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五六十年後,許多老校友、老教師回憶往昔的國立獸醫學院以及後來的西北畜牧獸醫學院,幾乎眾口一詞,如數家珍,說學校老師好、設備好、風氣好、文藝好、體育好、衛生好、夥食好等等,一口氣可以說上十來個“好”。這些如同刀刻斧鑿般的記憶,實在令他們難以忘懷。其中他們最為交口稱讚的,是學校的風氣好。
培養一個好的學風,是盛彤笙在辦學過程中孜孜以求的一件事。他在1949年元月一日出版的《國立獸醫學院校刊》的“創刊詞”中說:“學府之必要條件有三:完備之圖書儀器其一,良好之師資其二,優美之學風其三。”將“優美之學風”列為辦學的三大要素之一,可見他對學風的重視程度。在整個創建過程中,他皆不遺餘力地去爭取上述三者的完美統一,即使在艱難歲月也不放棄。經過數年的努力,圖書儀器,他爭取到最好的;師資力量,他延攬了最強的。以上兩項,一般有經費、有人望都不難辦到,唯獨“優美之學風”,卻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需要著力加以培養。
要有“優美之學風”,首先要有一個好的教風。盛彤笙在《國立獸醫學院十大信條》中說“我們相信最好的訓導方法是以身作則,啟發誘導,從師生密切的聯係中來熏陶”。對此,他和他的同仁們首先自己身體力行,既身教,又言教,從小事情上抓起,於細微處見精神。對此,許多人更是感同身受。
1955級畜牧專業校友、蘭州大學草地農業科技學院教授李倫良回憶了這樣一件事:“盛彤笙院長對教學的要求極為嚴格,任何一個細節他都不放過,一本書、一支筆、一個筆記本,一定要放到合適的位置。有一次,我們上謝錚銘老師帶的實驗課,一個同學的顯微鏡沒有擺放好,被經過的人碰了一下,恰好被進來的盛院長看見,他用手指著顯微鏡輕輕點了幾下,謝錚銘當即向盛先生連鞠三個躬,意思是‘我錯了’,趕緊將顯微鏡的位置重新調整好。”其嚴厲若此,其威望若此,使親曆此事的李倫良至今難忘。
獸醫學院的許多老教師都是以教學嚴謹而著稱。一些校友回憶,廖延雄教授上課從不拿講稿,隻拿幾張卡片,講課生動、幽默,深受學生喜愛。下課前,要進行一次隨堂小測驗,把事先準備好的紙條發給學生,出兩道題考一下,以檢查教學效果,督促學生學習。他的敬業精神更是讓人感動,一次在準備實驗時,發現有一種寄生蟲標本找不到,為了保證教學工作正常進行,他將寄生蟲卵吞進肚裏,在自己的身體裏進行培養,然後排出體外,經過處理作成標本給學生講。
盛彤笙對青年教師的要求也十分嚴格,凡經過他親自調教過的弟子,個個皆堪當重任。校友回憶說,獸醫係的謝念難教授講課好是學生們公認的,她講《家畜組織學和胚胎學》有自己一套獨特的教學方法。條理清楚,語音平靜,吐字清脆,娓娓道來,能吸引學生的注意力,雖然講的內容很多,卻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聽完她的課,印象深刻,筆記清楚,一目了然,下去複習也比較輕鬆。可當年她任助教時,卻因為講課經常被盛彤笙訓得哭鼻子。
盛彤笙眼睛裏見不得閑人,沒有事情,就要求你看看書、練練字。他多次對大家說,當醫生,不管是人醫還是獸醫,都是與生命打交道的,是件慎之又慎的事情,龍飛鳳舞的處方,藥劑師若弄錯就可能造成嚴重後果,弄不好出人命都有可能。有個青年人給他寫了一封信,字跡潦草,他當即在信中把他批評了一頓,說字是寫給人讀的,不是寫給人猜的。早期國立獸醫學院的職員張祝春回憶過這樣一些情節:
“1948年冬那陣子,物資奇缺,物價飛漲,為節約煤炭,學院把各個組集中到一起,在文書組辦公。因為放了寒假,沒有太多的事,大家圍坐在火爐旁擺龍門陣,說閑話。盛院長每天都要過來看一下,他第一次看見大家說閑話,沒說什麽就走了,第二次來說了句“不像話”,第三次來見大家還在說笑,他走到我們麵前,大家立馬站了起來,他狠狠地將我們幾個年輕人收拾了一頓:‘一天不好好學習,說閑話,寫一個報告錯別字連篇,將“毆打”的“毆”字都寫成了“歐”字。字練好了沒有?拿來我看看’。我們趕緊拿出練寫的字遞給他,當時,院裏要求我們每天要寫兩篇大字,一篇小字。盛院長是個連一點點時間都不浪費的人,眼睛裏自然見不得工作時說閑話。後來,他編著《獸醫細菌學》,原稿是我們幾個人替他抄寫,當時發現了一個錯字,於是我們鼓起勇氣,來到盛院長的辦公室,指出他的錯字,盛院長看了以後,連忙說:‘對!對!對!是錯了。’還遞給了我們每人一支好煙作為獎勵。事後我們文書組的組長說,你們膽子不小,敢給院長挑刺。”
很多老教師回憶了自己留校後,前輩們對他們的嚴格要求。如助教沒有三年的鍛煉上不了講台,這三年裏,一開始隻能跟任課教師準備實驗和帶實驗課,上課準備掛圖、教具之類的東西。而且上課之前,任課教師要檢查實驗的準備情況,課後要認真寫出實驗報告。同時也要跟班聽課,到能上台講課時,備一節課沒有10個小時拿不下來,講義上寫得密密麻麻,到上課時,基本不用講稿,拿上卡片就行。以後每次還要補充新的內容,這樣做下來,青年教師的業務能力提高很快。就連板書也有要求,當老師,一定要能寫一筆好字。盛彤笙本人的字橫撇豎捺、筆筆到位,毫不含糊,其他老師自然不敢隨意潦草,敷衍馬虎。張鬆蔭是全國有名的養羊專家,但他連學生畢業論文的標點符號都要認真改定,這種嚴謹的態度對學生影響很深,許多校友至今還感念他們。
學校很注重培養良好的師生關係,但對學生的要求也十分嚴格,有一套獨特的教學方法,如教師每堂課都要提問,並要當場打分;考試有筆試,更看重麵試,麵試前要抽題、排順序,準備十分鍾後單獨進入考場回答問題;出題的範圍非常廣,有一二百道題,主要考察學生的業務能力、表達能力和綜合素質。就連考場也要精心布置,桌上鋪上台布,放上盆花,教師身著正裝,一人主考,數人輔考,先用3—5分鍾的時間抽題,然後每人用30分鍾時間做準備,寫出提綱來,30分鍾的時間回答問題,如果回答不正確,其他的教師還要提問,各門課程全5分才是優等生,其情形不亞於如今的研究生答辯,要想得到滿分很不容易,自然也不存在考試作弊或替考的現象。
嚴師出高徒。首屆的“八大金剛”就是在歐美式學製下培養出來的典型,他們個個得到老先生的真傳,學業精進。特別是張邦傑,是個“學習迷”,有著超常的學習勁頭,既刻苦學習,又善於學習。原甘肅農業大學的肖誌國教授回憶說:
“張邦傑的學習精神簡直無人可比。在家畜病院實習時,別的同學是按照學校的安排,在門診、化驗、藥房三處,一個地方一周地輪流轉著學,而他是有病畜就在門診,一個病不完全診斷清楚是絕對不會離開;稍有一點空閑時間,就上藥房,對照書本一味一味地辨認草藥,記住它的藥理作用,所以藥理知識麵非常寬;上完藥房再到化驗室,又不停地觀察藥品的形態,強記化學製劑的英文名稱,所以在相同的時間,他掌握的東西就是比別人多。他看過大量的雜誌,知識麵很廣,英文也很棒,留校以後在家畜病院上門診,病曆都是用英文書寫的,診療水平也比別人高。有一次,幾個教師對一頭病畜在診斷上發生分歧,難下定論,盛院長就叫張邦傑去看看。張確診後,還是有人不服,最後院長下令,將病畜買下殺了解剖,看一看究竟是什麽病,結果證明張邦傑的診斷是正確的。事後,大家感歎,不服不行啊!”多年的苦學,造就了這顆希望之星。張邦傑任講師時,就主編了四 冊 全 國 統 編 教 材《獸醫診斷學》,這在當時全國都是鮮見的。農業出版社請他去北京作開印前的最後一校,他連同獸醫係編寫的獸醫產科學、實驗外科學方麵的教材都一人全部校對完。這套教材文字流暢、內容嚴謹,深得盛彤笙的好評。
高年級的學生更是給小師弟、小師妹作出了表率,勤奮、刻苦的精神在學校蔚然成風。
1950級畜牧本科班校友、原甘肅省畜牧廳閻秀英研究員的回憶也能一窺當年的學習風氣:
“我們在校的時候,家畜解剖學這門課比較難,也很枯燥無味,但它是專業基礎課,學不好就會影響生理、外科、產科等專業課的學習,除了上課認真聽講,用心記住每堂課的重點外,我們把功夫下在辨認標本上。學院給每個學生發一袋動物骨骼標本,課餘時間大家都在對照課本認骨骼,有時候我們還把骨骼帶到宿舍裏,放在被子裏練習‘摸骨’,也就是通過觸摸的感覺來辨別出是哪一塊骨頭;有時在外散步,見到地上有塊骨頭,也要撿起來辨認一番;同學們之間還互相提問,互相考試,加深記憶,這樣練出的基本功沒有不紮實的。如果想多掌握解剖方麵的技能,可以隨時到實驗室去,謝錚銘教授一天到晚都在實驗室裏,不懂的隨時可以問,老師會耐心地解答學生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這種嚴謹敬業的教風,勤奮刻苦的學風,在一代又一代的師生中薪火傳承,成為甘肅農業大學生生不息的奮鬥動力,更是甘肅農業大學60多年辦學最為寶貴的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