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個考場裏,坐滿了認識不認識的同學,爭分奪秒聚精會神地考試,可章第中被一道題卡住了。是物理吧,不,是化學。急忙翻看試卷後麵,所有的題都非常難。文科生,文科生啊,物理和化學沒拓寬,沒學透……其他同學在唰唰地寫,整個考場蠶吃桑葉似的,章第中硬是不會做。眼看交卷時間到了,他急得滿頭大汗。坐在前麵的監考老師,像初中的班主任魯偉祺,像淩雲班的李偉民,又像自己的父親。他急得喊了幾聲,從夢境中驚醒,仔細回想,心裏惶惶不安,無法重新入眠了。
這樣的夢境,這樣的惶恐,伴章第中走了很長很長的人生路。
好在第一節是語文課,孫老師以新穎的方式轉移了他的情緒。
黃土高山,層層疊疊的黃土高山,黃土小路,蜿蜿蜒蜒的黃土小路……現代藝術攝影極盡技能,吸納吐露著西北高原特有的粗獷、豪放和荒蠻,一個黑衣黑帽的黑小夥,又一個黑衣黑帽的黑小夥,手牽一頭又一頭牲靈,從畫麵縱深處邁步走來,走在蜿蜒的黃土小路上,走在層疊的黃土山褶間,或近或遠,或隱或顯,近時魁梧高大,形貌清晰,遠時芝麻粒般,模糊虛淡。隨即,一聲悠揚的歌喉,從畫麵後麵驟然唱響:
土黃騾子馱鬆香
過涇陽來站鞏昌
聽我花兒不穩當
上街下街稱冰糖
騾子栓在轉槽上
鞭子放在炕沿旁
急問花兒啥痛呢
啥也不痛想人呢
想得深嗎想得淺
腸子成了一條線
……
“小哥哥”的歌聲餘韻未歇,一個個紅襖長辮的女子的倩影,疊加在匆匆行進的“小哥哥”之上,而後,畫麵深處的男聲變成了婉轉甜美的女音:
騾子帶的銅丸鈴
路上走著我的人
你的人有啥記號
白汗溻兒青係腰
大鈴響了小鈴響
尕花兒迎到門上
我抹籠頭你抹鈴
手拉手兒進房門
腳戶行裏太吃苦
以後咱把莊稼務
……
歌聲歇止,教室裏寂無聲息,好久好久寂無聲息。孫老師慢慢踱上講台,手掂粉筆環顧教室,“這歌好聽嗎?”
“好聽!”同學們喊。
“知道是什麽歌嗎?”
“不知道!”聲震屋宇。
“這就是著名的西北花兒。是我們長輩人人會唱的歌。”
孫老師輕輕點擊鼠標,演示文稿飛出了蝴蝶般的黑色文字,孫老師鼓勵學生高聲朗讀:花兒是流行在甘肅、青海、寧夏、新疆、陝西等廣大多民族地區的民歌,是中華民族燦爛的文化沃土上誕生、成長、怒放了千多年的藝術奇葩,內容涉及遷徙屯墾、打工經商、情感糾葛等方麵。沉木縣由於地處南北要道,商賈旅人多會於此,過去幾乎沒人不會唱花兒。
可孫老師說,由於種種原因,如今的年輕人已經不了解這種古樸優美的民歌了,因此倡導學生利用寒暑假,從自己的爺爺奶奶或長輩親友口裏搶救整理,肯定將是非常珍貴的資料。說到這兒,孫老師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話鋒一轉讓學生打開課本,開始講授中國最古老最偉大的民歌——十五國風。
沉木縣各高中使用人教版教材,《語文》第三冊第一單元為古代詩歌,首篇便是選自“衛風”的《氓》,講述兩千多年前一位女子對愛情和婚姻的美好體驗和深刻認識: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章第中夢境遺存的低落情緒一掃而光了。他無比欣喜地想起了祖爺爺、太爺爺和爺爺的腳行之路,進而想起了高一第一學期,在沉木街頭被劉流長稱為“土八路的自樂攤”邊聽到的那個老漢的引吭高歌,又想起了奶奶在恍兮惚兮的狀態中不止一次哼吟過的那些悠長邈遠的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