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後期的蘭州小西湖周圍,除了有一個公園外,在黃河南岸自東向西還有不少私家花園,如“馬家花園”“吳家花園”“魯家花園”等,其主人多為各方軍閥,領兵在外,因無人打理,園內一片荒蕪。盛彤笙經常在黃河岸邊散步,自然看在眼裏,他先後打過“青海王”馬步芳、“寧夏王”馬鴻逵在蘭地皮的主意,多次搬上西北軍政長官張治中將軍從中說項,希望他們能給學院捐一點在蘭州的地皮。前麵說過,1947年盛彤笙通過教育部長朱家驊,專程找到在南京休假的馬鴻逵,想要點地皮。1948年5月,他甚至放下一個知識分子的清高與身段,忍辱負重,親自到青海西寧馬步芳府上拜訪。
早在西北農學院任教時,盛彤笙即對西北馬家有所耳聞。他讀過範長江先生的《中國的西北角》一書,其中有發表於1936年《大公報》的在西寧采訪“青海王”馬步芳的片段:
“第一印象,為他的聰明的外表與熱烈的情緒,並非為記者平日所想象的青麵獠牙,為三國許褚、典韋式的人物……第二印象,為馬氏之頭腦相當精密,其談青海南部之軍事布置,井井有條,了如指掌,儼為曾受新式軍事教育者。第三,馬氏生活趨於現代。其會客室不僅布置簡單之沙發及新式小桌,並不沿用西北官場中習用之虎皮或豹皮交椅,特別是他的會客室沒有西北家家必有的土炕。”“馬步芳是一個好大喜功的人,事事不甘落於人後,可惜他僻處在西陲,可以教育他的環境太落後,不能引導他走上積極的前進的道路。二十二年他到長江一帶遊曆一趟之後,回到青海才大大轉變了方針。”
來到蘭州後,盛彤笙對馬步芳盤剝民眾以資軍用,殘害暴虐我西路軍將士,迫害進步勢力等種種駭人聽聞的事件有了更多的了解。同時,也對馬步芳在青海從1938年任代主席之後,試圖“推行新政”,向國民政府表示他“擁護抗戰,勵精圖治”的決心,還製定推行“六大中心工作”即:編組保甲,訓練壯丁,修築公路,植樹造林,厲行禁煙,推廣識字等留下印象。
基於以上認識墊底,盛彤笙抱著試探的心情,一路顛簸,風塵仆仆趕到西寧馬公館。經秘書通報,寒暄落座,盛彤笙先讓隨行的秦和生展開一麵錦旗,上麵有“雄鎮西陲”四個大字。馬步芳接過錦旗喜不自勝,連說:“盛博士過獎!盛博士過獎!青海素來貧瘠,苦寒閉塞,民智未開,經濟滯後,文盲眾多,人才匱乏,還有賴於盛博士引導。”
盛彤笙忙說:“主席閣下自謙了!主席閣下主政青海十年實行六大中心工作,號召自立、自治、自給,成效初顯,盛某人一路前行盡收眼底。”接著盛彤笙談了青海乃至西北為全國的畜牧基地,疫病對於家畜的危害,國立獸醫學院現在麵積狹窄不堪,許多配套設施難以開工建設,希望馬主席鼎力相助。並詢問了青海畜牧獸醫現狀及畜產品加工情況。
馬步芳說:“盛博士蒞臨,蓬蓽生輝。早聞盛院長是留學德國的雙料博士,今日得見,馬某三生有幸,果然一表人才,氣度非凡。洋博士到訪,是本府前所未有的幸事,我等領教。國立獸醫學院創辦,是西北畜牧事業福音,我等當盡綿薄之力!”
接著馬步芳介紹了青海的草原牧場情況。在海西、共和、門源、天峻、茶卡、大通、祁連等適宜牧畜的地方,都建有羊場、牛場、奶牛場;在西寧建有奶牛場、腸衣廠;在貴德有軍政部軍馬場。1947年6月成立西北畜牧公司,統一管理全省畜牧業事宜,貿易主要以羊毛為主。青海全省牲畜總數為700多萬頭,隻是因為獸醫奇缺,疫病猖獗,致使許多農牧民傾家蕩產。
盛彤笙隨其獸醫人才奇缺的話題,談到國民政府創設獸醫學院正是看到西北乃至全國,不僅獸醫防治,而且畜種改良繁育,更有畜產品加工等皆缺乏人才、技術的現狀形勢,畜牧獸醫教育正是填補此類空白的專業教育。國立獸醫學院教學、防疫力量皆雄厚,或培訓專業獸醫人才,或有疫情發生需要防治,請告知獸醫學院,我等責無旁貸。
談到教育,找到了馬步芳的興奮點上,他大談自己在施政中掃盲識字,辦民校夜校,向全省推廣《識字運動歌》,要人人學唱,家喻戶曉。歌詞大意為:
中國害了五樣病:貧、弱、散、私、愚;識了字,各樣病根一齊治;能生產,能自立,也能一心固團體;同胞們,要救國,先救愚;要救愚,先識字。
馬步芳為顯示自己與其他軍閥的不同,在盛彤笙這位留洋博士麵前大談教育的重要作用,以及本人這些年興辦教育的功績。從初等教育介紹到中等教育,其中有朱家驊任教育部長時支持創辦的國立西寧師範學校、湟川中學,還有由馬步芳自任校長並為馬家培養軍政人才的昆侖中學。接著馬步芳介紹了青海女子教育、民族教育,其中蒙藏師範學校後改蒙藏中學,自兼校長;青海蒙藏文化促進會,自任理事長。最後談到回族教育,馬步芳是極為重視的,並稱自己兼任青海省回族教育促進會會長已17年,該會由其直接領導,凡涉及回族教育之事,由其親自決斷督辦。盛彤笙聽後也稱道其興辦教育之義舉,並對青海教育狀況有了初步了解。
馬步芳,字子香,經名呼賽尼,回族,甘肅臨夏人,曾任青海省主席、第四十集團軍總司令、西北軍政長官等職。少習伊斯蘭經典,後隨馬麟到青海繼續讀經學習阿文,馬麟還設私塾,請西寧當地名儒為其教授儒家經典和民國蔡鍔編《曾胡治兵語錄》等。西北地區,特別是甘、寧、青、新軍政要人多出自河州莫尼溝。從清同治十二年,即公元1873年起到20世紀40年代,馬家軍閥對西北政局影響之巨,延綿時間之長,是絕無僅有的。
此次西寧之行,馬步芳對盛博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對他前往西寧求助,亦表麵允諾。但這些軍閥“終生隻恨聚無多”,要他的地皮,無異於與虎謀皮,自然過後沒有回音。隻是在兩月後派其子馬繼援少將前往國立獸醫學院參觀,隨後無償提供巨型原木50根,這些木料在修建家畜病院時派上了用場。
新中國成立初期,盛彤笙因為辦學奔走於西北地方軍閥、國民黨地方政要之間屢次受到審查,1957年“反右”中,更是成為與反動軍閥沆瀣一氣的罪證。其實盛彤笙既沒有趨炎附勢之心,更無攀緣高蹈之意,他奔走於權貴之門,往來於形勢之途,有時甚至曲意逢迎,違心而為之,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學校的生存和發展。在那極端困難和險惡的情況下,學校得以渡過難關,能較為穩定地辦學,與他們的保護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關係。西寧求捐,這對一個清高、自尊的知識分子來說,內心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為了蒼生的福祉,有時委曲求全與大義凜然同樣重要。為了辦好國內唯一的獸醫學院,他能忍受天大的痛苦和屈辱,以無私的信念和畜牧獸醫事業的遠大抱負默默地承受著、支撐著。一片苦心,天地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