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二章 蔡元培教育思想的淵源與特點

  如前所述,蔡元培是一位以文化教育為職誌的民主革命家,他一生致力於在中國建立近代意義上的教育製度和教育體係,為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礎。他在多方麵的、豐富的教育實踐中,提出了許多重要的教育思想,這些教育思想涉及麵十分廣泛,涉及大學教育、基礎教育、社會教育、職業教育、女子教育、兒童教育等方麵;具有教育理論的深度,就其基本的方麵說,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教育發展的客觀規律,對我們今天仍然有著重要的啟迪和借鑒意義。因此,深入探討蔡元培教育思想的淵源及其特點,會有助於我們全麵而正確地理解他的教育思想。

  其一,革命民主主義的立場和教育救國的思想,使蔡元培在其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中,具有勇於探索、善於創新的特點。

  在近代中國曆史上,蔡元培是一位真誠的革命民主主義者。在反清革命和反帝反封建的鬥爭中,他始終堅持民族民主主義立場,擁護和追隨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在他經曆的勝利與失敗、曲折迂回的曆程中,包括他已認識到的一時失誤之後,也一如既往,不改初衷。蔡元培這種革命民主主義的立場,在他從事的教育實踐中,又同他的教育救國的思想緊密地聯係在一起。

  培育新人以拯救國家危亡,這是近代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血與火的教訓中得出的一個重要結論。著名的啟蒙思想家嚴複就將中國在甲午戰爭中慘敗的原因,歸於“民力已茶,民智已卑,民德已薄故也”,因而大聲疾呼:“今日要政,統於三端:一曰鼓民力,二曰開民智,三曰新民德。”並把這三者稱之為“自強之本”。梁啟超在維新變法失敗後,創辦《新民叢報》,宣傳興“新國”必先有“新民”的思想。他在《新民說》中指出:“苟有新民,何患無新製度,無新政府,無新國家;非爾者,雖則今日變一法,明日易一人,東塗西抹,學步效顰,吾未見其能濟也。”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他明確提出:“重教育為主腦,以政治為附叢。”同樣,蔡元培在探討戊戌變法失敗的原因時,也認為:“康黨所以失敗,由於不先培養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數人弋取政權,排斥頑舊,不能不情見勢絀。”他說:“凡一種社會,必先有良好的個人,要有良好的個人,就要先有良好的教育。”他在1919年回顧近代中國自強的曆程時指出:“我國輸入歐化,六十年矣,始而造兵,繼而練軍,繼而變法,最後乃始知教育之必要”。他明確提出:“吾人苟切實從教育入手,未嚐不可使吾國轉危為安。”這就真切地闡述了他的“教育救國”的思想。

  由上可見,啟迪民智,倡導教育,並把教育視為救國之道,是近代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在總結慘痛的曆史經驗中提出的一個主張。誠然,單純的教育救國是不可能達到救國目的的,但是,如果把這種教育救國的主張同民主革命的要求相結合,為救國、強國培育新人,這種主張就不但具有進步的意義,而且必然發生重要的作用。應當說,蔡元培倡導並幾十年如一日為之奮鬥的教育救國思想,就屬於這樣一種進步的主張。

  蔡元培之所以強調教育救國,一方麵是因為他從教育的特殊功能和作用出發,認為教育旨在立人,人立則國強。他說:“蓋嚐思人類事業,最普遍最悠久者,莫過於教育。”在他看來,教育是人類進步、社會發展不可缺少的一項事業。他認為:“人類所最需要者,即在克盡其種種責任之能力無可疑。由是教育家之任務,即在為受教育者,養成此種能力,使能盡完全責任,亦無可疑也。”他在這裏所說的能盡完全責任的“能力”,既包括為國家為社會“克盡義務”的獻身精神,又包括服務社會、克盡職責的本領。二者都必須具備,而前者尤為重要。他特別指出,要培養公民抗抵外侵、保衛國家、振興實業的本領和技能,“必先養其道德”。所以,他要求青年學生要有“獅子樣的體力”、“猴子樣的敏捷”、“駱駝樣的精神”、“崇好美術的素養”、“自愛、愛人的美德,”,即他所倡導的“健全的人格”。總之,他認為,“教育者,養成人格之事業也”,是為救國、立國、強國培養人才。另一方麵,他基於對近代中國曆史經驗的認識,認定民主共和事業完全離不開教育。蔡元培對維新變法運動持同情的態度,甚至說“雖有人說我是康黨,我也不與辯”。但他同時又批評維新派的舉動“太輕率”,他說:“中國這樣大,積弊這樣深,不在根本上從培養人才著手,他們要想靠下幾道上諭來從事改革,把這全部腐敗的局麵轉變過來,是不可能的。”他清醒地認識到,要改變中國腐敗的局麵,就必須改革,而改革不能隻依靠一個孱弱的君主,也不隻是少數人的事業,重要的是有能夠肩負此重任的革新人才,這就要“切實從教育入手”。正是受到戊戌變法失敗的震撼,蔡元培訣別仕途,投身教育,而且在他初期的教育活動中,就有為救國培養人才的明確意識。他創立中國教育會、愛國學社、愛國女學等都是為了救國革命、推翻清廷而培養人才。他曾說,他在清朝所創辦的學校都“含有革命性質”。他創辦愛國學社是為了培養“暴動的種子”,創辦愛國女學是為了培養“暗殺的種子”。所以他要求:“革命精神之所在,無論其為男為女,均應提倡,而以教育為根本。”當辛亥革命發生時,這些學生多有參加南京之役的,“不可謂非教育之成效也”。

  辛亥革命後,蔡元培又明確提出:教育“務順應時勢,養成共和國民健全人格”。對於這種與革命政治需要相結合的教育救國思想,他於1917年《在愛國女學校之演說》中作了比較全麵的論述,他說:“當滿清政府未推倒時,自以革命為精神。然於普通之課程,仍力求完備。此猶家人一麵為病者求醫,一麵於日常家事,仍不能不顧也。至民國成立,改革之目的已達,如病已醫愈,不再有死亡之憂。則欲副愛國之名稱,其精神不在提倡革命,而在養成完全之人格。蓋國民而無完全人格,欲國家之隆盛,非但不可得,且有衰亡之慮焉。造成完全人格,使國家隆盛而不衰亡,真所謂愛國矣。”

  總之,蔡元培是以教育為救國、立國之根本,以育人為建業、興邦之良策。他說:“教育者非為以往,非為現在,而專為將來。從前言教育者,尚有‘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之說,可見教育家必有百世不遷之主義,如‘公民道德’是。其他因時勢之需要,而亦不能不采用,用‘實利主義’及‘軍國民主義’是也。”從這裏可以看到,蔡元培“教育救國”的思想,是同他把愛國救亡、立國興邦的希望寄托在青年的身上相聯係的。他以一個愛國者的情懷,憂憤清政腐朽,國勢日蹙,他曾經感慨地說:“我們中國的社會是一個很老的社會,一切組織形式及風俗習慣,大都陳舊不堪,違反現代精神而應當改良。這也要學生們努力實行的。因為一般年紀大一點的舊人物,有時縱然看得出,想得到,而以濡染太久的緣故,很少能徹底改革的。”他懇切地指出:“就中國現時所處的可憐地位和可悲的命運而論,我們幾乎可以說:凡是可擺脫這種地位,挽回這種命運的事情和責任,直接或間接都是要落在學生們的雙肩上。”基於對民族命運的關切之情和對青年學生曆史使命的殷切期望,他義無反顧地走“教育救國”之路。這一切,使他始終堅持“從教育著手,去改造社會”;始終深信隻有“養成健全人格,提倡共和精神”,方才“可以救我們貧弱的國家”。

  盡管蔡元培有過“教育萬能”一類偏頗的認識,但是,他對“教育救國”的至誠願望,以及自覺地把教育同爭取民主共和、興邦強國的目標聯結起來,是富有遠見卓識的。正是這種自覺的、革命的驅動力,使他在教育實踐中具有勇於改革、善於創新的特點。他在初期的教育活動中,就有為培養民族民主革命的人才而進行教學內容和教學方法的改革,在辛亥革命之後,他出任民國教育總長,就此開始了施展改革中國教育製度的抱負。在他的倡導和努力下,廢止了前清教育宗旨中違背共和政體和不合信仰自由原則的“忠君”和“尊孔”的條文,小學廢止讀經,大學取消經科,改革學製,修訂課程;在教育中首倡德、智、體、美四育並舉,以“養成共和健全之人格”;並積極推行義務教育和社會教育……通過這些改革,初步建立了中國新式的、與共和政體相適應的教育體製,從而揭開了我國近代教育史上新的一頁。隨後,蔡元培對北京大學的革新,成為他在教育事業上最突出的貢獻,“培植無數革命青年”,“偉大的五四運動,實先生提倡誘掖,導其先路”。可以說,改革創新的精神貫穿了蔡元培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的全過程。

  其二,深厚的國學根底和對待傳統文化的正確態度,使他在教育實踐中既能擇善而從又能注意剔除封建糟粕。

  蔡元培以“翰林革命”而著稱,他“年少通經,文極古藻”(翁同龢評語),可謂舊學深沉,深知中國傳統文化。他一生博覽群書,“以一物不知為恥,種種書都讀;並且算學書也讀,醫學書也讀”。在接觸新學之前,他閱讀的範圍包括了舊學的經、史、子、集,尤涉足小學、經學、考據、訓詁、宋明理學。他在晚年回憶青年時代的讀書生活時,對所受的舊學教育仍有清晰的記憶,他說,在少年讀了蒙學小書後,接著讀《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書讀畢,再讀《詩經》、《書經》、《周易》、《小戴禮記》、《春秋左氏傳》五經。他說:“讀小書、四書的時候,先生是不講的;等到讀五經了,先生才講一點。然後背誦是必要的,無論讀的書懂不懂,讀的遍數多了,居然背得出來。”這些奠定了他國學的基礎,“山陰才子”之名由此而得。

  蔡元培雖飽讀經書,但並不盡信古書。他喜自由閱讀,喜探究人生哲理,如他讀清末學者俞正燮的《癸巳類稿》、《癸巳存稿》時,對其“從各方麵證明男女平等的理想”推崇備至。他青年時期也習作八股文,但不喜這種文體對思想的束縛,不嚴守老八股的格調,而作那種不合時宜的怪八股。他十分讚同孔子所說的“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這就是不守舊、不盲從的態度。這是蔡元培對待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態度,也是他對待中西文化的基本準則。這個認識,對他的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在近代中國,文化教育的發展和創新,五四以來新舊文化的爭論,從根本上說,是一個如何對待“古今中外”關係的問題。在這方麵,長期以來存在著全盤保存國粹和全盤西化這樣兩種截然相反的主張,兩者之間的激烈爭論往往是反映了兩種迥然不同的政治立場。蔡元培曾指出這兩種主張的弊端,他說:“主張保存國粹的,說西洋科學破產;主張輸入歐化的,說中國的文明沒有價值。這是兩極端的主張。”他既反對那種拒絕外來文化、故步自封的國粹派,也不讚同消亡民族個性的全盤歐化論,而主張中西兼容、融匯創新。這反映了適應時代發展要求的、進步的文化教育觀,也反映了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主張。在蔡元培看來,中國傳統文化絕不會因近代科學的發達而失去其存在的價值,他說:“雖然,科學之成立,率在近代,而人類經驗之暗合學理者,則自昔為昭。例如烹飪之法,鑄冶之術,引重致遠之具,其發起也,均在理化學未立以前,而實為理化學之導線是也。且科學成立以後,其應用也,仍不能不有資於複雜之經驗,例如機械學、氣象學,在今日固為精密矣,而應用之於航空,則屢頻危險;農藝學、工程學,在今日至為進步矣,而徑行之於素未調查之區,則動多窒礙,是也。是故鑒舊學之疏,而以新學進之,則可。謂既有新學,而一切舊日之經驗皆得以吐棄之,則不可。”這就是他所堅持的對文化思想不守舊、不盲從的正確態度。他認為,對文化思想采取極端的主張,往往是輕率的,不是應取的實事求是的態度。

  應當說,蔡元培非常重視中國的傳統文化,對中國古代教育思想和教育製度也采取研究和分析的態度。1925年7月,世界教育會聯合會第二次大會在英國愛丁堡舉行,作為中國代表的蔡元培因故未能出席,他為大會準備的演說詞由他人在大會上代為宣讀。他在演說詞中介紹了中國教育的曆史和現狀,他認為我國有兩千多年曆史的從“太學”到“國子監”,是一種個別教學的教育體製。在這種教育體製的學院中,如同其他學校一樣,班級由教師管理,而學生則接受單獨的授課。這種教育方式,正是孔子、墨子時代那種單純由私人講學的形式的必然結果。在他看來,孔墨時代的這種與古希臘書院相當的私人講學形式,在當時教育界是頗為突出的、有影響的組成部分。即使在最近二百年中,這類學校仍可以說具有一種深遠的教育意義。他把中國古代教育製度的優點概括為:(1)注意道德倫理的教育和個人修養;(2)在任何環境與條件下,可以由個人自由鑽研學問;(3)可以因材施教,教學不致因班級中落後學生而受到影響。他說:“我們在源於早期學院而來的王陽明書院(大學)中,在源於古代教育發展而來的清朝的顏元(習齋)書院中,可以發現其顯著影響。盡管這些製度已經過時,但是我認為它們的曆史對當前許多尚未解決的問題仍有所啟示。”與此同時,他認為中國古代教育製度也存在著一些缺點,這主要是:(1)我國古代學校的課程,過分重視人文學科,特別是文學、考據學等。我國早期的教育製度實際上隻重視個人修養的盡善盡美,重視培養個人的文學才能,而不注重科學方麵的教育。(2)我國古代的教育目標,主要是使少數人畢生攻讀,使他們能順利通過朝廷舉辦的各種考試,而考試則是讀書人入仕的唯一途徑。至於就平民文化而言,它並沒有普及教育的明確目標。這就說明向近代教育製度轉變是曆史的要求和曆史的必然。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蔡元培對中國傳統文化教育的見解是比較深刻的、科學的,反映了他對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關係的正確處理。

  談到如何對待傳統文化,必然要涉及作為封建社會大一統的儒家思想問題。蔡元培極不讚同漢代董仲舒“獨尊儒術、罷黜百家”,致使“諸家之說熸矣”的錯誤主張和做法。反對尊孔讀經,是蔡元培教育思想的一個重要內容。他十分注意在大一統的封建文化中剔除封建糟粕,如前所述,辛亥革命後他革除舊教育宗旨中“忠君”和“尊孔”的條款,小學校廢止讀經,大學取消經科。這些革命性的措施,必然引起保皇勢力的恐慌和反對。在袁世凱擅權複辟,一些人竭力鼓吹定孔教為國教時,康有為發表《孔教會序》,他說:“自共和以來,禮樂並廢,章典皆易,道揆法守,掃地無餘,遂在教育之有司議廢孔子之祀典,小則去跪拜而行鞠躬,重則廢經傳而裁俎豆,……嗚呼,曾不意數千年文明之中華,一旦淪胥為無教之國,豈不哀哉!”這裏所稱“教育之有司”者,正是指堅持民主改革的教育總長蔡元培。但是蔡元培不為所動,沒有畏懼後退。他隨後在各地發表的演說中,明確批判了複古派要以孔教為國教的謬論,“力斥提倡孔教之妄說”。他指出,孔子的學說是關於教育、政治和道德方麵的學說,孔子與宗教自劃界限,從不言鬼神事,曾說過“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他強調:“宗教是宗教,孔子是孔子,國家是國家,各有範圍,不能並作一談。”“孔教不成名詞,國教亦不成名詞,然則所謂‘以孔教為國教’者,實不可通之語。”駁斥了那些“今日尊孔之徒”。他還批判了那種把前賢典籍奉為萬言不變的教條,要求後人不得越雷池一步的錯誤觀點,他說:“乃若古聖先賢之格言嘉訓,雖屬人造,要亦不外由時代經驗歸納所得之公律,不能不隨時代之變遷而異其內容。吾人今日所見為嘉言懿行者,在日後或成故紙;欲求其能常係人之信仰,實不可能。”這對於破除迷信,打破思想束縛,振奮精神,是很有意義的。

  蔡元培在去除傳統文化中的封建糟粕、批判尊孔讀經的同時,提倡“以科學的方法,揭國粹之真相”,揭示其中民主性、科學性的成分,使之成為對新時代有用的東西。他明確指出:“孔子之學術,與後世所謂儒教、孔教當分別論之。”這就是說,要把孔學、儒家作為本來意義上的一種學說、學派,加以研究、繼承和發展。比如,他在反對小學生讀經的同時,又提出:“為大學國文係學生講一點《詩經》,為曆史係的學生講一點《書經》與《春秋》,為哲學係的學生講一點《論語》、《孟子》、《易傳》與《禮記》,是可以讚成的。為中學生選幾篇經傳的文章,編入文言文讀本,也是可以讚成的。”這表明,他是反對用古代典籍束縛青少年的思想,強製他們讀青少年無法理解的東西,但他並不是一概反對青年讀經,而是主張讓已具有一定思考和分析能力的青年學生進行學習和了解,從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這種態度,既不同於完全否定傳統文化的全盤西化派,也有別於那種極端的“國粹派”,是值得讚許的。又如,他對包括孔子儒家學說在內的古代教育思想是很重視的。他注意從中引出適合於新時代的新義。他在闡述新教育方針時認為,“所謂自由,非放恣自便之謂,乃謂正路既定,矢誌弗渝,不為外界所征服。孟子所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此也。準之吾華,當曰義。所謂平等,非均齊不相屬之謂,乃謂如分而與,易地皆然,不以片麵方便害大眾。孔子所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者,此也。準之吾華,當曰恕。所謂友愛,義斯無歧,即孔子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張子所稱‘民胞物與者’,是也。準之吾華,當曰仁。”他以法國的“自由平等博愛”,“證以中國意義,要亦不失為道德之重要綱領”。他還十分注意借鑒中國古代教育的內容和方法中進步的、合理的成分,他舉例說,古代的“六德”教育即現代學校課程中的倫理學,“六藝”中的射、禦,相當於我們現在的體育,算術則成了我們今天的抽象思維訓練,禮儀的教學“是一種介乎於道德教育與智力訓練範圍之間的科目”。他認為這種“對人的身心予以全力關注”的教育,反映了中國古代教育的發達和成就,是值得我們借鑒的。他認為孔子所說的“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是經驗與思考並重,這在今天也值得提倡。他還十分欣賞孔子“因材施教”的教育方法,他說:“照《論語》所記的,問仁的有若幹,他的答語不一樣;問政的有若幹,他的答語也是不一樣,這叫做‘因材施教’。可見他的教育,是發展個性,適應社會,決不是拘泥形式,專講劃一的。”後來他在對留美中國學生講演時又說:“孔子主張陶養性情,發達個性。其教人之法,為因材施教。”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蔡元培十分重視的“尚自然、展個性”這一教育主張的思想淵源。

  應當指出,在對中國古代文化教育遺產所應采取的態度上,蔡元培是比較全麵正確的。當然,講到蔡元培正確對待古代文化教育遺產時,還需要論及他融匯中西文化教育的思想,但為避免同後麵的論述重複,這裏姑且從略。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待傳統文化是比較自覺地采取了“批判地繼承”的態度和做法,這既貫穿了他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的全過程,也是他的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的一大特色。

  其三,了解和學習西方,取文化世界主義,因而“融匯中西”成為蔡元培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的一大特點。

  自19世紀中葉以來,苦難的中國在半殖民地的泥淖中越陷越深。特別是中國在甲午戰爭中遭到慘敗之後,帝國主義列強掀起了瓜分勢力範圍的狂瀾。多少愛國誌士悚於亡國慘禍之降臨,“嚐中夜起而大哭”(嚴複語),憤怒譴責腐朽的清廷“疆臣跋扈,政府闒葺,外內狼狽,虛疑恫愒,已成煬灶之計,聚鐵鑄錯,一至於此”,實乃“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蔡元培語)。當時有識之士無不驚呼:國家已處在“列強環伺,虎視鷹瞵”,“蠶食鯨吞,已效尤於接踵;瓜分豆剖,實堪慮於目前”(孫中山語)的狀況。正是在中日甲午戰爭失敗的刺激下,蔡元培開始接觸新學,“涉獵譯本書”。為了了解西方和直接學習西方,他從1898年起學習日文,進而學習歐洲多國語言。他曾說:“今後學人須具有世界知識,世界日在進化,事物日在發明,學說日新月異。讀歐文書價貴,非一般人之力所克勝。日本移譯西書至富,而書價賤,能讀日文書則無異於能遍讀世界新書。”他經過努力和探索,使自己具備了一定的世界知識和世界眼光。

  目睹國勢日益衰微,又初步了解了西方世界,這使蔡元培產生了出國遊學、學習先進文化以解國困的願望。正如他致友人的信中所說的:“蓋弟數年來,視百事皆無當意。所耿耿者,為此遊學一事耳。”他在1902年曾有過一次短暫的遊學日本的經曆,但此時已不願東渡,而是“以遊學德意誌之誌抱之數年”,恰這時(1906年)有此機會,“不能不為之心動”。他所以選擇德國,是因為他推崇德國的教育和學術。黃炎培回憶蔡元培當時曾對他說過:“救中國必以學。世界學術德最尊。吾將求學於德,而先赴青島習德文。”所以他表示:“遊學非西洋不可,且非德國不可”。1906年冬,蔡元培在《為自費遊學德國請學部給予谘文呈》中,表達了自己赴德國留學的願望和理由,他寫道:“竊職素有誌教育之學,以我國現行教育之製,多仿日本。而日本教育界盛行者,為德國海爾伯脫(今譯赫爾巴特)派。且幼稚園創於德人弗羅比爾(今譯福祿貝爾)。而強迫教育之製,亦以德國行之最先。觀今德國就學兒童之數,每人口千人中,占百六十一人。歐、美各國,無能媲美。愛有遊學德國之誌,曾在膠州、上海等處,預習德語。……職現擬自措資費,前往德國,專修文科之學,並研究教育原理,及彼國現行教育之狀況。至少以五年為期。冀歸國以後,或能效壤流之助於教育界。”

  從1907至1926年的二十年間,蔡元培曾先後五次到歐洲遊學考察,居留外國近十二載。其中三次留學德國,前後共計五年多。這期間,他的年齡跨度在40~60歲,可謂是“老學生”。除了第四次(1920年11月至1921年8月)他是以大學校長身份受政府派遣赴歐美九國考察教育外,包括他擔任過教育總長之後的曆次遊學,都是作為普通的留學生,靠譯稿賣文、做家庭教師補貼費用。他說自己曾過“半傭半丐”的生活。他珍惜留學機會,勤奮、刻苦、博覽,涉及哲學、美學、倫理學、心理學、文學、民族學、人類學、史學等許多領域,並且在歐美期間還深入考察各國的教育製度和人文文化。這種潛心學習、研究和考察,不但使他對西方文化有了深入的了解,而且對他的文化觀和教育思想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作用。

  蔡元培明確的學習目的和善於獨立思考、分辨吸收的研究方法,避免了近代許多留學生存在的盲目崇外、不求甚解、生吞活剝的通病。他的融會貫通中西文化的進步文化觀,就是在他第一次遊學歐洲期間開始形成的。蔡元培中西文化觀的一個最基本的觀點,就是要“擇其善者而從之”,反對盲從和守舊,主張對文化要作具體的分析,區別對待。他1921年6月考察美國教育時,在華盛頓喬治城大學的講演中比較了古今中外文化演進的曆史,指出:“綜觀曆史,凡不同的文化互相接觸,必能產出一種新文化。”他特別舉例說:“就在中國,與印度文化接觸後,產出十世紀以後的新文化,也是這樣。”這就包含了要善於吸收外來文化,擇善而從以融會中西文化的思想。在他看來,中西文化融會貫通的過程,也就是文化創新發展的過程。所以他主張要“以近代科學的方法,整理中國固有的學術,俾實用於現代”。可以說,通過學習和吸收外國文化,發展中國文化,是蔡元培文化觀中具有目的性的一個基本要求。他堅決反對對西方文化一概肯定、盲目照搬的錯誤態度,強調對域外文化要重在消化,而消化的作用在於助己發達。他辯證地說明了消化和吸收的關係:“吸收者,消化之預備。必擇其可以消化者而始吸收之。食肉者棄其骨,食果者棄其核,未有渾淪而吞之者也”,不然就會“致釀成消化不良之疾”。他進而認為:“既有吸收,即有消化,初不必別有所期待。例如晉唐之間,雖有吸收印度文明時代,而其時‘易’‘莊’之演講,建築圖畫之革新,固已現其消化之能力,否則其吸收作用,必不能如是之博大也。今之於歐洲文明何獨不然。向使吾儕見彼此習俗之殊別,而不能預為根本之調和,則臭味差池,即使強飲強食,其亦將出而哇之耳!當吸收之始,即參以消化之作用,俾得減吸收時代之阻力,此亦吾人不可不注意也”。這種對外國文化既要吸收又要重在消化的觀點是十分正確的。這裏還要指出,蔡元培主張吸收外國先進文化,絕不是對中國固有文化的否定或妄自菲薄。他認為,中國人向有二弊,一是“自大”,一是“自棄”,二者又往往會互相轉化,這是必須加以克服的不利於文化交流和吸收的心理障礙。在他看來,文化交融是相互的而不是單向的。他指出:“我們一方麵注意西方文明的輸入,一方麵也應該注意將我固有文明輸出。”他強調中外文化交流包括兩點:“(一)以西方文化輸入東方;(二)以東方文化傳布西方。”“今日中外文明,既有溝通交換的機會,我們是格外要留心的。”應當說,蔡元培文化觀的理想境界,是善於吸收外國先進文化,以整理固有文化創造新義,促進文化的發展,推動曆史進步。

  蔡元培的上述文化觀,同樣體現了他所主張的融會中西的教育觀。在蔡元培的教育活動中,從他確立的新的教育製度到健全的人格教育,從教授治校到思想自由原則的提出,都包含了他對西方教育製度和思想的借鑒、吸收。比如,教育救國、學術興國是蔡元培教育思想的一個重要基點,他在闡述這一思想時曾說:“普魯士受拿破侖蹂躪時,大學教授菲希脫為數次愛國之演說,改良大學教育,卒有以救普之亡。而德意誌統一之盛業(普之勝法,群歸功於小學教員,然所以有此等小學教員,高等教育之力也)亦發端於此。”他特別強調:“一個民族或國家要在世界上立得住腳,而且要光榮的立住,是要以學術為基礎的。尤是在這競爭劇烈的20世紀,更要依靠學術。所以學術昌明的國家沒有不昌盛的;反之,學術幼稚和知識蒙昧的民族,沒有不貧弱的。德意誌便是一個好例證:德人在一戰時力抗群強,能力固已可驚;大敗以後,曾不十年而又重列於第一等國之林,這豈不是由於他們的科學程度特別優越而建設力強所致麽?”從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蔡元培教育救國、學術興國主張的思想淵源。又如,“兼容並包、思想自由”,是蔡元培革新北京大學的一個重要的辦學宗旨,這也同他對西方特別是德國大學理念的理解緊密相關。他在三次留德期間,比較充分地體會到學術自由是德國大學觀念中的一個核心觀念,他說:“德意誌帝政時代,是世界著名專製的國家,他的大學何等的自由。”他由此認定:“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學的通例。”他欣賞德國大學那種教學自由和學習自由的風氣,他說:“西洋學生研究學問係完全自動的。德國大學學生聽講與否,學校是不管的,聽講的有時不滿三人,有時一個講堂內,有數百個學生。畢業的年限,也沒有一定的規定,教師對於學生,不過指示幾種參考書和研究的方法罷了。然而德國常有著名的大學者出現,這都是學生自動的研究學問的結果。”他十分感慨地說:“要自動研究學問,才能夠發達個性,個性發達,才有創造的能力。中國學生個性發達的很少,因此對社會多是盲從,這都是平時死守講義,不能自動的研究所養成的習慣而來。”他希望改變這種沉沉暮氣的景況,強調“大學以思想自由為原則”,“此思想自由之通則,而大學之所以為大也”。再如,“養成健全的人格”,是蔡元培關於人才培養的一個基本目標,他認為中國傳統教育隻重“腦部”,單純灌輸知識,這隻能造就文弱書生,無助於身心全麵發達,將來無法擔負建設國家、服務社會的重任。因而他非常重視軍國民教育,重視體育,認為有健全的體魄才有助於養成健全的人格。1921年9月他考察歐美教育回國後對北大學生發表演說時,就把“覺得外國學生最注重體育”,作為九個月考察的第一個感想提了出來。他說:“世界各國除德國外,要算英美兩國提倡體育最力,英國劍橋大學學生競渡的競爭,非常激烈。英國養成學生正當的人格,就是運動;他們的運動,含有一種強迫的性質,但是他們運動的競爭,都取正常的手段,否則即使得勝,也要被人恥笑的。至於美國學生的運動,是各人自己情願,並不用別人強迫。”他語重心長地說:“中國人也應注重體育,須有強健的精神和體力,否則不能抵抗外力的壓迫了。”

  上舉數端,說明學習外國,擇善而從,取融會中西的主張,是蔡元培教育實踐和教育思想的一大特點。

  當然,上述列舉的蔡元培教育思想的淵源和特點,並不是它的全部,但確是反映了它的主要方麵。從這裏我們可以看到蔡元培教育思想的進步性、科學性和時代性。正是這些特點,造就了這位大教育改革家的成就。

  
更多

編輯推薦

1中國股民、基民常備手冊
2拿起來就放不下的60...
3青少年不可不知的10...
4章澤
5周秦漢唐文明簡本
6從日記到作文
7西安古鎮
8共產國際和中國革命的關係
9曆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倫...
10西安文物考古研究(下)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西安文物考古研究上)

    作者:西安文物保護考古所  

    科普教育 【已完結】

    本書共收入論文41篇,分7個欄目,即考古學探索、文物研究、古史探微、遺址調查報告、地方史研究、文物保護修複技術、文物管理工作。

  • 浙江抗戰損失初步研究

    作者:袁成毅  

    科普教育 【已完結】

    Preface Scholars could wish that American students and the public at large were more familiar...

  • 中國古代皇家禮儀

    作者:孫福喜  

    科普教育 【已完結】

    本書內容包括尊君肅臣話朝儀;演軍用兵禮儀;尊長敬老禮儀;尊崇備至的皇親國戚禮儀;任官禮儀;交聘禮儀等十個部分。

  • 中國古代喪葬習俗

    作者:周蘇平  

    科普教育 【已完結】

    該書勾勒了古代喪葬習俗的主要內容,包括繁縟的喪儀、喪服與守孝、追悼亡靈的祭祀、等級鮮明的墓葬製度、形形色色的安葬方式等九部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