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一座集教學、辦公、研究為一體的獸醫館,“以最新之黌舍,承起最新之學術”,這在盛彤笙心中占有極大的分量。為此,他與同仁慘淡經營,曆盡艱辛。
在小西湖選定校址後,就要開始繁忙的基建任務,必須選一個清廉、精幹的人來主持。這時,盛彤笙想到了西北農學院的同事常英瑜。1947年1月,一紙書信飛到位於陝西銅川的省綿羊改良場,常英瑜當時在該場任場長兼技正,一看是昔日的係主任邀請他參加籌建國立獸醫學院,二話沒說,帶上妻子和三個小孩,坐上大卡車,一路顛簸到蘭州,被盛彤笙聘為副教授兼總務長,主持獸醫館的基建和院內事務。此後,他和任教務長的朱宣人一起,成為盛彤笙的重要助手和創建獸醫學院的元老,在時局艱難之際,分擔了院長的許多工作和憂愁,在學院創建上立下了汗馬功勞。盛彤笙曾經回憶說:
“幸虧聘得一位好的總務長常英瑜先生,他是我在西北農學院的老同事,常駐蘭州,辦理收購校址,建築校舍,製備家具等事宜,我則來往於蘭州與南京之間,主要是向教育部爭取經費,向聯合國救濟總署領取並運回援助的設備,特別是羅致師資。”
常英瑜,遼寧人,生於1910年,1933年畢業於東北大學畜牧係,曾在國立武漢大學、國立西北農學院任助教、講師,1943年調至陝西省綿羊改良場。盛彤笙在西北農學院任教時,對他的清廉、精明和實幹精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基建任務如期完成後,常英瑜又馬不停蹄地陪同盛彤笙到上海招聘教師,拉運滯留在成都、重慶等地的儀器設備。1952年盛彤笙調任西北局畜牧部副部長時,又將常英瑜要到部裏任獸醫處處長,1954年常英瑜調任國家農業部畜牧局高級畜牧師,工作任勞任怨,從不計較個人得失。盛彤笙去北京開會,多次到家中看望常英瑜,曾動情地說,你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連個職稱都沒有解決,有愧!有愧!常英瑜生前任農業部副總畜牧師,2006年8月去世,享年96歲。
當時修建獸醫館困難很多,最讓盛彤笙心急火燎的事當屬經費,財政部原定給開辦費為20億元,遲至第二年3月第一批經費才撥下來,等錢拿到手,法幣貶值,物價飛漲,買一袋水泥的錢隻能買一斤水泥。中標修建的建築公司“顧慮賠累,逡巡不前”,也就是考慮可能賺不到錢,遲遲不敢接這件活,直至1947年7月間方才開工。很多建築材料的進貨,靠賒賬和借貸。因為經費短缺,盛彤笙逼得走投無路,隻好利用他與社會上層人士的關係,寫信給新疆、寧夏、青海的駐軍,甚至西北行轅主任張治中將軍求援,提出幫助部隊舉辦獸醫培訓班,來爭取經費和材料。
一度,獸醫館的修建因資金而中斷,盛彤笙心中十分窩火。他覺得學校本來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就要招生,已經是很難的事情,現在修建因經費問題時停時建,實在難以再幹下去,加之高原反應,身體不適,遂向教育部長朱家驊提出辭呈。校內的師生得知這一消息後,人心惶惶,聯名緊急致電朱家驊:“學院舉債累累,院務幾將停頓,盛院長以學者任院政,已感委曲,甚至近則為此經費支絀,艱巨掣肘,似擬醞釀高蹈,本院員生群情惶惑,果迫而出之,實際勢必院務停頓,大眾解體,員生教學均將直接受損,國家興學初衷勢將違背”,請求挽留盛彤笙。後來朱家驊親自寫信好言安撫,請行政院並親自致函財政部,力促經費盡快撥出,才化解了這場危機。
當年的蘭州,經濟落後,地產的東西很少,建築材料如水泥、鋼材等,全靠從南方購買運來。就是近處能辦的事情也不好辦,學院在蘭州“祥生泰鐵器社”定製300枚圓鐵葉,簽訂了20天交貨的合同,並交納70豫訂金,但兩個月後仍未交貨,時間一推再推,工地又催用至急,學校多次派人前去交涉,明明看見廠裏有貨,鐵器社的老板就是欺負學校對他無奈而不發貨。盛彤笙情急之下給市警察局寫了份公函,警察局將鐵器社老板和保人同時傳訊到局裏,方才答應一周內交貨。
1948年6月,一座中西結合、雄偉壯觀的獸醫館在小西湖畔建成。大樓為兩層,坐北朝南,鳥瞰呈橫躺的“王”字形,外體為磚砌,內部為木質框架結構,建築麵積3000平方米,可滿足當時全院教學、辦公和科研的需要,學校終於有了一個初步的基礎。不要看現在高樓林立的大都市之中兩層樓不起眼,可是當年這卻是蘭州城的第一大建築,與中山堂、三愛堂、至公堂統稱“蘭州四堂”。以後,在無數師生心目中,就成為母校的象征。
為了修建這座“最新之黌舍”,全院員工都日夜辛勞、苦心焦慮地張羅照料。而盛彤笙一年多來,更是精心擘畫,勞心瘁力。
大樓的草圖是他親自設計出來的,為了使大樓富於美感,盛彤笙提出樓基要高出樓周圍散水近一米,這樣使大樓有拔地而起之感。安裝門窗前,他讓工匠預先製作了幾種門窗式樣,掛在牆上,請大家出出進進看一段時間,然後再加以選擇確定。大樓正門設計為高聳的4根水刷石圓柱,圓柱下粗上細,基部和頂部均有西洋式弧線形藝術加工,上麵架置著矩形門樓,外觀造型優美。
由於經費和運輸的艱難,修建中基本上沒用鋼筋和水泥。為了確保建築質量,大樓下了1.5米深的地基,全用大小勻稱的黃河塊石以石灰砂漿澆注;樓體四周外牆全部用青磚砌成;樓內的骨架是用數百根大小木柱、棟梁和檁椽縱橫交叉鉚合構築而成。由於架構科學,樓層堅固穩定,具有相當的防震抗震性能。而且這些骨架均藏於牆體之中,進到裏麵看不見一根立柱橫梁,給人以現代大樓的氣息。整個建築新穎別致,整體大方,氣勢雄偉,儼然一派希臘式建築風格。
麵對這一美輪美奐而又幾乎耗費了自己全部心血的獸醫館,盛彤笙異常欣喜,深厚的國學功底,使他將一幢普通的教學大樓賦予了文化韻味,特命名為“伏羲堂”。伏羲者,傳說為遠古百王之首,人文始祖,亦是傳說中的畜牧獸醫始祖,以此命名獸醫館,不僅標誌華夏畜牧獸醫事業源遠流長,又寄寓此古老行業以新生希望,更敬奉伏羲為華夏畜牧獸醫事業之先祖。
盛彤笙還親自撰寫了一篇銘文《伏羲堂記》,以誌建堂之艱難。
中華民國卅五年秋,國民政府以西北畜牧生產事業,有待於獸醫科學者綦夥,乃於蘭州創立獸醫學院。俾兼此重任,國步方艱,瘡痍未複,庫帑彌絀,學院樽節常支,積累數月,甫能就皋蘭西郊,市地為院址。複數月,方克略鳩工與材,作此一堂,為永久院舍。伏羲者,傳說中吾國畜牧獸醫之祖,故名堂曰“伏羲”,用追前烈。建築之間,厄於度支,竭蹶者屢。堂成日,謹溯經營始末,刊石以示來茲,庶知創業艱難,乃朝乾而夕惕,思所以報國之厚惠焉爾。
中華民國卅六年十一月
國立獸醫學院院長盛彤笙 謹記
前麵已經說道,朱家驊應盛彤笙之邀,寫過一篇基銘,這兩篇文字請人書寫,勒於青石上,其文采與書法俱佳,鑲嵌在伏羲堂門廳兩側,更是畫龍點睛。“文革”中,石碑受到損毀,特別是朱家驊題寫的基銘,被砸得字跡模糊。甘肅農業大學50年校慶時,學校將石碑取下在校史館中展出,現已成為伏羲堂的唯一遺存,也是甘肅農業大學早年創業艱辛的見證。
大樓落成前,盛彤笙還致信國民政府考試院長吳稚暉以及有關中央大員,請求為“伏羲堂”題寫堂額和學院院額。其後僅收到時任湖南省政府主席、國民黨第一戰區司令長官、代總參謀長、一級陸軍上將程潛將軍用隸書所寫的“羲皇堂”三字,其他均無下文,推測起來,其時國民黨敗象已定,誰還會顧及為大西北一個小小的獸醫學院題詞呢?而程潛將軍題贈,可能與其在抗日戰爭期間擔任天水行營主任,對甘肅了解且有懷念之情有關。抗戰開始後,國民黨設立桂林、天水兩行營,統一督導全國南北戰場,程潛被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天水行營主任,指揮北戰場,節製第一、第二、第八、第十、晉陝綏寧戰區和北方十三省。程潛將軍是清末秀才,曾留學日本,善寫隸書,嗜好金石,長於賦詩,所書之院額,筆力遒勁,莊重古樸,其真跡存放在學校檔案館,今天看來,彌足珍貴。程潛所書的院額為何未予采用,其原因就不得而知。
哪最後伏羲堂門楣上的“伏羲堂”三字是何人所書呢?為此筆者遍訪許多當年在國立獸醫學院的教師和學生,絕大多數人雖然每天從大門進出,但都沒有留意是誰題寫,有人說是張治中,也有人說是蔣中正,還有人說是盛彤笙本人。後經盛彤笙內弟、獸醫學院當年的教師鄒康南證實,為中央大學教授陳伯青題寫。他回憶說當時因種種原因,所征堂額多告落空,盛彤笙轉請其嶽父、中央大學教授鄒鍾琳題寫,鄒寫得一手雋秀的小楷,但自覺難以勝任鬥方大字,遂請老友陳伯青題寫。所見到的“伏羲堂”三個大字,有一米見方,拙樸有力,莊重大氣,與整個建築協調和美,渾然一體。
陳柏青(1899—1976),浙江江山人,1928年畢業於中央大學,曾任中央大學教授、國民政府糧食部簡任參事;解放後在浙江體專、上海第二醫學院任教。
伏羲堂在1958年西北畜牧獸醫學院遷離蘭州後,成為蘭州中獸醫研究所辦公用房,1992年修建小西湖立交橋時被部分拆除。十年後,所在單位因存在“火災隱患”將伏羲堂全部拆除,甘肅農業大學一個時代的象征也從此結束,伏羲堂正式走進了曆史。大家在現場見到那拆下來的巨大的實木、那3米來長木料猶新的地板、還有那50多年後仍嚴絲合縫的門窗,既感到無比惋惜,又深歎當年建築質量之高。這些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建築,代表了當時的風格和特點,蘊蓄了許多令人難以忘懷的故事,現在就這樣消失了。但不會消失的是學子對伏羲堂的那份情感,她永遠是甘肅農業大學師生心目中的神聖殿堂。
第五章 廣攬英才
天下之才用其所長無不可用之才,天下之才用其所短無可用之才。
一個學校最重要的因素最終還是要有優良的教師。但在羅致師資的條件方麵來說,西北又是大大不如其他地區的;在這一方麵我們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機會。
———盛彤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