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新中國外交史進行研究的學者大都會發現,新中國的第一、二代外交家幾乎全都是在周恩來的身邊成長起來的,或是他戎馬沙場的戰友和部下,或是他舌戰談判台的同伴和助手。在前者的行列中,我們能看到陳毅、姬鵬飛、袁仲賢、黃鎮、王幼平這一個個戰功卓越、將星閃爍的共和國將帥們;而王炳南、黃華、喬冠華、龔澎……這一串串熟悉的名字則構成了後者風華才俊、英姿蓋世的群體。
在後者的行列中,還站著另一位傑出的代表,那就是職業外交家章文晉。
1.周恩來的第五任英文秘書
1944年秋冬之季,世界各地的反法西斯力量先後轉入了對德、意、日法西斯決定性的大反攻,中國軍民在經曆了7年之久的浴血奮戰之後也迎來了抗日戰爭的勝利曙光。就在這個充滿著艱難和希望的日子裏,霧都重慶,紅岩村曾家岩五十號的八路軍辦事處迎來了一位年方30、眉目清秀、溫文儒雅的年輕人。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渾身上下透著一副書生的俊秀和才氣;舉止文雅,談吐機敏,聰慧而不張揚,瀟灑而不淩人。他就是章文晉,當時正應中國共產黨南方局的安排從大後方的貴陽來到重慶,準備前往革命聖地延安。
章文晉剛剛從西南聯大機械工程係畢業不久。在留校任教了一年後,他在昆明機械廠當了一年的工程師,之後前往貴陽,參加抗日紅十字會救護總隊的運輸工作,出任紅十字會的交通處長。那些奔馳在大後方和滇緬公路上的紅十字會救護車,大多都經過他的親手看護。1944年下半年,隨著抗戰形勢的變化,黨開始著手建立自己的兵器機械工業,並且準備在解放區開展新的經濟工作,急需大批受過專門教育的高級人才,南方局決定將留在大後方工作的一批畢業於各高校的黨員撤回延安。章文晉就這樣從貴陽來到了重慶。
章文晉畢業於機械專業。他本人對汽車情有獨鍾,又會修理又會駕駛。這次奉命回延安對章文晉來說真是又激動又歡喜,心中充滿了對人民兵器機械工業的憧憬和雄心。然而,當他來到曾家岩五十號八路軍辦事處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從此開始了轉折。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很快就發現了章文晉這位過路客人的非凡才能一口流暢純正的英語。這正是辦事處極缺的一樣東西!於是章文晉就被半路“截留”了,這一截截斷了他獻身機械工業的宏願,卻截出了他長達半個世紀的外交生涯。
章文晉為人含蓄,平時本來言談不多,本是一副工程師的模樣,但是現在他卻告別了鍾愛的機器和汽車,邁上了職業外交官的舞台。這鬼使神差的“意外”直到半個多世紀後,他的夫人張穎女士還打趣地說章文晉是“站錯了隊,站到外交官的隊伍裏來了”。
紅岩村八路軍辦事處聚集著一支後來構成新中國外交隊伍主體的強大“預備隊”。在國共合作時期,中共長江局、南方局和後來的南京局先後設置了國際宣傳組、外事組和外事委員會等機構,專門負責大後方鬥爭中開展對駐華各國使節、各國新聞人員的聯絡統戰工作,以及談判中的翻譯、秘書工作。王炳南、黃華、喬冠華、龔澎、陳家康等等就是這支隊伍中閃亮的幾個名字。
周恩來當然是這支“預備隊”的直接締造者和領導人。1946年5月,中共代表團隨國民政府還都南京的時候,南京局將原先南方局外事處擴大為外事委員會,周恩來親自掛帥。廖承誌、王炳南出任副書記,喬冠華、龔澎、陳家康、章文晉分別出任研究、新聞、聯絡和秘書四處處長。
在抗戰和第二次國共合作中,周恩來奔走大後方,先後有黃華、龔澎兩位秘書兼英文譯員,陳家康也擔任過一段周恩來的英文譯員,但時間不長,才女龔澎無疑是周恩來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她在周恩來英文秘書這個重要崗位上先後工作了5年。抗戰勝利之後,國共談判的進程日趨艱辛。龔澎還同時肩負著與各國新聞記者和通訊社聯絡的工作,是中共代表團的“新聞發言人”,工作的繁重與艱辛不言而喻。而當時章文晉已經開始為中共代表團擔任一些翻譯和秘書工作,他英文口語與筆頭的功夫在代表團裏都極為出色。經過一段時間認真考察之後,龔澎主動向周恩來提出,讓章文晉接替自己的英文秘書工作。章文晉就這樣成了周恩來的第五任英文秘書。
此刻,正是馬歇爾將軍作為美國總統特使飛抵中國,調停國共軍事衝突的時候。章文晉作為周恩來的英文秘書,有幸和周副主席朝夕相處,共同奔波華中、華北前線,在談判桌上與國民黨和美國特使展開唇槍舌戰、針鋒相對的鬥爭。龔澎慧眼識真才。國、共、美三方的調停談判本來三方各出一名譯員,輪流上場擔當翻譯,但在談判開始後不久,國民黨和美國方麵發現自己派出的譯員根本無法勝任這場談判中激烈爭鬥的翻譯。章文晉憑借自己良好的中文素養和豐厚的英文功底,能夠迅速而準確地在談判桌上架通語言的橋梁。談到後來,三方代表團幹脆“能者多勞”,統統由章文晉出場擔任主譯。
2.儒宦世家:北洋代總理的外孫
人們不禁會奇怪,中共代表團裏怎麽會有這麽一位既深諳中國傳統文化、又精通西方語言文化的傑出人才?!其實,隻要看看章文晉的身世和他的家庭淵源,這個疑問也就不解自開了。
章文晉的家世真可謂複雜到了一絕:
祖父是一個忠誠而頑固的保皇派;外祖父官及北洋政府的代總理;大姑曾任南京國民政府立法委員;父親曾在南開與周恩來同窗同學;姨父是張學良將軍的胞弟;張學良夫人趙四小姐還是他童年的遊戲夥伴……像這個又“黑”又“亂”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係,在“文化大革命”中自然在劫難逃。章文晉被戴上了“地主資產階級孝子賢孫”、“國民黨特務”的帽子,打倒發配到了江西。1969年珍寶島事件後,中蘇在邊境問題上十分緊張。周恩來在與蘇聯總理柯西金機場會談後想讓章文晉恢複工作,參加到即將開始的中蘇談判中來。亞洲司的造反派一本正經地說:
“章文晉的社會關係還査不清,不能恢複工作!”
周恩來不無幽默地答道:
“要把章文晉的社會關係査清楚,那得等到世界大同了!還是趕快讓他回來工作吧!”
章文晉祖籍浙江三門縣海遊鎮,世代書香門第。祖父名山耀,字立光,號一山,18歲考取秀才,然後在杭州沽經精舍潛心研讀10年,深得書院院長、著名紅學家俞平伯的祖父俞曲國先生的器重。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他應試中舉,兩年後登進士殿試,選授翰林院檢討。他相繼擔任過國史館協修等一係列職位。作為近代中國的著名教育家,他還出任過京師大學堂經、文兩科的提調,相當於今天的北京大學係主任,及北京女子師範學校校長。他在家鄉舉辦鄉學的時候,招收農家子弟,免收學費,還給每個學生發兩件藍布長衫衣料,唯一的要求是每年春秋兩季黃魚上市之際,讓家長饋送教師兩條黃魚,聊作“束修”,以示敬師之禮。儼然一副孔老夫子的遺風。
章一山在京為官時,清王朝已是日薄西山,江河日下,老先生在獨自喟歎之餘仍然日夜竭思盡慮地尋找補救之策,他上呈皇上《康熙政要》,洋洋二十四卷,但沒落王朝的大公們終究一個字都沒看。1927年,大學者王國維在頤和園昆明湖投水殉情,作為同室共事的摯友,章一山先生甚感震動,整天鬱鬱寡歡,飯茶不香,甚至也有效法王國維的念頭。章一山對封建王朝的忠誠之深,甚至還有“大義滅親”的舉動。章文晉的大姑章以保青年時離家出走,加入了同盟會,投身於反清的革命活動。章一山知道後勃然大怒,竟然派人把女兒的照片交給清廷警廳以便緝拿歸案。不料警察也傾向革命,把照片還給了他。1928年,章以保被南京國民政府聘為立法委員。
章一山這位滿清遺老,在90高齡的病榻上還迎來了新中國的黎明。1949年1月天津解放,章文晉夫婦隨部隊入城,前往看望已經病入膏肓的祖父,老先生居然精神大振,認為共產黨勝利,國家太平、世界大同有望了!但不久,章老先生撒手西去。
章文晉父親章以昊先生是章家次子,少年即隨家北上,16歲考取天津南開中學。恰好是同一年的春天,15歲的周恩來也隨伯父一家來到天津,也考入了南開中學。章以昊是周恩來的同班同學,他稱周恩來為“老學長”,而周恩來則稱他為“以昊兄”。兩個人的友誼是在話劇舞台上得到發展的。那時候的演員不興男女同台,章以昊就經常扮演女角。周恩來剛開始是布景部的副部長。
有一次演出的時候,章以昊突然有急事被家裏叫回了北平,臨時就讓周恩來“救場”。周恩來的扮相十分俊美,表演也很出色,以後就經常“粉墨”飾演女角了。經過這樣一段同台表演的曆事,周恩來一直對章以昊記憶猶新。說來也巧,1945年8月,為了歡迎毛澤東到達重慶參加國共談判,八路軍辦事處臨時排了一出戲,章文晉也被拉去充數,演了一個小角色。這差不多是章文晉一輩子裏僅有一回舞台實踐,恰好被周恩來撞上。第二天,周恩來笑著對章文晉說:“我認識你父親就是在戲台上,我們曾在南開中學同台演戲;現在看到你也在戲台上!”
章文晉的生母是中國現代市政建設創始人,北洋政府代總理、民族實業家朱啟鈐老先生的二小姐朱淇筠。章朱兩家世交。當年章一山想洵情的時候就把章以昊托付給了朱啟鈐。這門親事早早就已經定下了,操辦婚事全是朱家擔當的。章文晉後來留學德國的路費也是外祖父朱啟鈐提供的。朱啟鈐有八個女兒,六小姐朱洛筠的丈夫是張學銘,就是張學良將軍的同胞兄弟。八小姐早逝,但時常有一位小姐出入朱家大門,不知情者常誤以為是八小姐。其實她是北洋交通部次長趙慶華的四小姐趙倚霞,又名趙一荻。
這個趙一荻就是後來與張學良將軍相愛並且終生相伴的趙四小姐。趙朱兩家是近鄰,四小姐就經常跑到朱家來玩耍,她隻比在外祖父家長大的章文晉大兩歲,兩人是童年遊戲的夥伴,形同姐弟。1989年春,章文晉宴請老朋友陳香梅女士時,忽然回憶起童年時的夥伴,此刻隔海不能相會的趙四小姐,深情地說:“趙四小姐時常到外祖父家來玩,我們從小便很熟識……”
3.德國初會周恩來
章文晉1914年7月生於北平,原名章宏道。他在北平和天津兩地度過了童年的大部分時光。外祖父朱啟鈐給了他最初的啟蒙教育。然後他被父親送到上海讀書,考取同濟大學附中。1927年春,年僅13歲的章文晉在外祖父的資助下遠涉重洋,負芨德國求學,那時他的名字叫章欣。
在德國,這個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故鄉,章文晉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啟蒙並開始了革命的生涯。在柏林求學的日子裏,他完成了中學的全部學業,然後順利地轉入柏林大學學習。在課餘的大部分時間裏,他常去柏林白湖的馬克思主義夜校聽課。不久他積極地參加了德國共產主義青年運動,成為德國共青團中最年輕的異國成員。不過,和章文晉最初的革命生涯緊密相聯的,是另一個馬克思主義組織,德國共產黨中國語言組,成仿吾,這位老革命家在章文晉的成長曆程中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成仿吾早年留學日本,曾任黃埔軍校教官,與周恩來相識。大革命失敗後,成仿吾來到歐洲,先後寓居巴黎和柏林。他經常對年輕的章文晉說:“革命固然重要,你還應該學習自然科學知識。”成仿吾親自輔導章文晉的數理化功課。更為重要的是,章文晉從他那裏進一層加深了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和理解。成仿吾把留德的中國學生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為了活動方便,這個團體起了一個德文化名“弗裏德”(體育俱樂部)。章文晉是這個團體中的一名堅定成員。
在德共中國語言組中,成仿吾(化名石厚生)是年紀最大的成員,章文晉則是最年輕的成員。成仿吾主編中共柏林、巴黎支部機關刊物《赤光》,小小年紀的章文晉和廖承誌也參加了編輯工作。《赤光》最早是周恩來旅法勤工儉學時創辦的。章文晉的德語水平很好,成仿吾也時常誇獎他。他們合作將德文的《共產黨宣言》譯成了中文,這本薄薄的油印小冊子恐怕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傳播史上最早的《共產黨宣言》全譯本了。1930年4月,周恩來赴莫斯科開會,途經柏林,在菲得利西林公園附近成仿吾的簡陋寓所約見德共中國語言組成員,當時還不是黨員的小章文晉也被吸收參加。在那次不同尋常的見麵中,周恩來為大家介紹分析了國際形勢和國內紅軍、蘇維埃的鬥爭局麵。他清晰的思路、透徹的分析和極富感染力的言辭,深深吸引和鼓舞了在場的海外遊子們。章文晉還不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瀟灑的青年革命家就是周恩來。事後,成仿吾告訴章文晉那就是周恩來。在德國的第一次會麵之後,章文晉第二次見到周恩來就是15年後的重慶了。
1931年“九一八”前夕,章文晉和成仿吾化裝成海員從馬賽起程回到闊別4年的上海。章文晉被安排到中共江蘇省委做宣傳工作,參與中學生抗日救國聯合會會刊《中聯日報》的編輯工作。一次,在“飛行集會”中,章文晉受牽連被捕。做銀行家的姑父用重金把他保釋了出來,姑父知道勸說像他這樣見過世麵、久經考驗的少年革命家“洗手不幹”是不可能的。於是就設計欺騙章文晉,說他有肺病,需住院治療。這樣,章文晉就被騙到北平西山療養院,關了差不多整整一年。1935年章文晉考取清華大學機械工程係。不久,“一二·九”學生運動爆發。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後,章文晉隨清華大學內遷到昆明,清華和北大、南開合並成立了西南聯合大學。1938年5月,在程之平的介紹下,章文晉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程之平在新中國成立後,曾擔任駐馬耳他大使、外交部情報司副司長。
4.毛澤東“誤會”章文晉
1945年的夏天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充滿了歡欣、喜悅、希望和驕傲的夏天。4萬萬5千萬中華同胞在忍受了長達14年喪地亡國的屈辱,在經曆了8年浴血抗爭之後,終於迎來了揚眉吐氣的這一天: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全麵無條件投降。抗戰勝利了!消息如疾電般迅速地在神州大地傳播,整個中國,炎黃子孫們都在歡騰、都在雀躍、都在流淚……這是一個民族的慶典,這是一個國家的狂歡!
然而,人們不禁又在問,勝利後的中國又將向何處去?
飽嚐戰亂、饑荒和苦難的中國人,用充滿希望的目光,注視著把握未來中國命運的舵手們。
毛澤東和蔣介石,現代中國政壇上的兩位領袖,在決定中國未來前途的時刻,帶來了他們的預言和構想。
毛澤東在《兩個中國之命運》一文中滿懷信心地寫道:
“或者是一個獨立、自由、民主、統一、富強的中國,就是說,光明的中國,中國人民得到解放的新中國;或者是另一個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分裂的、貧弱的中國,就是說,一個老中國……我們應當用全力去爭取光明的前途和光明的命運,反對另外一種黑暗的前途和黑暗的命運。我們的任務就是這一個!”
蔣介石在國民黨“六大”講話中殺氣騰騰地叫囂道:
“今天的中心工作,在於消滅共產黨!日本是我們國外的敵人,中共是我們國內的敵人!隻有消滅中共,才能完成我們的任務。”在蔣介石的“誠懇”電請之下,1945年8月28日,毛澤東飛抵重慶,親赴這場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較量。正是在這個曆史時刻,章文晉邁出了他外交生涯的第一步。
28日當晚,毛澤東征塵甫卸,來到紅岩村看望南方局的全體工作人員。當周恩來陪同著毛主席走進大門的時候,等候在裏麵的章文晉頓時按捺不住滿心的激動,這是他第二次見到仰慕已久的周恩來。他十分激動地向周恩來講述了十五年前在柏林的那次初遇。“那我們原來是老相識啊!”周恩來也露出了驚喜的笑容。記憶過人的周恩來又馬上回憶起與章文晉的父親章以昊在南開同窗、同台的那些往事來。
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時常外出拜訪和會晤一些外國駐華使節和國際人士。章文晉擔任毛澤東與加拿大駐華大使會見的翻譯。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場合為黨的領導人擔任翻譯工作,盡管隻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他仍然不敢掉以輕心。章文晉精心修飾裝扮了一番,早早就趕到加拿大使館等候著。當毛澤東和周恩來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使館客廳時,章文晉已經等候了很久,他急忙上前來迎接。
會見進行得十分順利,章文晉流利的翻譯為毛主席架通了順暢的語言橋梁。臨近結束的時候,毛澤東起身,彬彬有禮地與使館的工作人員一一握手道別。他走到章文晉麵前,頷首微笑著稱讚道:“這位先生翻譯得不錯啊……”章文晉一身西裝革履、油頭粉麵,架著金絲眼鏡,一副“白領”的模樣。毛澤東顯然誤把他當作加拿大使館的譯員了。
“主席,我是八路軍辦事處的工作人員……”章文晉急著結結巴巴地澄清道。
“哦?”毛澤東回過頭來,與周恩來相對一視,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5.戰鬥在周副主席身邊
1989年春天,一批來自美國的資深中國問題專家會聚在北京大學,他們和中國的同行們研討40年前發生在中美關係中那微妙而沉重的曆史一幕。作為這次學術會議的舉辦者之一、北京大學國際關係研究所所長、已經卸任的中國駐美大使,章文晉在會場上分外引人矚目。人們都知道,他就是那段曆史的經曆者,在周恩來與馬歇爾的談判中,他擔任了翻譯。在會場上,中美兩國學者坦誠相見,對那段曆史的研討不斷地深入,而章文晉卻陷入了記憶的沉思,40年前的那一幕一幕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1945年秋冬,抗日戰爭的勝利還回蕩在人們的心頭,內戰的陰影卻很快籠罩在神州上空。在美國的幫助下,蔣介石積極指揮軍隊搶占地盤和戰略要地,摘勝利的“桃子”,不斷製造與解放區和八路軍的摩擦和衝突。另一方麵,他又玩弄“和平”的幌子,利用美國進行所謂的“停戰”和調停。12月22日,美國總統杜魯門派出的特使馬歇樂將軍飛抵重慶,揭開了美國調停的國共談判的序幕。
周恩來作為中國共產黨的代表,在長達8個月的談判中,與國民黨和美國進行了一場兵不血刃、針鋒相對的外交鬥爭。
“蔣介石想用武力解決一切,我們不會屈服!中國的人心向背是決定一切的!”周恩來斬釘截鐵地對美國特使馬歇爾將軍說道。
周恩來明確地告訴馬歇爾:“蔣介石從來就不希望你的使命成功,他準備大打,就想把你們拖下水。”
他還尖銳地指出:“美國對蔣介石的援助是對蔣發動內戰最大的鼓勵,美國有辦法製止中國的內戰,那就是‘把水龍頭關上’,美國有這個權力的”。
周恩來接過馬歇爾遞過來的香煙,從容地點上火。周恩來從不吸煙,但在激烈的唇槍舌劍、僵死的局麵下,為了緩和氣氛,周恩來空前絕後地破了例。
作為周副主席的英文翻譯和秘書,章文晉緊緊跟隨著他,經曆了每一程旅途的奔波,每一場談判的激烈爭奪:
在華北、華中停戰前線的各個戰場上;
在上海、南京、濟南、武漢、宣化店各地的談判桌前;
在開封花園口黃河上空;
到處都留下了他們為和平辛勞奔走的足跡。在這段歲月裏,周恩來留給剛剛踏上外交舞台的章文晉,不僅僅是談判的技巧、交往的手段和外事的經驗,更多的是發自他身上那無限忠誠於革命事業的獻身精神和震懾人心的人格魅力。
1946年6月6日,蔣介石指使軍隊挑起了對我中原解放區的進犯。為了製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維護停戰協定,挽救和平最後的一線希望,周恩來親自率領三方代表和新聞記者60多人趕往宣化店衝突現場。天下著滂沱大雨,車隊開到黃陂縣十棵鬆河時,山洪已經衝坍了路橋。國民黨和美方代表都表示要折回武漢。但為了爭取時間,周恩來堅持涉水過河。工作人員找來十幾位當地農民,把吉普車和美方、國民黨方人員一一抬過河。
周恩來走向河邊。農民爭上前來要背他過河。周恩來誠懇地說:“鄉親們,你們為了爭取和平,給予我們很大的支持,我很感激你們。二萬五千裏長征,跋山涉水,是我們共產黨的本領,這條河是難不住我的。今天,我不能再麻煩你們了!”
說著,他脫下褲襪,走下寬及百米、水深及腰、水流湍急的十棵鬆河。章文晉在後麵的動作稍微慢了一點,剛剛提起鞋子,周恩來回過頭來,關切地問道:“文晉,能行嗎?”
周恩來照顧到章文晉是一介書生,沒有多少風浪的磨煉,特意回頭關照地問了一句。章文晉明白,這是周恩來對自己的鞭策和鼓勵。他立即加快步伐,緊緊地跟隨在周恩來的身邊……這一幕場景使美國代表白魯德大為震驚。他激動地舉起了胸前的照相機,及時地記錄下了這珍貴的曆史場麵。35年後,章文晉作為新中國的大使來到美國,再次見到了白魯德將軍。兩鬢斑白的老人依然十分動情地回憶起了這難忘的鏡頭,他拿出自己珍藏了許久、視為珍寶的那張照片,送給了章文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