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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中美關係的曆史關頭

  1.司徒雷登的心事

  1949年4月23日,一隊隊身穿黃卡其布軍服、頭戴紅五星圓帽的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士兵出現在南京城裏外國使館區的大街上。各國使館緊閉的大門後麵,一雙雙眼睛警惕不安地注視著這支陌生的軍隊。

  中國共產黨軍隊攻占首都南京的消息隨著電波迅速地傳向全國、傳遍全世界……

  華盛頓。美國國務院舉行的記者招待會像炸了鍋,記者們連珠炮似地問道:

  “美國會對中國的局勢進行幹預嗎?”

  “美國將繼續支持中國國民政府嗎?”

  “美國是否打算與共產黨政權進行官方的接觸?”

  “美國會撤走在南京的外交人員嗎?”

  一封封加急電文從國務院飛往太平洋彼岸……

  坐落在南京市上海路與漢口路交界處的美國大使館也因解放軍的人城掀起一陣不小的波瀾,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因為使館的人們發現,大使先生像往常一樣,按時從官邸來到大使館辦公,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

  司徒雷登那高高的身材在臨街的窗前佇立著,與他的實際年齡相比略顯年輕的臉上透出基督徒式的安詳和肅穆。窗外,被綿綿春雨打濕的街道上隻有一些巡邏的解放軍士兵,遠處,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南京城正在恢複她往常的模樣。看著這一切,司徒雷登感到心底湧起一股股異樣的滋味,時而似失落,時而似莫名的亢奮。這就是中國,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從作為一個傳教士再度來到中國,到創辦燕京大學,再到出任美國駐華大使,他一生的事業都和這個國家結下了不解之緣,可結果竟是這樣……

  “不!”司徒雷登在心裏輕輕地喊了一聲。想到這裏,一些令司徒雷登興奮的念頭跳進他的腦海中:……國務卿……艾奇遜……密電……中共領導人……接觸……

  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司徒雷登轉過身,對著正蹲在火盆邊燒文件的一位中年人問道:“傅,你認為周恩來能得知我們的意見和要求嗎?”

  傅涇波是司徒雷登的私人秘書,長得略胖,白晰的臉上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頗有幾分學者風度。司徒雷登許多不便公開的事務都由他去經辦。

  聽見司徒雷登的話,傅涇波將手中剩下的幾份文件放人火盆中,一邊站起身,一邊回答道:“我在香港的時候,給周恩來、鄧穎超等人寫了幾封信,他們應該能收到。嗯——另外,陳銘樞等一些民主派人士不久要赴北平參加中共政權,我看我們也可以通過他們向中共領導人傳達我們的信息。”

  司徒雷登顯得有點不放心:“像陳銘樞這樣的人未必有機會向中共最高領袖當麵表達意見……”

  “周恩來一貫禮賢下士,而且,據說中共主席毛澤東也為人和藹——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是一位教書先生。”傅涇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揶揄似地說。

  司徒雷登點點頭。傅涇波的解釋畢竟給他增添了幾分信心。

  2.毛澤東:“我們再也不會上當吃虧了”

  夜幕中,一輛紫紅色的科力司牌轎車駛入香山東門。

  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乘坐的汽車。自國共和平談判開始以來,周恩來每天的工作日程幾乎都是這樣,白天到北平城內去辦公,直到晚上才回香山的中共中央總部駐地。

  周恩來下了車,立即又鑽進停在旁邊的一輛吉普車裏——小汽車是上不了山的。吉普車緩緩地沿著崎嶇不平的山道爬了一會兒坡,來到一個院子門前停下。

  這個院子就是毛澤東的住所——雙清別墅。周恩來回到香山,一般都先到這裏來向毛澤東匯報工作。

  院子北麵有一排灰白色的房子,中間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大屋。紅漆木板地麵,東邊牆角處放著一張辦公桌,四周靠牆擺放著長沙發和木製的圈椅。這間屋子是毛澤東辦公的地方,兼作會議室和會客廳。

  周恩來走進屋裏,發現毛澤東已在等著他了,便笑道:“主席已經聽到好消息了吧。”

  “嗯”毛澤東笑著,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電文紙,微微地眯縫著眼念道:“英勇的人民解放軍21日已有大約30萬人渡過長江……占領南岸廣大地區,現正向繁昌、銅陵、青陽、獲港、魯港、諸城進擊中。”

  這是毛澤東為新華社撰寫的解放軍渡江作戰的電訊文稿。

  毛澤東抬起頭,高興地說:“蔣介石想拖延時間,重整軍隊,卷土重來。他認為我們好欺騙。可不知道我們也需要這段時間調動軍隊,造船修船呢。他在那邊修防線,我們在這邊架大炮,誰也沒閑著。結果呢,他隻落得個拖延時間破壞和平協定的罪名,什麽便宜也沒沾上。我們利用夜色,利用炮火掩護,一下子就過去30萬軍隊!”

  屋裏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

  周恩來仰靠在沙發上,習慣地用右手拍著扶手,說:“據浦口我軍報告,電訊局要通了南京電訊局的電話,那邊說:‘他們都跑光了,我們等著你們來接收。’國民黨的抵抗比我們預想的要弱得多,接收南京的工作看來宜早不宜遲。”

  毛澤東點點頭:“一俟南京解放,即可電告總前委,指示鄧小平、陳毅二同誌率華東局機關人南京城主持一切,劉伯承率領之軍管會及市政府機關亦早去南京。”

  “南京一旦解放,外交問題就突出起來了。”周恩來接著毛澤東的話說道,“各國大使館仍然留在南京,要看看中共的動向如何。據說李宗仁在一次邀請美、英、法大使參加的茶會上,呼籲美、英、法三國對國民政府的災難不應袖手旁觀。但是三位大使反應很冷淡。他們是準備與我們接觸的。司徒雷登一直在到處找我們拉關係,還讓他的私人秘書傅涇波從香港寫信給我和小超,要求與我們接觸。”

  “美國人這是兩麵做法。我們要廢除不平等條約,要按平等原則進行談判,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特權,我們不承認。他們不甘心,決不會很快改變敵視我們的政策。但是他們在中國有經濟上的利益,有生意要做,還有許多僑民在中國,所以想和我們建立關係。我們的立場是民族獨立,平等相待,在政治上不排外,在軍事上不挑釁。反正各國大使館在那裏,我們既不斷絕,也不急於建立外交關係。如果急於要求承認就會陷於被動。我們雖未與他們建立外交關係,但對僑民還是保護的。生意也可以做,隻要是兩利就可以做,能平等待我們就行。”

  周恩來靜靜地聽毛澤東說,不時俯身作一些記錄。

  “我們和美國文仗武仗都打過。”毛澤東做了一個堅定的手勢,繼續說道,“帝國主義就是紙老虎,你硬一點,他就軟一點,你軟一點,他就騎到你的頭上。中國的事情必須由中國人民自己作主,不容許任何帝國主義再有一絲一毫的幹涉。對於美帝國主義,我們就是要使他明白這一點。對於司徒雷登,我們不承認他是大使,但可以和他進行非正式的接觸,摸清美國的意圖。我們和美國打過交道,一次是赫爾利魏德邁時期,一次是馬歇爾時期,沒有經驗,上了當。有了這樣的經驗教訓,我們以後再也不會上當吃虧了。”

  3.“黃華,你去南京吧”

  黃華懷著激動的心情跨進了中南海新華門。

  這是多麽熟悉的地方啊!不過20年,黃華三進北平,在古都經曆了這個國家最為深刻的曆史變遷。

  1932年,王汝梅,一個血氣方剛的河北青年背著行囊、滿懷著求知的渴望跨進位於北平西北部的燕京大學。那是一個民族災難不斷加深的時期。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東三省、熱河,又把侵略的矛頭對準平、津以及整個華北。國難當頭,熱血沸騰的王汝梅和千千萬萬的愛國學生毅然投身到抗日救亡運動中。1935年12月9日,北平各高校學生在新華門前的示威遊行揭開了震驚中外的“一二·九”運動的序幕。

  就在這一時期,王汝梅選擇了自己的事業和人生目標。1936年夏天,王汝梅從燕大畢業後即奔赴當時革命的聖地——延安,此前,他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將自己的名字改為黃華。

  第二次是在1946年。已經擔任中共中央外事組科長的黃華重返闊別十年的北平,這一次,他是作為北平軍調部中共方麵新聞處處長來的,同時任中共代表葉劍英的秘書。那是去參加一場在“狼窩”裏進行的戰鬥。在周圍,除了有頑固的國民黨內戰派和假“調停”之名行支持國民黨消滅共產黨之實的美國人,還有許多被謠言所蒙蔽蠱惑的中外記者。作為中共方麵發言人,黃華表現得冷靜、不卑不亢,用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擊破了國民黨內戰派們一個個謊言和反動宣傳。11月,中共代表團返回延安。葉劍英在中南海“華北剿總”門前對“剿總總司令”傅作義說:“我們還會回來的。我們下一次將作為北平的主人而來!”(1949年1月,北平解放,葉劍英任第一任市長)

  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總部從西柏坡移駐北平香山。中國革命勝利在望,中共中央決定建立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書記處書記任弼時在挑選團中央幹部時,看準了年輕而又經驗老道的天津市軍管會外事處處長黃華……

  青年團中央委員黃華上任沒幾天,來了一個電話,說周恩來要見他,叫他去中南海勤政殿。

  從延安時期起,中央外事組組長周恩來就一直是黃華的老上級,如今,任弼時把黃華從外事組要了出來,周恩來找他會有什麽事呢?

  “黃華,你去南京吧。”

  周恩來一見黃華就開門見山地說。

  黃華摸了摸亮亮的前額,腦袋裏一時沒拐過彎來。他發現周恩來顯得容光煥發,但說話中仍帶著莊重、嚴肅的口氣。

  “南京剛剛解放。你去南京主持外事處的工作,負責接管國民黨政府外交部和處理有關對外事務。司徒雷登和許多國家的使節留在南京沒有走,想和我們建立聯係。你去南京,可以同司徒雷登進行私人接觸,向他闡明我們的立場。”

  對於從事外事工作多年的黃華來說,這是一項充滿吸引力的新任務。黃華興奮地搓搓手,回答道:“我這裏沒有什麽問題,服從組織分配。可是,任弼時同誌已經把我調到團中央工作了,恐怕一時走不了。”

  “哦……”周恩來略一思考,接著說,“凡事都有輕重緩急,團那邊的工作盡可以讓別的同誌去幹嘛。你在天津工作過,有經驗;你和司徒雷登又有一層師生關係,還是你去南京合適。我馬上就去玉泉山從弼時同誌那裏把你要過來。”

  第二天,周恩來又把黃華叫到他在勤政殿的辦公室。

  “弼時同誌已同意放人,你25日隨南下工作隊去南京。”

  黃華眼中閃著光,高興地衝周恩來點點頭。

  “大的方針你大概都知道,這裏再強調一下。”周恩來說道,“對駐在南京的各國大使館、公使館,我人民解放軍、軍管會及市政府仍本著我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和他們並無外交關係的理由,不要和他們發生任何正式的外交來往,也不要在文字上和口頭上做任何承認他們為大使或公使的表示,但對各國大使館及其中人員的安全,則應負責保護,不加侮辱。”

  黃華問:“和司徒雷登接觸應具體采取什麽形式?”

  “我們和美國沒有正式關係,當然不承認他是大使,我們不主動要求接觸,等他提出,我們同意——要聲明這是私人的、非正式的接觸。司徒雷登這個人有兩重性,與他政府的意圖不符合,他說壞話無關緊要,說好話我們就要考慮。不過,他到底是美帝的代言人,不管他的話如何善意,仍要看它的本質。”

  談話結束時,周恩來問黃華25日動身是否來得及,黃華表示行李都還在天津外事處,恐怕要先回趟天津。

  “我看不用專門跑一趟了。你和工作隊按原定時間出發,到天津時利用停車時間回外事處取行李,應該來得及。”

  這是周恩來的一貫作風,為下級考慮得細致又周到。

  “另外,外交工作要多假想一些問題,不要冒昧,不要無紀律亂出馬。處理一切有關涉外事件必須事先請示報告,不得擅自行動。”

  4.師生情誼與國家利益

  黃華剛到南京,外事處的同誌就告訴他,4月25日有幾名解放軍戰士私自闖入司徒雷登的住處。

  “胡鬧!”黃華聽了有點惱火,他知道,在當前這個節骨眼上,一點點的不當舉措都有可能授人以柄,成為美國擴大事端,進行幹涉的理由。

  “司徒雷登有什麽反應?”黃華忙問道。

  來人回答說,美國使館的工作人員情緒比較激烈,說是侵犯了外交豁免權。一些外國使節很不安。但司徒雷登反應溫和。

  黃華鬆了口氣,又問:“部隊進城前有宣布外事紀律和注意事項吧?”

  “有是有,”來人有點無奈地說,“可是仍有部分幹部戰士沒想通……”

  是啊,我們的戰士淳樸、耿直、嫉惡如仇,三年來,他們的許多戰友、親人都倒在美國製造的飛機槍炮之下;誰都知道,這是一場美國出錢出槍,蔣介石出人的內戰。就在他們要打贏這場戰爭的時候,卻被要求不得隨便動美國人——這可是中國革命的最大敵人啊——反而要“保護”這些人,這麽大的反差,他們一時難以接受。

  三年內戰,在中、美兩國之間築起一堵無形的牆。

  黃華感到肩頭的擔子沉重。

  在牆那一邊的人卻因黃華的到任感到歡欣鼓舞。

  1949年5月6日,司徒雷登采取了主動行動。傅涇波打電話到外事處,要求拜會中共方麵的外事負責人。黃華按照周恩來事先的吩咐,立即同意第一天上午9時30分在外事處辦公室接見傅涇波。

  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中美關係這個微妙的關頭,雙方都以期待的眼光注視著原來的對手,雖然誰也不確定將會發生什麽,但誰都希望對方做出點什麽。

  所以,當傅涇波被引進黃華的辦公室的時候,房間裏的氣氛並未顯得拘謹和緊張。

  “司徒先生得悉您出任南京市軍管會外事處處長後非常高興,希望這是中共方麵同意與美方接觸的表示。”傅涇波這席話既算寒暄,又是一種試探。

  “但是,司徒雷登這兩年多來的言行不得不使我們懷疑他的誠意。”黃華絲毫沒有放鬆口吻。

  傅涇波微微地聳聳肩膀:“一年來,司徒先生和美國方麵漸漸了解了過去對國民黨認識錯誤。美國已經停止援助蔣介石。您大概了解,司徒先生在國外被任命為大使,對外交不內行,對國務院不熟悉,馬歇爾又被國民黨包圍,才鑄成調停失敗的錯誤。這不能過分責備司徒先生本人。這次國民黨撤退前,何應欽希望他去廣州,但他決定留在南京不走,就是希望同中共方麵接觸,這點已獲艾奇遜國務卿的同意。”

  “我們已注意到這一點。不過——”黃華依舊搖搖頭說,“美國應該拿出具體行動來表明他的誠意。”

  傅涇波說:“中美商約可以修改。司徒先生非常盼望與您會見,他希望繼續留在這個位置上,因為現在是美對華政策改變時期,能在‘老校長’手中完成這一轉變,較換個新人好些。”

  這是美方的一個重要表態。黃華的心裏這麽想,臉上卻不露聲色。

  “會見一事,我們考慮後再給予答複。現在的問題在於,美國援助蔣介石的政策造成中國人民重大損失,創痛極深。美國現在尚未放下屠刀,怎麽能期望中國人民恢複好感?空言無補實際,需要美國首先做更多有益於中國人民的事,才能逐步取得中國人民的諒解。”

  傅涇波走後,黃華立刻趕往南京市委匯報會見的情況。

  5月10日,一封由市委轉發的中共中央複電被送到了黃華手中:

  (一)黃華可以與司徒雷登見麵,以偵察美國政府的意向為目的。

  (二)見麵時多聽司徒雷登講話,少說自己意見,在說自己意見時應根據李濤聲明。

  (三)來電說“空言無補,需要美首先做更多有益於中國人民的事”,這樣說法有毛病。應根據李濤聲明表示任何外國不得幹涉中國內政,過去美國用幫助國民黨打內戰的方法幹涉中國內政,此項政策必須停止。如果美國政府願意考慮和我方建立外交關係的話,美國政府就應當停止一切援助國民黨的行動,並斷絕和國民黨反動殘餘力量的聯係,而不是籠統地要求美國做出更多有益於中國人民的事。你們這樣說可能給美國人一種印象,似乎中共也是希望美國援助的。現在是要求美國停止援助國民黨,割斷和國民黨殘餘力量的聯係,並永遠不要幹涉中國內政的問題,而不是要求美國做什麽“有益於中國人民的事,”更不是要求美國做什麽“更多有益於中國人民的事”。照此語的文字說來,似乎美國政府已經做了若幹有益於中國人民的事,隻是數量上做得少了一點,有要求它“更多”地做一些的必要,故不妥當。

  (四)與司徒雷登談話應申明是非正式的,因為雙方尚未建立外交關係。

  (五)在談話之前,市委應與黃華一起商量一次。

  (六)談話時如果司徒雷登態度是友善的,黃華亦應取適當的友善態度,但不要表示過分熱情,應取莊重而和氣的態度。

  (七)對於傅涇波所提司徒雷登願意繼續當大使和我們辦交涉並修改商約的一點,不要表示拒絕的態度。

  5.“今吾與司徒也,聽其言而觀其行”

  黃華電話通知傅涇波,讓他轉告:他將於13日上午8時許以私人身份到司徒雷登的寓所拜會他。這時,他接到南京市委的指示,我軍定於12日夜發起解放上海戰役,但近期來美國不斷增兵青島,必須將美國軍事幹涉中國的可能性考慮在內,與司徒雷登會見時應首先要美軍撤出青島,以觀察美方的反應。

  司徒雷登在他的住所接待了黃華——他昔日的學生,今天的談判對手。30年前,他創辦燕京大學時絕沒想到,這所美國教會大學替共產黨中國的外交部培養了一個“方麵軍”:黃華、楊剛、龔普生、龔澎、柯華、淩青、周南、韓敘、包永清、齊宗華、吳青、楊公素……

  寒暄過後,黃華問司徒雷登解放軍進入他住宅的情況。

  “隻有幾個年輕士兵進來,我見到他們,問他們要幹什麽,他們說看一看,態度還好。就這些。”司徒雷登笑笑,輕描淡寫地說。

  黃華正色說:“我們已經宣布,在軍管期間,解放軍有權進入一切可疑的中外居民住宅檢查。在未同新中國建交前,原外國使節不再享有外交特權,但作為外僑,解放軍自將保護其安全,請你放心。”

  司徒雷登說道:“美國已經停止援助蔣介石,願同未來的中國新政府建立新關係。我已向國務院建議,將上海經濟合作分署所存糧食棉花等物質待上海戰鬥結束後移交中共方麵,以支援上海恢複生產。”

  “糧食、棉花這些物質中共方麵還不能接受。”黃華回答,“美國既表示不幹涉中國內政,就應將駐在青島的海軍艦隻和陸戰隊撤走,以免發生衝突,其他一切問題才能談得上。”

  司徒雷登答應就此事轉告有關方麵。

  上海戰役在激烈地進行,中美之間的接觸也在繼續。5月21日,美國艦隊駛離青島;5月27日,上海解放,停泊在吳淞口的美國艦隊即撤至公海。傅涇波向黃華保證:“你們打到別的地方,美國艦隊也即自該處撤走。”

  6月6日,黃華約司徒雷登和傅涇波到外事處進行第二次會晤。

  司徒雷登首先提出,他將於7月赴上海,隨後回屆述職。

  “按目前的規定,您完全可以按僑民身份到外事處申請,沒有任何障礙。”黃華說道。司徒雷登點頭稱謝,又說:“美方對上次所談軍事問題字字負責。現在美國艦隊的中心已不在中國。”

  黃華指出,台灣附近仍有美艦。司徒雷登則辯稱,開羅會議允許台灣交中國托管,待對日和約簽訂後歸還中國,但對日和會因美蘇誤解,何時召開無法肯定,故法律上台灣尚非中國所有。

  黃華回敬道:“台灣曆來是中國的領土,被日本侵占後,中國人民從未承認,從未停止過鬥爭。台灣現已歸還中國,不容國民黨政府出賣或外國政府借口和約另生枝節。美國如願意恢複中國人民對他的好感,打開兩方外交關係,就必須先撤退一切在華武裝力量,停止援助及斷絕與國民黨逃亡政府的關係,放棄一切有損中國獨立主權和領土完整的政策。”

  “各國使節留在南京,這就表示了對國民黨的態度。國民黨政府將來再由廣州他遷,美國代表肯定不擬隨往。”

  司徒雷登說得很慢,一邊觀察著黃華的反應。

  “國、共兩黨現在各占一部分地區,美國對許多地區的情況很不了解,按照國際法,美國尚不能斷絕與舊政府的關係。如果過去對美國有所謂幹涉內政的評論,今天美國更宜慎重從事,不能表明擁護或反對哪一方麵;所以采取被動態度,等待產生了為中國人民所擁護的民主政府,而這個政府也證明了願意並有力量擔負其國際義務時,問題自然解決。現在運來的美援,是國會去年通過而未運的,所餘無幾,今後再無援助。”

  “我個人看來,政治協商會議可能於打下廣州後召開,聯合政府將由政治協商會議決定產生。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發言人李濤將軍已表明,中共方麵反對任何美援,說明了與各國政府建立外交關係的原則。從責任上講,美國政府應明確斷絕與國民黨政府的關係,停止援助蔣介石,以表明美國放棄已經失敗的幹涉政策。現在美國仍支持反動政府進行反人民的戰爭,建立外交關係無從談起。”

  “我可以轉達你們的意思,”司徒雷登帶著無可奈何的口氣說,“這裏並不能決定什麽。我的任務隻讓我想到燕京大學的校訓4為真理得自由而服務。”

  “中國人民的真理就是獨立、自主!”黃華毫不相讓。

  司徒雷登點頭表示讚同,換了一副口氣說:“可是在美國看來,中國問題不隻是一個對華問題,是關係世界和平的問題。希望我的努力能使美中關係完善地解決。如果有第三國出麵協助,對這個問題也許更有好處。”

  傅涇波插話道:“美中關係獲得解決,可以成為改善中美蘇關係的跳板。”

  黃華搖搖頭,敏銳地答道:“雙邊關係是雙方的問題,中美關係問題不需要第三者參加。”

  “我們都應該實際一點,”司徒雷登見試探沒有成功,立刻換了個話題,“斷絕與國民黨的關係是消極的,更積極的辦法是運用美國自由貿易和經濟援助使中國走上工業化道路。我個人希望當局盡量吸收一切民主開明的人士參加新政府。”

  “我們一貫主張,本國人民有權決定自己的道路,中國政府人員問題純屬內政,不會允許外人幹涉。”

  傅涇波又插問,中國究竟是先工業化還是先共產化。

  “你這個提法不對,”黃華輕蔑地笑了笑,“中國人民今天實行的是新民主主義。這也是中國人民自己的事情,不容外人幹涉。”

  黃華將司徒雷登送到門口,與他握手告別。

  “中國有句古話,‘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與司徒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我們的政策是明朗的,美國應自己作出選擇。”

  6.別了!司徒雷登

  過了兩天,傅涇波來找黃華。

  “司徒先生認為美麵現在很難對中美關係作出正式表示,需他返美後再努力,但這需要知道中共更高級方麵的意見,回去講話才有力量。司徒先生想知道您與周恩來先生有無聯絡,能否向他轉達意見。”

  黃華說,什麽話都可以談,叫傅涇波不必顧慮。他預感傅涇波要提出些重要的問題。

  “司徒先生近日接到副國務卿韋勃來電,看有無可能在他返回美國之前赴北平與周恩來先生會見一次,獲知中共最高層的意見,返美活動將更有力量。司徒先生希望您代為向周恩來先生轉達。”“司徒雷登具體要談什麽內容?”黃華敏捷地問道。

  “今年華北旱災,糧食、棉花供應將有困難,司徒先生希望經濟合作總署的物資能運回中國。他認為,大批借款、貿易對中國工業化會有幫助。”

  黃華一邊聽傅涇波說,一邊在急劇地思考,一個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這是美方一個大膽、積極的建議,如果司徒雷登得以成行,無疑是一種對我們有利的政治姿態。美國是西方國家不承認新中國的“共同陣線”的帶頭人,它態度的鬆動將帶來西方國家的共同反應。

  事關重大,黃華決定立即向中央請示。傅涇波說完後,黃華委婉地答複道:“美國對斷絕與國民黨的關係沒有正式表示,我個人認為他去北平的要求不會得到答應,況且,現在交通尚未恢複,旅途未必方便……”

  1949年6月是一個關鍵的月份,3年來,中國和美國第一次靠得這麽近。然而,她們會彼此握手嗎?

  27日,傅涇波來到外事處,將一封英文信遞給黃華:“司徒先生不知這是何用意,希望您去電北平問明意見。”

  信是燕京大學校長陸誌偉寫給司徒雷登的,大意是告訴司徒雷登,他已會見過周恩來,周恩來表示,司徒雷登如要求來北平訪問燕京大學,可望獲得同意。

  黃華看了看信上的日期,是6月16日。他把信交還給傅涇波,答應將向周恩來請示。

  28日,黃華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中共中央接到8日黃華的匯報,認為可以對美方的試探做出更積極的響應,同意司徒雷登以私人身份回燕京大學過生日。周恩來指示黃華轉告司徒雷登,他希望與中共最高領導人會晤一事亦有可能。

  一切進展順利,眼看水到渠成。

  然而,就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美國人退卻了。

  7月2日,傅涇波又來到外事處——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到這裏。

  黃華在等著他答複美方的決定。

  傅涇波把眼鏡向上扶了扶,慢騰騰地說:“艾奇遜國務卿昨天來電令司徒先生須在7月25日以前趕回華盛頓,中途不要停留。國務卿認為,國會內部派別複雜,決定司徒先生現在不去北平,以免引起非議,回國短暫停留後即返回中國,屆時可以去北平。”

  屋子裏寂靜了幾秒鍾。對這個答複,黃華感到有點意外,他清清嗓子,冷冷地回答:“北平是根據司徒雷登之請而同意他去訪問燕京大學的,去與不去由他自己決定。”

  “司徒先生想知道他返美後如何與中共方麵保持聯絡。”

  “現在還考慮不到聯絡的需要。”

  8月2日,一架美國軍用C一47型運輸機從南京機場緩緩起飛向東飛去。司徒雷登透過機窗看見陸地顯得越來越灰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終於,他眼前隻剩下一片湛藍色的海洋。司徒雷登的後麵,一扇大門徐徐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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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