門戶往往代表家、自己,門戶敗壞當然在較多時候代表著家道衰落等不好的事。但是如果把這一點絕對化了,那就可能會出錯誤。有一次,我夢見一座舊房子,門倒牆塌,隻剩一麵牆還好,夢裏我興奮地用鐵錘把這麵牆也砸塌了。按此書的說法,這應該是一個凶事的夢。但是事實上卻不然,經過我對自己的夢的分析,那個夢的意義是:“我正在打破舊的自我,正要再造一個新我。”這是一個很好的事情。
在我的夢裏,舊屋早敗壞,但我正要蓋更新更好的新屋,這個象征和衰落恰恰相反。
迷信的解夢和心理學科學的釋夢,在技術上最大的差別是:前者機械地,采用一一對應的方法,如敦煌本《新集周公解夢書》,就把上至天文、天象、下至飛鳥魚蟲、車船衣襪的夢象都簡單地對應為吉、凶、災、病等。如夢見動物為例,有:
夢見騎馬者,遠信來。
夢見羊者,主得好妻。
夢見驢騾者,有苦。
夢見豬者,憂見官府。
夢見獅子者,主大貴。
夢見大蟲者,加官祿。
夢見蟑螂,主得官。
夢見犬咬人,貴客來。
夢見雞鵝者,主大慶。
夢見龍鬥者,主口舌。
夢見龍飛者,身合貴。
夢見黑龍者,家大昌。
夢見蛇當道者,大吉。
夢見蛇虎者,主富,吉。
夢見蛇入床下,重病。
夢見上屋,大凶。
夢見蛇上床,主死事。
夢見蛇相趁,少口舌。
夢見蛇入家者,母衰。
夢見蛇作盤者,宅不安。
夢見打殺蛇者,大吉。
夢見雜色鳥,遠信至。
夢見飛鳥入屋,凶死。
夢見飛鳥自死,行人病。
夢見自蟲自滅,小口衰。
夢見蛇叫者,大吉利。
夢見蜘蛛達蟲子,口舌。
夢見龜者,口舌。
夢見鱉者,主百吉。
夢見魚者,盡不祥。
……
但在心理學科學的釋夢裏,每一個夢中的人物、景象、動作,它的意義都是依賴整個夢的上下文來最後確定的。比如“18”這個數字,在有的夢裏表示年齡。
一個老年人夢見自己去電影院看電影,他想找第18排的座位,可是怎麽找也找不到,在夢裏很焦急,也很惆悵。
在這個夢裏,18代表的是年齡。老人的對自己日益遲暮的年齡很焦急,希望回到“18歲”,回到年輕的從前。
但在別人的夢裏,甚至是這位老者另外的夢裏,“18”這個數字都可能是其他的象征。
一個農村青年人想去大城市打工賺錢,有一晚他夢見自己要去這個城市,他坐的列車是“18次”。這裏“18”的意義是“要發”。
如果我們真的想了解做夢的意義,期望從它那裏得到啟發和啟迪,那麽,斷章取義地生硬解釋,隻會導致迷信。這樣做,既害人又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