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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在“文革”風浪中

  1.痛失愛妻龔澎

  經曆了“文革”中最瘋狂的那段歲月,喬冠華的夫人龔膨由於不斷挨批、勞累過度,精神和心理上都深受刺激,身體狀況越來越糟。1970年終於病倒了,大麵積腦溢血使她那充滿智慧的大腦再也無法思考了。

  龔澎是外交部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人物。周恩來極為欣賞和器重她,外交部一成立便委任她作新聞司司長。從此龔澎在新聞司獨領風騷14年。她是出色的新聞發言人和外交活動家。出席日內瓦會議,她是主要發言人。1961年第二次日內瓦會,她是中國代表團首席發言人;1963年隨周總理出訪亞非14國,她還是主要發言人。她始終受到新聞記者的歡迎和尊敬。在部裏由於她能幹而又謙和,為人正直而受到同事的尊敬,提到龔澎,可以說是有口皆碑。

  在“文革”動亂年代,她始終堅定信念不低頭,寧折不彎。喬冠華被外語學院造反派揪走後,有一天偷偷打電話回家問:“造反派逼我寫揭發材料怎麽辦?”龔澎斬釘截鐵地說:“什麽東西也別寫,你要是寫了就不要再進家門。”而她自己挨鬥時也是充滿了對造反派的蔑視:“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一次被批鬥後,她特意買了一張豎版毛主席手書體語錄:“勇敢、堅定、沉著。在鬥爭中學習。為民族解放事業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一切!”並把它釘在門上,站在它旁邊“合影”留念。這不正是龔澎高尚品格的鮮明寫照嗎?

  此刻,她靜靜地躺著,隻有床邊的儀器和身上插著的管子還表明她的心髒在跳動。周恩來來了,他默默地站在床邊,眼裏含著淚水,慢慢俯下身,把手指搭在龔澎枯瘦的腕上,細細感覺那脈搏微弱的跳動。龔澎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外交部女性的一麵旗幟,還有許多事等著她去做,她可以作副部長,可以為自己分勞多少啊!周恩來親自參加會診,指導作出醫療決定。然而他清楚,龔澎昔日的風采無法挽回了。他曾對來看龔澎的章文晉夫人張穎難過地說:“看來沒有希望恢複知覺了!”然後輕輕地離去。

  腦顱手術過後,無情的刀痕深深刻在龔澎美麗的麵龐上,更深深地刻在了周恩來和喬冠華那本已傷痛的心上。周恩來抑製不住內心的悲痛:“我不願看到龔澎這個樣子,看了我就難過,以後我不來醫院看她了……”聽者無不動容,還有什麽話能比這更能表達總理此刻的心情?

  國家處於危難之中,奸臣當道。總理正需要龔澎這樣的棟梁之材來支撐將傾的大廈,一個個戰友倒下了,現在又輪到了龔澎……更具悲劇色彩的是,許多人在最黑暗的逆境中頑強地挺立著,戰鬥著,然而就在希望的曙光已經亮起,金光大道就在眼前,他們剛剛開始新的事業的時候,倒下了。龔澎就是這其中的一員。她經受了種種的壓力、折磨,但沒有喪失鬥誌,也沒有去尋求徹底的解脫,她始終朝著堅定的理想與信念邁進。不幸的是在她恢複工作不久,病魔把她擊倒了。

  1970年9月23日,《人民日報》第四版刊登了一則電訊: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外交部部長助理龔澎同誌,於1970年9月20日因病逝世。龔澎同誌1936年參加中國共產黨,終年56歲。

  龔澎同誌患病期間,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同誌,曾前往醫院看望她。

  喬冠華悲痛欲絕,夜夜難眠。他與龔澎共同生活、戰鬥二十多年,從重慶至南京,從上海到香港,最後來到北京,成為一對耀眼的夫妻外交家,名聲響譽海內外。如今生活上的伴侶、工作中的益友離自己而去了,種種往事盡現眼前。望著龔澎一張張照片,喬冠華禁不住放聲痛哭。此後的一年多,他一直都很消沉,人也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物在人亡無見期,喬冠華悲傷過度,身體垮了,住進三〇一醫院進行休養治療。

  喬冠華一定失望和沮喪到了極點。不僅為龔澎,也為自己。龔澎在政治上比他強得多。這“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的年代,人們所做的隻有批判、譴責和被批判、被譴責。而他,喬冠華,失去了愛妻龔澎之後,路在何方呢?

  2.協助周恩來,開啟中美關係大門

  1969年是個轉折點,而大多數中國人並未充分意識到它的意義所在。一切都正在靜悄悄地改變。

  盡管中共九大的召開標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到達了巔峰狀態,但此後,它不可避免地要開始走下坡路了,最瘋狂的歲月隨著紅衛兵運動的解散而遠去了。

  珍寶島的槍聲再一次使中國領導人震驚,自從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後,勃烈日涅夫主義的現實威脅第一次真切地擺在了他們麵前。毛澤東、周恩來交給“二月逆流的黑幹將”陳毅、葉劍英、徐向前、聶榮臻四位元帥一個秘密任務,以座談會的形式研究國際問題,在中南海每周一兩次,嚴格保密。在經過研究之後,陳毅向中央提出,大戰短時期內打不起來,建議重開中美大使級會談。

  一月,理查德·尼克鬆就任美國總統。此時美國在越戰泥沼中越陷越深,國內反戰運動異常高漲,在汽車保險杠上貼的最流行的口號是“要愛國,不要作戰”。尼克鬆決定要從亞洲收縮了,他在關島發表了一篇演說,提出“關島主義”,要亞洲人打亞洲人。

  國內和國際形勢在這時給中國提供一個機會,那就是打破20年的僵局,開啟中美關係的大門。

  1970年1月20日,中美華沙大使級會談恢複。雖然由於3月柬埔寨發生朗諾政變而中斷,但是中美接近的趨勢已經不能阻擋了。蘇聯的巨大威脅使中國需要利用美國予以製約,美國要想結束越戰,沒有中國發揮作用是不可想象的。雙方不斷通過法國、羅馬尼亞、巴基斯坦三條渠道傳遞信息。毛澤東在10月1日拉著斯諾的手站在天安門城樓,明白無誤地告訴美國人,中美關係進程將由他親自掌舵。巧合的是,4天之後,尼克鬆對《時代周刊》雜誌表示如果在他有生之年還有什麽事要做的話,那就是到中國去。雖然此時他並沒有讀懂天安門城樓上那東方人特有的暗示。他們不謀而合了。

  1971年4月,在日本名古屋參加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的美國隊應邀訪華。小球推動大球,“乒乓外交”成為周恩來的精彩之作。

  7月9日,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博士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巴基斯坦飛到北京來完成他的“波羅”行動。周恩來帶領黃華、章文晉、韓敘、冀朝鑄、熊向暉,還有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與基辛格舉行了坦誠而友好的會談。7月15日,雙方同時發布了震驚世界的公告:

  周恩來總理和尼克鬆總統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博士,於1971年7月9日到11日在北京舉行了會談。獲悉尼克鬆總統曾表示希望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周恩來總理代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邀請尼克鬆總統於1972年5月前的適當時間訪問中國。尼克鬆總統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中美兩國領導人的會晤,是為了謀求兩國關係的正常化,並就雙方關心的問題交換意見。

  在最初的中美接觸當中,喬冠華做了些什麽工作,我們並不太清楚。他的重任是中蘇談判。根據1969年9月11日周恩來和蘇聯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在首都機場會談中達成的諒解,中蘇就邊界問題進行談判。中國方麵談判的領導分成一、二、三線。第一線是喬冠華、柴成文,第二線是代外長姬鵬飛、總參謀長黃永勝,第三線是周總理。喬冠華實際就是代表團團長,負責麵對麵地與蘇聯代表團團長、蘇聯第一副外長庫茲涅佐夫談判。這是一場艱巨的馬拉鬆式的談判。

  在當時,蘇聯的大軍壓境是更為現實,更為緊迫的事,也許正因如此,中央派喬冠華、姬鵬飛負責,而把同美國人打交道的差使交給黃華、章文晉。而且喬冠華在1971年5月因咳血肺結核舊病複發住院,7月才出院,或許這也是一個原因使得喬冠華沒有能過多參與中美接觸。

  10月,基辛格第二次來華,為尼克鬆訪華最後敲定日程安排。這一回,喬冠華隨同周恩來與他進行了會談。因為不涉多少原則性的實質問題(這些要等尼克鬆親自談),會談進行也很順利,氣氛也極為熱烈,周恩來甚至抽出時間和基辛格的一大班人馬進行親切的非正式交談。

  10月26日,基辛格要乘“空軍一號”專機回國了,周恩來把他送到釣魚台國賓館門口,麵露笑容,輕鬆地用英語同他道別:“博士,歡迎你很快回來共享會談的愉快!”這著實令基辛格驚奇和喜悅。他哪裏知道,聯大表決結果剛剛傳來,恢複中國在聯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並立即把國民黨集團代表從聯合國一切機構中驅逐出去的23國提案以壓倒多數通過(76票讚成、35票反對、17票棄權)。周恩來沒有讓他難堪。

  在駛往機場的途中,喬冠華想故意逗一逗基辛格:“博士,你看今年這屆聯大中國能恢複席位嗎?”

  “恐怕不行”,基辛格不假思索地說,“估計明年尼克鬆總統訪華後,中國就能進去了”。

  喬冠華仰起臉來,爽朗地哈哈大笑,“我看不見得吧?”

  四個月後,1972年2月21日,尼克鬆總統在先期專程去上海迎接他的喬冠華、章文晉等陪同下,飛抵北京。尼克鬆微笑著走下舷梯,遠遠地向周恩來伸出右手。歡迎儀式是簡單樸素的,天安門廣場也沒有上千上萬群眾手舉鮮花夾道歡迎。在內部的報告中,他還是帝國主義頭子。但不管怎樣,尼克鬆開始了他“改變世界的一周”。

  喬冠華是起草聯合公報的主要參加者。會談是極其艱苦的。周恩來與尼克鬆談,喬冠華與基辛格談。他們仔細地推敲公報草案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尤其是在敏感問題上。雙方在這種問題上互不相讓,往往形成僵局,會談氣氛也很緊張。而這時總是要活躍一下氣氛,談點別的,說幾句俏皮話,或者就幹脆不談了,去吃烤鴨。有一回又談僵了,喬冠華衝著基辛格一樂,說道:“博士,你是在德國出生的,我是在德國獲得博士學位的,我們應該有共同點。但在德國哲學裏,我喜歡黑格爾的辯證法,你喜歡康德的‘自在之物’,這大概是我們不能取得一致的原因吧!”

  台灣問題是最突出的難點。雙方的立場可謂相差十萬八千裏。每一個措詞、用語的不當都將涉及中國的主權問題和中國政府的合法地位。“基喬會談”耗費心思最多的也在這上麵。一個個不眠之夜就在字句、行文的細微差別的爭論與協商中度過。喬冠華自己後來回憶道:“從2月22日到27日,幾番爭執,幾番協商,幾個不眠之夜,加起來是一百多個小時。不是親自參與的人,不可能了解這個聯合公報中的一些行文,其一詞一句曾是經過怎樣的修改,最後怎樣達成協議的……這些細微的差別顯然不屬於語言學,而是外交學和政治學。”

  在公報中,雙方用平和的語言各自闡述了立場,周恩來無疑是最大的成功者,喬冠華在協助周恩來開啟中美大門的過程中也付出了巨大的心血。這對他當時孤獨的心情多少是點安慰。

  3.聯合國的喬旋風

  毛澤東在1971年曾說,中國這一年取得了兩大勝利,“一個是林彪倒台,另一個就是恢複聯大席位。”

  1971年10月25日晚,紐約聯合國總部一片歡呼聲、掌聲“我們勝利了”、“中國萬歲”。興奮的代表唱起了歌、跳起了多姿的民族舞蹈。這是一個曆史性的時刻,聯大會場像是刮過一場龍卷風。阿爾巴尼亞、阿爾及利亞等23國提案以壓倒多數獲得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贏得了屬於她的席位。

  這是一個多麽艱辛曲折的過程。1943年10月30日中、蘇、美、英在莫斯科發表《四國普遍安全宣言》開始發起成立普遍性國際組織,經過1944年敦巴頓橡樹園會議、1945年雅爾塔會議和舊金山會議的討論完善,於1945年10月24日正式成立聯合國。中國是51個創始會員國之一和安理會五大常任理事國之一。1949年蔣介石國民政府被推翻,但還長期霸占在聯合國的席位,中華人民共和國遲遲不能恢複自己的合法權利。對於究竟由誰代表中國,聯大幾乎每年都進行表決:

  美國長期操縱聯合國表決機器,利用它的多數阻撓把中國代表權問題列入議程,隨著亞非新興國家不斷湧入聯合國,支持中國的票數越來越多。正當美國愁眉苦臉的時候,日本提出把中國恢複席位作為“重要問題”來討論,這樣一來隻有獲得三分之二的多數才能通過。美國大喜過望,由此進入到從程序問題上保衛台灣地位的階段。

  然而中小國家與日俱增,美國的後院拉美也“侵入了時髦的第三世界主義”,就連北約盟國都一年比一年不聽話,英、法自不待言,而加拿大在1970年10月13日與中國建交更加劇了美國的不安。美國拋出了最後一張王牌:“雙重代表權提案。”即接納中華人民共和國,不驅逐台灣,實際上就是在聯合國內製造“兩個中國”。基辛格把這個方案帶到了北京,遭到周恩來斬釘截鐵的拒絕,“中國不是聯合國會員國的時間很長了,中國還可以再等”。

  1971年9月的第三個星期二,二十六屆聯大開幕了。基辛格訪華及尼克鬆即將訪華的公報對提案的辯論形勢產生重要影響。既然你們的總統都可以去中國,我們為什麽不能投讚成票歡迎中國呢?美國的指揮棒有些不靈了。美國的提案除盧森堡、葡萄牙和希臘外,所有北約盟國都反對或棄權,它的失敗不可避免地到來了,中國的勝利不可避免地到來了。23國提案以76票讚成、35票反對、17票棄權獲得通過,出現了開頭的那一幕。

  聯合國秘書長吳丹來電邀請中國派團出席聯大。

  喜訊對於中國來說是出乎意料的,沒有思想準備。外交部經過討論,決定不出席這個“資產階級反動派的講壇”。毛澤東說話了:“要去,為什麽不去,馬上就組團去,這是非洲黑人兄弟把我們抬進去的,不去就脫離群眾了。”隨後,他老人家又親自點將“喬老爺當團長”。

  喬冠華獲此殊榮,欣喜若狂。20多年他出國不少,可都是顧問、陪同,這回自己作團長去聯合國,總算是獨當一麵了。

  周總理為代表團的派出和製訂出席大會的政策方針日夜操勞。11月5日又接見了代表團,他叫著每一位成員的名字,詢問他們的情況。

  “你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工作,國內作你們的後盾嘛!”總理麵帶微笑,又加重了語氣。

  “你們去的不是別的國家,而是美國!大家要明白這一點。你們去了之後要同廣大亞非拉國家站在一起,支持他們的正義鬥爭。”

  周總理最後審定了代表團團長在聯大的發言稿,詳細談了出席大會的原則精神和政策方針。他還談到了服飾,臉色莊重:

  “在出席正式會議時,要穿中山裝,不要穿西服。你們可是代表中國啊!”

  在動身的前一天,11月8日晚,毛主席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親切會見代表團領導和主要翻譯。他顯得特別地高興:

  “美國可是一個複雜的地方啊!我們進了聯合國,要采取阿慶嫂的方針,不卑不亢,不要怕說錯”,主席頓了頓,“當然要搞調查研究,但不能什麽都調査好再說……要好好研究聯合國,盡快熟悉。”

  提到第二天代表團就要出發,毛主席大手一揮:“這是件大事,送代表團的規模要擴大,規格要提高,全體政治局委員都去。”

  11月9日,喬冠華率領中國代表團乘機離京。首都機場鑼鼓喧天,周總理率領全體政治局委員、黨政領導和首都群眾四千多人熱烈歡送。駐京60多國外交使節和參加中蘇邊界談判的蘇方團長也來送行。喬冠華一直都咧著嘴笑,不斷揮手致意。總理和每一位成員握手,握得很重、很用勁。

  代表團共約50人。團長喬冠華;副團長、駐聯合國常駐代表:黃華;代表:符浩、熊向暉、陳楚;副代表:唐明照、安致遠、王海容、邢鬆益、張永寬。代表團成員中還包括今天我們已經很熟知的外交官,像侯誌通、過家鼎、施燕華、吳健民、黃士康、李鬆齡、趙維等。唐聞生和章含之是主要英語翻譯。起草文稿的秀才有周南、丁原洪、李文泉等。可謂精英薈萃。

  飛機是繞道巴黎再飛紐約。去巴黎的途中,上來一些外國記者,圍住喬冠華拍照提問。喬老爺灑脫如昔,應答如流,人群中不時爆發陣陣笑聲和掌聲。吳妙發先生記錄了當時情景:

  記者:喬先生,你作為中國出席第26屆聯大代表團團長,對大會通過恢複中國席位的決議有什麽想法?是否感到突然?

  喬:我一點也不感到突然。用中國的一句成語來說,這叫“水到渠成”,聯合國作為國際機構總不能把中國這麽一個泱泱大國老是排斥在外吧。有的國家的外交不是采取現實主義的政策,像駝鳥一樣,把身子往沙堆裏一鑽,以為就自得其樂呢!其實呢?它往沙堆裏鑽得愈深,就愈顯得它不聰明。臀部還露在外麵嘛!記者:你指的是誰?

  喬:各位都是聰明人,還要我明言嗎?

  記者:你覺得這次聯大決議對今後的中美關係會有什麽影響?喬:還是一句老話,中國采取現實主義政策,希望對方也采取現實主義政策,那麽事情就會好辦得多……我很愛好地圖,有空時經常拿出來看看,從來沒見過哪個國家的領導人講不承認一個真正的國家,這個國家就從地圖上消失了這樣荒唐的事情,你們是記者,通曉事理。沒有這個道理,是不是?……

  記者:中國代表團將怎樣開展自己的工作?

  喬:……對聯合國的許多事務,由於多年的阻撓,說老實話,我們很不熟悉。我們要老老實實地學習,盡快熟悉聯合國有關事務,作出中國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之一應有的貢獻。

  飛越大西洋的時候,喬冠華激動萬分,寫下《過大西洋》詩:一九七一,十一月十一,萬裏大洋橫渡,一望長空盡碧,此去欲為何?擒虎子,入虎穴。

  11月11日上午,中國代表團微笑著飛過大西洋,到達美國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眾多友好國家的代表,聯合國秘書處官員、紐約市長的代表等候在機場。幾百名從各地趕來的華僑打著“WARMLY WELCOME OUR DELEGATES FROM MOTHER 一LAND (熱烈歡迎祖國的代表)”的橫幅,用英語、粵語、潮州話向代表團致意。許多人眼中含著淚水,不斷揮手致意。他們在寒風中已經站了三個多小時。

  喬冠華在機場發表了簡短、熱情的講話,他說:“中國將在聯合國裏同一切愛好和平和主持正義的國家的代表一道,為維護國際和平和促進人類進步的事業而共同努力。”他還說:“美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中美兩國人民有著深厚的友誼,我們願借此機會,向紐約市各界人民和美國人民表示良好的祝願。”

  代表團下榻羅斯福飯店,先期到達的高梁等6人將14層全部租用,共72個房間。大批花籃擺在走廊,一百多人擠在馬路上觀看五星紅旗升起,旅館經理帶來多層大蛋糕歡迎代表團。

  第二天,緊張的工作開始了。喬冠華在聯合國禮賓司司長賽能·考爾陪同下,拜會本屆聯大主席,喬冠華非常坦率地說,“中國代表團的成員還沒有齊全,對聯合國當前的情況也不十分熟悉,所以也許不能立即像所期望的那樣積極活動。”這種審慎立場外國記者評述,聽了“使人有點感動”。隨後又到魯瓦醫院探望住院的聯合國秘書長吳丹。13日晚舉行招待會,感謝23個提案國和其他友好國家代表團。19H年11月15日,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日子。當中國代表團喬冠華、黃華、符浩、熊向暉、陳楚第一次出現在聯合國會議大廳時,會場沸騰了。友好國家的代表擁來與他們握手。大會主席馬利克致歡迎詞,稱“這是具有曆史意義的時刻”。隨後各國代表紛紛登台致詞,一共有57國。大會一直開到晚上六時四十分,曆時約6小時。情緒最熱烈的是23個提案國,就好像是自己國家的喜事一樣。匈牙利外長竟用中文致詞歡迎。美國代表布什的措詞很客氣,但隻有一分半鍾。日本則更短,中川先生隻說了123個字。喬冠華微笑著,十分專注地通過助聽麥克風傾聽發言。有一次他瀟灑豪放地大笑起來,新華社記者錢嗣傑搶拍下來,任何人看了那張照片都會被喬冠華的那種自信、那種揚眉吐氣的抑製不住的喜悅所感動。最後,喬冠華健步走上講台。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聲響徹大廳。這是從心底發出的歡呼,從此聯合國不再是美蘇隨心所欲的表決機器,小國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表達自己的聲音。喬冠華沉著地取下眼鏡,清晰而緩慢地宣讀那2600字的發言,會場鴉雀無聲,所有的人屏氣凝神,生怕漏掉一句話。他表現出堅定與自信,坦率與誠實。講話全麵闡述了中國政府在一係列重大國際問題上的原則立場。他宣布中國將同一切愛好和平、主持正義的國家和人民站在一起,為維護各國的民族獨立和國家主權,為維護世界和平、促進人類進步事業而共同奮鬥。

  喬冠華結束演講後,大廳裏爆發出更為熱烈的掌聲,幾十個國家的代表又排著長隊同他握手表示祝賀。由於握手次數太多,喬老爺的手都有些腫了。共同社的記者稱這篇講話“是不折不扣地在聯合國曆史上最重要的演說之一”,南斯拉夫報刊評論道“喬對超級大國的譴責成為聯合國的最強音”。

  第二天,美國報紙登了一幅漫畫:美國代表布什和蘇聯代表馬立克愁眉苦臉地坐在辦公桌前,喬冠華將一碗米飯扣在他倆頭上……

  當然,也並不是所有的人對中國代表團的到來熱烈歡迎。有幾個五大三粗的美國漢子就來到代表團駐地,高舉“黃華、陳楚投奔自由為時不晚”的橫幅標語大喊大叫;還有個別分子爬到對麵朱麗亞特音樂學院的頂樓上往下扔臭雞蛋、西紅柿。後來聽說這些人可不是白幹,每位能得20美元,外加一頓免費午餐。

  4.短暫的輝煌

  當兩位美國黑人,28歲的喬治·鮑德溫和24歲的威拉德·博迪把一麵長1.2米、寬1.8米鮮豔的五星紅旗升上聯合國旗列自北端起第23根旗杆,標誌著幾億中國人已經堂堂正正地登上了國際舞台。

  當喬冠華邁向聯合國大會的講壇時,他也正邁向人生的輝煌。每年的金秋時節,他都要在這裏灑下豪氣、歡笑和壯美的詩篇。

  1971年陳毅曾設家宴請葉帥、王震作陪,為喬冠華餞行。1972年喬冠華去參加27屆聯大時,陳老總已告別人世。喬冠華傷感萬分,作《懷人》一詩:

  去年出國時,蕭瑟門前柳。

  落葉下長安,共飲黃花酒。

  今年出國時,景物仍如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青衫袖。

  這一年聯大較為平淡,沒有大事爭來爭去,喬冠華回國途中順訪英、法兩國。在倫敦他寫了題為《訪英》的短詩:

  大雨傾盆離紐約,萬家燈火到倫敦。

  問君何事最難忘?革命情誼比海深。

  他懷著崇敬的心情拜謁了馬克思墓,麵對逝去的偉人,喬冠華感慨萬分束發讀君書,今來展君墓。

  四顧皆荒涼,獨此多花朵。

  有花無花小事爾,人心向背事才大。

  八十九年如逝水,唯有君思翻帝座。

  紅旗招展古神州,非君之故更誰何?

  我亦從君四十年,謁君涕淚雙滂沱。

  大錯小錯千千萬,赤膽忠心信無過。

  遲早終將見君去,促膝暢談當有所。

  來日方長吾即歸,且獻鮮花寄微慕。

  這可以說是他內心世界的自白與總結。滿腔的抱負與才華可以施展,麵對馬克思,他無愧矣。

  27屆聯大前,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喬冠華又參加中日建交談判,結束了兩國之間的不正常狀態。1973年初,喬冠華與美國助理國務卿詹金斯商談建立美國駐華聯絡處一事。8月他又被指定起草中共十大政治報告的外交政策部分。在十大上,他當選中央委員。隨即又率團出席28屆聯大。

  這屆聯大很熱鬧。喬冠華“鬥誌昂揚”,他批評超級大國拚命爭奪世界霸權。對於蘇聯自稱是發展中國家天然的最可靠的同盟者,他給予深刻揭露和諷刺,“在赫魯曉夫上台後,由於長期切身體會,例如要求中國建立聯合艦隊、撤退專家、撕毀合同、侵犯邊界、進行顛覆等等,才發現事情並非如此,它們推行的不是國際主義,而是大國沙文主義、民族利己主義、領土擴張主義……”

  安理會會議由於中東戰爭等問題也很緊張。喬冠華同蘇聯代表兩個馬立克(是否有一個是馬利克?)進行了激烈辯論,充分展示了他雄辯的口才和錚錚鐵骨。事後他仿陸遊《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寫下《舌戰馬立克》:

  前年來此射長蛟,白浪如山意氣豪。

  去年來此風稍靜,歸時但見天山高。

  今年來此意頗懶,誰知遇敵猶能叫。

  虎子不易得,虎穴須常搗。

  地球尚年輕,人生惜易老。

  帝修未滅心未平,青眼高歌望爾曹。

  年底,喬老爺喜事臨門,他和漂亮的翻譯章含之結婚了。章含之比喬小22歲,父親是大名鼎鼎的章士釗。1971年毛澤東欽點章含之進了外交部。正是在喬冠華出使聯合國,而章含之作主要翻譯的過程中,兩人逐漸產生了感情。就在今天,一位頂頭上司要與比自己年輕22歲的漂亮下屬結婚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何況是當時。喬冠華的公子宗淮(現任駐朝鮮大使)是激烈反對的。部內部外傳言也不少。然而他們終於結合了。周總理給予了他們安慰與支持。說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他還批評喬冠華的子女,教育他們應該支持父親得到幸福。並且讓喬冠華“嫁”到史家胡同51號章家去。毛主席知道後,風趣地調侃喬冠華,“這一次啊,喬老爺,你可真是上了轎啦!”

  1974年上半年,喬冠華曾要求出任駐美聯絡處主任,毛澤東發話,此人知道的事太多,不宜出任大使。並交待他,“每年聯大是你的事。”4月,毛主席指定鄧小平率代表團出席第六屆聯大特別會議,喬冠華為助手。他忙了三天,起草好小平的講話。鄧小平在聯大闡述了毛澤東關於三個世界劃分的觀點,獲得轟動效果。

  出席30屆聯大時,喬冠華已經榮升外長了,在聯合國的講壇上,他風采依然,在安哥拉內戰問題、石油輸出國組織問題、裁軍等問題上對霸權主義行徑作了無情的揭露和譴責,又演出了精彩的一幕。

  確實,這幾年是喬冠華輝煌的時期,他在國際舞台上充分展現了新中國外交官的風采。英國一家著名雜誌稱他“具有哲學家的頭腦、外交家的敏捷、曆史學家的淵博知識、文學家的美妙語言”。更重要的是,他表達了一個聲音,那就是中國任人欺淩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中國要在國際事務中發揮她應有的作用。他所表現出的一股浩然正氣使每個中國人都感到自豪和驕傲。

  盡管他個人的輝煌是短暫的,也不論他最終卷入什麽樣的政治旋渦當中,他在中國邁向國際社會的進程中,在中國外交的偉大成就中都留下了深深的足跡。他的文稿、他的演講也永存於曆史的寶庫。由於他自身的原因以及一係列複雜因素,在國家迎來新的春天後,喬冠華無法在外交戰線上繼續施雇才幹,對他個人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及。

  5.“批林批孔”批起了周公,喬冠華內疚不已

  1974年初,中共中央1號文件下發全國,“批林批孔”運動全麵鋪開。“四人幫”及其寫作班子“梁效”、“羅思鼎”指桑罵槐,影射比附,宣稱兩千多年來的儒法鬥爭一直繼續到現在,大肆叫嚷要揪出劉少奇林彪之外的黨內“大儒”和“孔老二的徒子徒孫”。隻要受過教育的中國人,經曆這麽多年運動,都能明白又是針對當前某領導人的。當“批林批孔”的口號後麵又加上“批周公”,當報刊上連篇累版的社論、文章寫著“孔夫子有一條胳膊是彎的……”,即使腦袋最遲鈍的幹部、黨員和群眾,也該明白所指為誰了。

  輿論已經開足馬力發動起來了,各部門也在中央精神要求下紛紛布置“批林批孔”運動。批林好辦,可這批孔,大家心裏都清楚,有些人喊些空話,含含糊糊過去了,有些人卻想表現表現……外交部也不能幸免。對喬冠華來說,也麵臨艱難的選擇。反右運動差點戴上帽子,反右傾時受到“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文革”前期被關在地下室、押到王府井賣小報……現在總算擺脫厄運,專長有了用武之地,是毛主席比較看重的人,國際上也有很高聲譽。對他來說,這確實很重要。麵對這一洶湧而來的大潮,他軟弱了,退卻了,他沒有勇氣和毅力去麵對、去頂住——其實,又有幾個人能頂得住呢?但令人遺憾的是,他連保持沉默的勇氣也沒有,或許非不為也,不得不為也;或許真的環境變了,事易時移,他有了某種變化。

  他站起來了,麵對幾十年關心愛護他的領導,麵對為國為民日夜操勞已經心力交瘁的總理,麵對忍辱負重還不斷接受批判和攻擊的長者,麵對一個已經身患絕症的七旬老人,他揭發了,他批判了。喬冠華在周總理直接領導下參與了中美、中日談判。他的揭發批判對某些人來說,是最具說服力的,最直接最生動的。早在《上海公報》之後就影射總理是李鴻章,這下更有了證明和根據。周總理對於自己陣營內的“反戈一擊”一定很吃驚,很痛心,但他能夠理解他們,諒解他們,畢竟他們不是久經沙場、身經百戰的老革命,他們承受不了那麽大的壓力,他們也沒有足夠的政治洞察力辨別運動的方向。這不是他們所能左右的事情。

  1975年,喬冠華有一次去305醫院向周恩來匯報工作,望著總理被折磨得已經不成樣子,他心酸了,想到那次的批判更加內疚,他誠懇地剖析當時的懦弱,承認自己的發言錯了,對不起總理。周恩來沒想到他提起這檔事,笑了笑,和藹地說:“這不能怪你,那是總的形勢,大家都講了嘛,你在我身邊工作幾十年,又管美國這一攤,怎能不講呢?再說,我也有失誤,也不能說不能批評。”我們的總理總是這樣嚴於律己、寬以待人。

  有一次喬冠華出席完聯大要回國時,買了一盒蘇打餅幹和一大盒夏威夷果,又讓駐法大使曾濤準備了法國羊角麵包,回國後托司機秘密送到305醫院,那時總理病情已經惡化了。在一次會見完外賓後,總理留下了喬冠華和章含之,十分動情地說:“你們送來的餅幹、果仁、麵包都收到了。冠華是知道我從不收禮的,不過這一次我懂得你們是送給病人的慰問。所以我收下了。難得你們想得周到,我很愛吃。”喬冠華噙著淚哽咽地說:“總理,你千萬要把身體養好!”短短幾句話表達了他們幾十年真摯的感情。總理一手將他培養起來,總是委以重任;在逆境中,總理關懷他幫助他,讓他擺脫厄運。此刻,喬冠華處在輝煌的頂峰,而總理卻正在經受心理與身體的雙重折磨、雙重痛苦。

  6.痛悼周總理

  1976年1月8日9時57分,世人敬仰的一代偉人周恩來在與病魔和人間惡魔的搏鬥中耗盡了最後一絲精力。“吾貌雖瘦,天下必肥”,周恩來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帶著無限的遺憾離開了未竟的事業,離開了衷心愛戴他的人民。他把夢想留給了後來人——在本世紀內,全麵實現農業、工業、國防和科學技術的現代化,使我國國民經濟走在世界的前列。

  喬冠華得知噩耗之後悲痛欲絕,本來總理7日下午安排了要見喬冠華談一談,實際上是和幾十年在他領導下工作的老同誌作最後的告別。總理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限,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迷、半昏迷狀態。那天中午他實在太疲乏了,醫生勸阻他下午不要再會客,第二天上午再見。然而再也沒有機會了。喬冠華哭得很厲害,回到家隻一句“總理去了”就再也說不下去。

  1月10日、11日,經過審查和挑選的首都各界群眾1萬多人向周恩來遺體告別。大部分單位都被告知,要“化悲痛為力量”,不要搞悼念活動,不要有黑紗和白花。周恩來靜臥在鮮花翠柏叢中,人們的哭聲飽含著莫大的哀痛,淚水把周圍一圈地毯灑濕了一米多寬……

  喬冠華是治喪委員會成員,11日下午護送總理遺體火化。4點40分,靈車徐徐開向八寶山。事先沒有任何宣布,然而百萬群眾早已肅立在涼凜寒風中,肅立在十裏長街兩旁為總理送行。在這裏,他們曾無數次見過總理的車隊,而今天卻隻見總理去,不見總理回。人們為他而湧上街頭,任淚水在臉上盡情地流淌。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民內心的感情,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中間。

  在八寶山,大家更是哭成一片,這是最後的訣別,喬冠華扶著總理的靈柩邊哭邊說:“總理啊,你一生無兒無女,今天讓我作為你的兒女送你一程吧!”在場的人聽了哭得更傷心了。總理沒有子嗣,也沒有遺產,他的一生都獻給了壯麗的共產主義事業。“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揷利而勞動的職業,那麽,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我們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恒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麵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將灑下熱淚。”總理不正是這最好的寫照嗎?他最後連骨灰都沒有保留下來,他不需要墓地、也不需要紀念碑……

  隨後的三天是在勞動人民文化宮舉行吊唁活動。“四人幫”千方百計要壓低悼念規格。每天隻有一位級別較低的政治局委員守靈,因為有外國使節也去,所以指示外交部上、下午隻需一名部級領導輪流值班。喬冠華得知消息悲憤異常,堂堂大國總理去世,外國使節前來吊唁,居然見不到外交部長,真是豈有此理。他在外交部黨的核心小組會上說:“這是最後一次為總理送行了,我們可以排一下班,按中央說的辦,但我本人準備三天全部時間都在場。”就這樣,他為了維護一個國家的形象,也為在最後能多表達一點對總理的深情,整整三天在氣溫零度以下的環境中為總理守靈,直至吊唁活動結束。因為悲傷和疲勞過度,加上受了風寒,喬冠華終於病倒住進了北京醫院。

  天安門廣場成為人民悼念總理的中心,成千上萬的人不顧禁令聚集在這裏,他們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獻上花圈,他們演講、朗誦詩詞和散文,字裏行間表露著對人民總理的熱愛和對“四人幫”的無比憎惡。喬冠華也被這樣的場景所深深感染。“怕什麽,悼念總理,何罪之有?”他毅然來到廣場。小山一樣的花圈,潮水一般的人群,喬冠華激動不已。人們認出了這位部長,聚在他的周圍,歡迎他的到來。

  第二天一早,喬冠華神情憂鬱,他不明白為什麽不讓人民悼念自己的總理。他坐不住了,決定再去天安門廣場。來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望著巨幅相片上那熟悉的麵容和四周堆積的花圈,喬冠華的眼睛又一次濕潤了,數十年的往事仿佛一下子湧上心頭。或許他想到了西花廳的長夜會議,或許想到了和總理、陳老總的開懷暢飲,或許還想到了總理忍俊不止地點著他的鼻子說,你這個喬老爺呀,總有出不完的洋相,或許還有很多很多……當他從人民英雄紀念碑台階往下走時,新聞電影製片廠的記者發現了他,搶著拍他的鏡頭。章含之問他:“把你拍進去怕不怕惹麻煩?叫他們不要拍吧。”喬冠華一擺手,“拍吧,就拍我喬冠華在天安門和群眾一起悼念總理。”

  此時的喬冠華迸發出無比的勇氣,果敢地站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麵對攝像機,他知道這樣做可能帶來的後果,但他勇敢地麵對這一切。總理天上有知,也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7.喬的悲劇

  喬的結局也是悲劇性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是喬冠華晚年最愛吟誦的詩句,吟誦之時,他竟會泣不成聲。在內心深處,他對於自己所做所為堅信不疑同時又流露出對自己遭遇感到不平,寄希望於曆史的公正。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特殊的歲月中,喬冠華試圖努力實現人生的輝煌,可以說,他成功了,然而也正是那樣的環境下,他的弱點也暴露無遺,並最終導致他的悲劇。1974年江青導演一場要打倒周總理的醜劇,而喬則扮演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揭發批判總理的“右傾錯誤”。而在1976年4月又參加了“反擊右傾翻案風”的示威遊行……

  喬不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裏打著算盤的陰謀家。在那人人自危的年代,為了自保,有時可能做出一些無可奈何的,或者連自己都不屑為之的選擇。然而他沒有得到相應的寬容。

  在接受審查的時候,喬冠華托人捎給章含之一首詩:

  長夜漫漫不肯眠,隻緣悲憤塞心田。

  何時得洗沉冤盡,柳暗花明又一天。

  對於自己被拋出政治舞台他感到十分冤屈,他不明白為什麽把自己從人民內部矛盾而狠狠地推到了敵我矛盾的邊緣。不管如何,他的功過是非中還是功遠遠大於過的,至少應該是三七開吧。但很多人隻是看你剛才做了什麽,而不管以前做過什麽。“人情輾轉閑中看,客路崎嶇倦後知”,許多同事、朋友也不太與喬往來了,史家胡同51號可謂門可羅雀。審查兩年多,還是沒有一個定論,喬冠華又賦詩一首,以表自己的平常心:

  百畝園中盡是苔,艾蕭未盡蘭花開。

  邊緣戰士今何在?前度喬郎今又來。

  不知道這首詩的命運是否像1100多年前劉禹錫的“前度劉郎今又來”那樣被打成“企圖反攻倒算”?

  1983年9月22日上午,喬冠華在妻子的臂彎中靜靜地走完了人生。

  9月23日,《人民日報》第四版刊登一條電訊:

  新華社北京9月22日電: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顧問喬冠華同誌因患肺癌,於今日上午10時40分在北京逝世,終年70歲。短短四十個字,沒有生平介紹,也沒有任何的評價……喬冠華還有許多要做的事沒有做,他把遺憾留給了自己,也留給了活著的人們。

  §§第八章 周恩束與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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