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戴局樂,樂不起來
1963年10月。
徐徐不斷的西風挾著延綿的細雨鋪在巴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把這個燈紅酒綠的繁華都市籠罩在一片沉沉的寒冷和陰霾之中。愛麗舍田園大街飄進來的微風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戴高樂總統,此時的心情就像巴黎的天空一樣複雜、沉重。
歲月在這位以倔強而聞名的第四共和國的將軍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高高的個子、魁梧的身材以及威嚴的軍人氣質,都掩藏不住刻滿皺紋的臉上蒼老而疲憊的神色。高高的鼻梁,使那雙深陷的藍眼睛顯得更加深邃,若有所思的眼神中,似乎流露出絲絲的憂鬱。
作為一個已經衰落的法蘭西帝國的領導人,作為一位法蘭西民族主義者,戴高樂好像總也樂不起來。
與前總理富爾的長談剛剛結束,戴高樂此時陷入了沉思。富爾是他秘密派往北京的總統特使,剛才他向總統匯報了訪華期間與中國總理周恩來就中法建立正式外交關係的原則問題所達成的協議。通過富爾的這次訪華,戴高樂雖然感到法國與中國之間已經達成了同意建交的默契,但是,他也明顯地覺察到中國在法國與台灣關係問題上的嚴正立場與壓力。戴高樂原來的打算是,既要打破法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關係的僵局,促使兩國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又想保持法國與台灣國民黨當局某種低級別的官方關係。從國際關係的角度來看,他認為法國應與美英等西方國家一樣,不放棄在台灣問題上的實際利益,在承認“一個中國”的同時,又要為法國將來的自由行動埋下伏筆。從個人感情因素的角度出發,戴高樂對蔣介石並不存惡感。他曾讓富爾轉告中國領導人,他“沒有忘記他在二戰時曾同蔣介石站在一起”,“不願突然切斷關係”。
不過,戴高樂自己也覺得,所謂與蔣介石的個人交情隻是他的一個借口而已。不用說法國與蔣介石領導的國民政府長期以來關係一直比較冷淡,就是他和蔣介石兩人也從來沒有碰過麵。想到這裏,戴高樂緊閉的嘴唇動了動,露出一絲苦笑。
周恩來已經通過富爾向戴高樂亮出了同法國建交的底牌:中國可以不堅持法國事先與台“斷交”的要求,但在兩國宣布建立外交關係之後,法國必須根據情況事實上斷絕和台灣當局的關係;不解決對台關係問題,對雙方都將是不愉快的。戴高樂知道,“不愉快”意味著什麽。
他下決心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建交決不是僅僅出於兩國關係的考慮。
1958年,戴高樂東山再起,再度出任法國總統,建立了法蘭西第五共和國。他積極維護法國的利益,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致力於重振法蘭西雄風。從50年代末到60年代,中國與蘇聯的關係惡化,美國與蘇聯緩和,中、美、蘇之間關係的變化,使戴高樂感到,接近中國有利於支持他的外交政策。而與此同時,法國與美國的矛盾日益加深。戴高樂從二戰時起就對美國的大國主義行徑十分反感。1963年7月25日,美國夥同蘇、英簽訂了“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後來又同西德結成“特殊軍事關係”。美國的這些措施直接打擊了法國政府外交的兩個支柱——獨立核力量和法德“軸心”,大大刺激了戴高樂敏感的民族主義的神經。戴高樂決心加快改善同中國關係的步伐,以增強法國抗衡美國的力量。在這種形勢下,不惜得罪美國這個“大哥大”與中國建交而同時又因一個小島的問題導致剛剛起步的中法戰略關係別別扭扭,顯然不是他所希望的。再說,經濟的發展正遇到阻力,國內要求發展同中國經貿關係的呼聲也在上漲……
這時,總統辦公室的大門被推開了,從愛麗舍田園大街飄進來的微風帶來一股清新的空氣。戴高樂低垂的眼簾猛地一抬,看見他的秘書正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總統先生,德姆維爾先生來了。”
“請外長先生進來,我有一個重大的決定!”戴高樂幾乎要喊起來了。
2.周恩來秘密授命
1964年初,黃鎮正陪同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外長進行亞非歐14國之行。1月27日中法兩國在瑞士的談判代表共同發表了建交聯合公報。由於法國是第一個與新中國建交的西方大國,所以,這成為轟動一時的國際新聞。
中法建交也是新中國外交的一個重大突破和成就,對當時孤立和封鎖中國的美國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消息傳來的時候,雖然身處異國他鄉,中國政府代表團的成員還是掩藏不住內心的喜悅與興奮,大家歡欣鼓舞,代表團下榻處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但是,身為代表團秘書長的黃鎮,可沒有多少閑暇的時間來自我陶醉。總理的行程、活動,代表團的日常事務,無論巨瑣,都得他組織和管理,忙得他團團轉,腦子裏的弦繃得緊緊的。這天深夜,當他作完最後的安排,拖著疲倦的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不久,周恩來突然派人來叫他去。
“總理這麽晚了要見我,是不是又有什麽急事?”已經習慣了周恩來日常工作的規律的黃鎮下意識地想到,腦子裏的那根弦倏地一下又繃緊了。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向周恩來的房間趕去。敲開房門,黃鎮發現陳毅也在屋裏。憑直覺,他立刻感到自己的預料得到了應驗,可是,再看看周恩來和陳毅兩人都麵帶喜色,樂嗬嗬地和他打了招呼,讓他坐下。這個樣子,不像是有什麽急事呀!黃鎮的心裏頓時猶豫起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
周恩來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黃鎮那充滿疑惑的臉上。他已猜到了黃鎮的心思,於是微笑著打開了話匣子:“黃鎮同誌,今天我們同法國建交了,應該好好慶祝一下嘛!你有什麽想法呀?”
聽周恩來這麽一說,黃鎮心裏頓感釋然,不禁暗怪自己大驚小怪。
“是呀,這樣一來;我們外交戰線的局麵就好多啦!”黃鎮感慨地說。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個半月來的洲際訪問,日程十分緊湊繁忙,中國代表團的這三位領導的心情,還從未像今天這樣好過,心裏一放鬆,話就多了,三個人興致勃勃地就上麵的話題聊了起來。
既然與法國建立了大使級的外交關係,談話自然很快就涉及到派遣駐法大使的問題上來。這時,周恩來一下又把眼睛轉到黃鎮身上來,隨和的目光中增添了幾分嚴肅,直截了當地問道:“讓你去當這個駐法大使怎樣?”
這可大大出乎黃鎮的預料。三年前,他從印度奉調回國擔任外交部副部長,多年的駐外生涯使他感到有點疲憊,因此,特別珍惜在國內工作的日子。他看了看周恩來,然後又以探詢的眼光看了看陳毅。陳毅是他的直接頂頭上司,他自己又是陳毅的左右膀,他指望陳毅替他說話。陳毅見黃鎮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隻見他哈哈一樂,衝他攤開兩手說:“我有啥子辦法喲!總理向我要人,我舍不得也得服從大局呀!”看來陳毅在來之前就已經被說服了。
周恩來見了這個情形,接著對黃鎮說:“法國是第一個同我們建立大使級外交關係的西方大國,十分重要,黨中央和毛主席都非常重視。這個駐法大使,我看你是最合適的人選。”黃鎮笑了笑。麵對著總理的信賴、黨和國家的重托,他個人的考慮和困難是多麽微不足道……
黃鎮夫人朱霖知道他要去法國當大使這件事,已經是代表團回國在成都開總結會的時候了。本來,她在北京因工作原因離不開,原打算不去的。但鄧穎超親自給她打來電話,告訴她有重要的事,一定要來。朱霖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趕到成都,聽黃鎮一說,又急又出乎意料:“在國內呆了還不到三年,工作幹得正痛快,怎麽又出國了?”
黃鎮勸慰她道:“組織決定,還是要服從。這項工作很重要,也體現了上麵對咱們的信任嘛。”
“服從歸服從,可我要跟總理和鄧大姐說。我可不願當大使夫人。”
晚上有個代表團成員的舞會,朱霖覺得是個好機會,碰巧是,她剛到會場一會兒,周恩來就過來邀她跳舞。周恩來的舞跳得很好。那天晚上他似乎興致特別高。朱霖見了,不禁躊躇起來,欲言又止,擔心說出來引起總理的不高興。心裏想著,朱霖腳下的步子漸漸地有點兒亂。周恩來覺察到這個變化,便笑嘻嘻地問她有什麽心事。朱霖這才說:“總理,怎麽又讓我們出去?”
“外交人員嘛,應該四海為家,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屍還。”周恩來仍然舞步翩翩,但臉上已添了幾分嚴肅。
“我不想出去。”
周恩來的臉上微微變了色,不再回答朱霖的話,眼睛望著她身後的地方。
朱霖心裏暗叫不好:“總理果然生我氣了。”在接下來一片沉默的尷尬中,朱霖忽然為自己的任性後悔起來。舞曲結束時,周恩來一言不發地送她回座位。正轉身要走,朱霖趕忙叫道:“總理,我聽您的,當大使夫人去。”
周恩來的臉上又綻開了笑容。
其實,黃鎮早就是周恩來眼中擔任首任駐法大使的不可替代的人選。之前剛見麵的時候,陳毅又去找周恩來想把黃鎮“要回來,”可是周恩來還是一口咬死“已確定的事就不要再變。”
3.中美約會在巴黎
外交官的生涯充滿神秘與起伏,兩國交惡,冷板凳使得你心煩意亂;雙邊友好,熱板凳使你神采飛揚。大使的工作並非僅僅如此。敵對國為了打開僵局,有時不僅在第三方秘密接觸,那其中更多是充滿緊張及警惕,而非像約會情人那樣甜蜜動人。
1964年6月2日黃鎮抵達巴黎,開始了為期9年的使法生涯。
新中國使節的到來,轟動了巴黎的外交界,在當地掀起了一股“中國熱”。黃鎮是中國派往西方大國的第一個大使,自然成為各方矚目的人物。在當時駐巴黎的120多個外國使團中,能夠經常同法國政要交往的使節並不多。中國的使節卻是例外。黃鎮多次與戴高樂總統會談。有時是戴高樂主動約見。朱霖與戴高樂夫人也相互拜會。這在戴高樂掌政時期的法國外交界是不尋常的事。戴高樂總統是極少會見外國使節的。而且法國政府規定,外國使節到任,夫人無需拜會總統、總理或部長夫人,一般也不接受拜會,到法國後不久,黃鎮就同總統以及法國其他許多高級官員、國會議員、社會知名人士建立了友好關係,同時大力促進了中法經濟、技術合作與文化、藝術、教育各方麵的交流。駐法使館的出色工作,大大增強了中國在西歐的影響。
光陰荏苒,一晃黃鎮大使駐法已經有6個年頭了。
1971年7月的一天,國內突然來急電召黃鎮回國一趟。回國後的第四天,黃鎮又匆匆地返回了大使館。這一去一回,速度之快,令使館內的其他外交官都深感意外。再看黃鎮回到使館後,談笑如常,隻是臉上比往常更不時地帶著一點叫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對這一次北京之行,他隻字不提。即使對朱霖,黃鎮也隻告訴她回國途中的一個插曲,在蘇聯簽證時,本來要等一個星期,他等不及,於是說了個謊,說母親去世,急著回去吊唁,蘇聯方麵才破例為他1天就辦下了簽證,其實他父母都已去世40多年。出於外交紀律,朱霖也沒好再問,其他人更是不敢冒昧去探大使的口氣。不過,大家心裏都不約而同地猜到一點:一定是國內有了重大的指示……
7月19日,也就是黃鎮回到巴黎的幾天後,上午8時20分左右,一輛小轎車駛到巴黎區諾伊市中國大使官邸不遠處的一個拐角處停住了。從車上下來一個身材高大的外國中年男人。他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張望。也許因為時間尚早,附近幾條街道行人不多,十分安靜。他迅速關上車門,急步向中國大使官邸的方向走去,他走到官邸大門口時,見門並沒有完全關死。他習慣性地要抬手按門鈴,門卻“呀”地一聲被打開。這個人頓時看見一位神色略顯緊張的中國青年。他於是用法語緩慢地說:
“我是美國武官,我帶來敝國總統致貴國政府的一封信。”
中國青年似乎很振奮,伸出手來與他握了一下,用法語回答道:“我叫韋東,法語翻譯,是黃大使的助手,請您跟我來。”
中年人一閃身進去後,大門砰地關上。兩人穿過花園,來到大使官邸正門,一位年紀稍大的中國官員已候在那裏,與美國武官握了握手,用英語說:“您好,沃爾特斯先生,大使先生正在等您。”
接著,三個人的身影便消失在門裏。
誰也沒有想到,中美交往的一條秘密聯絡渠道,就這樣啟開了它的大門。
原來,尼克鬆於1969年任美國總統之時,美國國力相對衰落,急於從令它頭疼的越南戰爭脫身。蘇聯力量急劇上升,從60年代起走上了一條與美國全球爭霸的道路。尼克鬆與他的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都信奉“均勢”理論,認為要“體麵地結束”越南戰爭,並在同蘇聯的競爭中保持有利的地位,就必須改變同中國的關係,實現美中關係正常化。
與此同時,中國與蘇聯的關係全麵惡化,1969年3月爆發的中蘇珍寶島武裝衝突讓中國領導人感到蘇聯的威脅迫在眉睫。中國出於抗衡蘇聯的戰略需要,也願意改變與美國長期對抗的局麵。
在這種背景下,基辛格於1971年7月9日至11日秘密訪問北京。由於各方麵的原因,美國還不敢迅速公開與中國關係的發展。在台灣問題上中美還不能很快達成一致。基辛格最後同周恩來商定,將巴黎作為今後秘密聯係的渠道,以取代中止了多年的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雙方在巴黎的聯絡代表為美國駐法武官沃爾特斯少將和中國駐法大使黃鎮。
黃鎮7月份匆忙的巴黎——北京之行,就是回國去接受這一項曆史賦予的秘密使命的。
周恩來已告訴黃鎮,基辛格同他約好:沃爾特斯將於7月19日上午8時半左右赴中國駐法大使館與中國大使進行第一次聯絡。黃鎮趕回巴黎的時候,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他還是抓緊時間進行了細致周密的準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主要的工作和活動,他隻讓懂英語的一秘曹桂生和法語翻譯韋東知道和參與。與沃爾特斯的聯絡,翻譯主要用法文,事關重大又有不清楚、沒把握的地方,還要用英法兩種語言問明白。黃鎮特意向他們兩人著重強調了這項工作的重要性和保密性:
“這是中央的重托,除了要不折不扣堅決執行以外,特別要注意保密,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透露。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馬虎和差錯;談話時要多聽少說,傳達中央的信息時不要任意發揮。外交工作授權有限,你們一定要牢記勿忘。”
有關第一次會見沃爾特斯的各項細節,黃鎮把曹、韋兩人叫來一起商量——事先征求下級的意見,是他的一貫作風。如何保密,也是這些細節的中心問題。黃鎮最後決定,為掩人耳目,官邸前院大門半掩著由韋東佯裝在院裏散步,一俟沃爾特斯出現,立即開門將他迎人,以免他在門外等候過久,暴露目標。由曹桂生在官邸樓門口等候,把客人引人客廳。最後,連沃爾特斯來了以後上什麽點心、喝什麽茶等細節,黃鎮也和兩人商量妥當。
於是就發生了前麵的那一幕。
美方的行動也是十分秘密的。與中方聯絡的信息,都由沃爾特斯繞過國務院和國防部直通白宮。沃爾特斯的行動連美駐法大使也不知道。隻有他的女秘書南希小姐知道此事。沃爾特斯單獨駕車來中國大使官邸,總是把車子停在不遠的拐彎處,而且每次都要換個地方。因為他的車牌號碼是CD6,外人一看就知道是美國使館的車牌。
4.外交偵探基辛格
黃鎮作為中美巴黎秘密渠道的中方代表,不僅要與沃爾特斯進行頻繁的秘密接觸,還與基辛格進行了四次秘密會晤。這也是基辛格第一次秘密訪華期間與周恩來共同商定的:如果兩國關係中有十分重要的事宜,基辛格本人將親赴巴黎會晤黃鎮大使。
7月25日,基辛格先是在華盛頓的新聞界露了露麵,旋即搭乘一架軍用專機秘密飛往巴黎。為了不讓控製著巴黎每一個關卡的法國情報機構將他到巴黎的消息捅出去,沃爾特斯已經事先做好了各方麵的工作。他先以美國總統的名義求助於法國總統蓬皮杜,讓他向法國情報機關的最高層通知了內情。基辛格到達巴黎後,由他們安排繞過海關和邊防檢查。當晚,基辛格神不知、鬼不覺地住進了沃爾特斯居住的公寓。沃爾特斯把臥室讓給基辛格,自己則在客廳的沙發上湊合了一夜。
第二天一清早,沃爾特斯即陪同基辛格前往中國大使官邸。為了不引人注目,沃爾特斯從車行裏租了一輛毫不起眼的車子,由他親自駕駛。基辛格則裝扮得像個大偵探:戴一副墨鏡和一頂普通的法國帽,帽沿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張臉。川流不息的巴黎大街上,誰會想到這輛普通的車裏坐的是個當世的風雲人物美國總統的安全事務助理。
有關基辛格第一次來訪,國內已經向黃鎮來電指示。基辛格和沃爾特斯到達中國大使官邸的時候,黃鎮已經信心十足地站在客廳門口迎接他們。賓主們緩步走入客廳就座。客廳裏響著低揚的中國音樂,室內薰了香,茶幾上擺著茉莉花茶、荔枝幹和杏脯,一旁由兩名工作人員端著茅台酒。
這都是黃鎮安排的,接待基辛格的禮賓規格要高於接待沃爾特斯。
開始時是一段禮儀性的寒暄。基辛格談到如何從華盛頓來到巴黎中國大使官邸的情景,黃鎮哈哈大笑,對沃爾特斯連聲稱道:
“你想得周到,保密工作做得好。”
沃爾特斯頗為得意,喜形於色。原來拘束的談話氛圍頓時輕鬆、活潑了許多。基辛格抓住這個時機,對黃鎮表示:“盡管現在中美聯係的渠道還不能公開,但與以前已經不同了,我將可以公開地到北京去和中國領導人會談。美國政府已決定將美中關係建立在新的基礎上。”
黃鎮臉上仍保持著笑容,回答道:“我本人很高興聽到這句話,中國政府同樣有著在新的基礎上發展中美關係的願望,因為中美關係的發展不僅符合我們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也符合世界和平的利益。”
基辛格頷首表示同意。
黃鎮示意工作人員端過茅台酒。他向基辛格提議,為中美關係的發展幹杯。基辛格拿起一杯酒,抿著嘴聞了聞,抬頭對黃鎮說:“很高興又喝到茅台酒了。幹杯!”
“我酷愛茅台酒和中國烹調。”基辛格滿意地看著手中空了的小酒杯,“它讓我想起了半個月前同周總理共進晚餐的情景。”
提起周恩來,基辛格的言語中不禁流露出欽佩之情。在他眼中,周恩來是一個目光遠大、不拘泥於細節的政治家,是他生平所遇到的給他印象最深的人之一。這時,他又風趣地說:“不過,我不知道周總理同我幹杯的杯子裏裝的是茅台酒還是白水!”
基辛格的這句話,引得在場的人無不捧腹大笑。
黃鎮就勢把會談引到正題上來:“周恩來同誌與基辛格博士於10月下旬在北京進行公開會晤。如果基辛格博士要訪華,我們建議您先到阿拉斯加,再從那裏飛往上海。”
5.大功告成
其實,中美巴黎秘密渠道的全部使命,都是圍繞著安排基辛格第二次訪華以及此後尼克鬆訪華的各項具體準備工作展開的。基辛格第二次訪華將是公開的,目的是為尼克鬆訪華作準備。
8月16日,基辛格以同樣的方式再次趕到巴黎的中國駐法使館。這一次,黃鎮向他轉達了中國政府的正式決定:
“我榮幸地轉告博士:我國政府已同意您於10月20日至26日來華進行公開的訪問,為尼克鬆總統訪華作準備並進行政治會談。”
此外,黃鎮還告訴基辛格,周總理將親自同他會談。
具體細節問題的安排還是通過黃鎮與沃爾特斯之間的渠道秘密進行。中美之間一些微妙的意見分歧使這些工作經曆了小小的波折。
沃爾特斯又一次按約定來到中國大使官邸,不過,與往常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準時到,比預約的時間晚了一刻鍾。
“大使先生,今天您的精神特別地好!”沃爾特斯握著黃鎮的手說。他明顯地使了使勁,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黃鎮覺察到了沃爾特斯的不安。
“您也一樣,武官先生……”黃鎮心裏明白,沃爾特斯急於知道他將要說的正題。
沃爾特斯上一次來大使館時轉告黃鎮,美國建議基辛格訪華的新聞預報的發布日期為9月22日、23日或者10月5日,但美方傾向於前者。同時,美國希望基辛格訪華時與中國領導人會談的內容除尼克鬆訪華的有關問題、台灣問題、遠東問題和國際問題以外,還要商談兩國高級人員互訪,包括文化、科技交流問題。
“據我所知,”黃鎮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單刀直入地說,“美國將在9月開幕的聯合國第26屆大會上提出4兩個中國,的提案。這是對中國主權的粗暴幹涉!”
他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以控製好自己的情緒。接著,黃鎮麵帶嚴肅地把中國在台灣問題上的原則立場闡述了一遍,最後才向沃爾特斯表明了中國政府對美方建議的答複:
“因此,美方建議在9月23日前後發表基辛格博士訪華的新聞預報是不合適的,中國政府不能接受。但為照顧美方的需要,中方同意在10月5日各自發表內容相同的預報。”
沃爾特斯認真地聽著黃鎮的話,臉上依舊帶著原來那樣的笑容。
“也許這隻是一個巧合而已……”沃爾特斯聳了聳肩膀,盡量顯得很放鬆的樣子。
黃鎮剛想再次反駁,沃爾特斯已經作出調和的姿態:“大使先生,我可以向基辛格博士轉達你們的意見。這裏並不需要我們決定什麽,重要的是傳遞——讓我們進入下一個議題吧。”
“是這樣的。”黃鎮鬆了口氣,轉身拿起一份準備好的書麵答複材料遞給沃爾特斯。
“很遺憾,我不知貴國為何把第三方麵的問題提出來?中國政府的立場是:台灣問題沒有解決,高級人員互訪以及其他方麵的交流等問題都無從談起。”
沃爾特斯深陷的眼睛詭秘地笑了笑,說:“敝國希望在兩國關係正式建立之前,擴大雙邊聯係的途徑。”
黃鎮搖搖頭表示不同意:“我們希望基辛格博士訪華的時候雙方不要為枝節問題分散力量;我們也相信,在中美雙方的政治問題解決以後,其他問題會迎刃而解。”
隨著基辛格訪華日期的臨近,秘密渠道上的工作更加繁忙、緊張。黃鎮囑咐值班人員:隻要國內有指示來,無論何時,都要立刻通知他。沃爾特斯也幾乎天天登門。談判在艱難的過程中一點一點地取得進展。10月22日,基辛格終於如期對中國進行了第二次訪問,這以後,中美巴黎渠道的工作主要就是對尼克鬆訪華的一些技術性的問題進行磋商,諸如各類隨行人員和機組名單,專機電台功率、頻率、呼號,飛行路線,總統訪問時用的地麵通訊衛星終端和製片、播送中心站全套設備的安裝等等,廣泛而又瑣碎。但這些工作政治性也很強,稍有疏忽就會鑄成大錯。黃鎮對此總是件件親自過問,不允許出現半點差錯。
1972年3月5日中午,沃爾特斯又來到中國大使官邸。這一次,他把車直接從大門開了進去,因為再也不用保密——尼克鬆總統上個月28日剛剛結束他的劃時代的中國之行。根據中美兩國達成的諒解,巴黎的秘密渠道將公開,改由美駐法大使沃森與黃鎮分別為兩國的聯絡代表。沃爾特斯已被任命為中央情報局副局長。今天是他在巴黎的最後一天,黃鎮設宴為他餞行。
七個月來,黃鎮與沃爾特斯共接觸45次,秘密而頻繁的工作交往,在他們之間產生了深厚的友誼。席間,兩人頻頻舉杯:
“我將終身難忘這段與黃大使合作的經曆;在新的職位上,我仍願意繼續為促進美中兩國人民的友好而努力。”
“這項和平的事業,竟是由兩名軍人來完成的!沃爾特斯將軍已經成為我的好朋友,您在合作中表現出來的認真負責、競競業業、嚴守機密、恪守諾言的態度和精神令我欽佩。”
“由於大使先生的協助,我在執行這個沒有先例的任務時才能一帆風順……”
“為我們將來不管在哪兒的第46次會麵而幹杯!”
兩人都深深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那笑容,分明流露著對勝利與成功的喜悅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