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木縣城各高中,尖子班的學生和老師都格外牛逼,走在校園裏或挺胸抬頭或搔首弄姿,自我感覺相當良好,正像在首都北京,北大和清華的師生無形中高人一等那樣。即便在社會上,隻要說是二中宏誌班或一中淩雲班的師生,也會讓聽的人肅然起敬,刮目相看——不是嗎,每年寒暑假,縣城街道四處張貼的有償家教廣告,不少便自詡為某高中某尖子班的教師,有弟子考上某某大學,高考平均成績超出省均某某分,在某某學科有豐富獨特的教學經驗,雲雲。
然而處於普通班之列的文科班,科任教師同樣藏龍臥虎,特色鮮明,不信請看——
新老班馬達個頭不高,可胖實,腦門微禿,眼睛小而亮,站在高高長長的黑板前麵,仿佛大塊文章當中的驚歎號,矮小精悍,激情飽滿。他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畢業於某師範大學數學係,典型的科班出身。給新組的文科班上完首節課,教案還沒合攏,掌聲就嘩啦啦爆響了。馬達微微頷首,亮亮的小眼睛含著調皮接納的笑意,顯然對這場景司空見慣了。
馬達剛工作那會兒,據說有調皮學生戲謔性地贈他一個綽號——根號二。起初在班裏偷偷叫,叫著叫著讓馬達知道了,可出人意料的是,年輕氣盛的馬達不僅沒有發火,而且笑哈哈誇獎綽號起得有水平,新穎別致,生動形象。平日同學們開玩笑,認為語文老師一旦遇到優美句子,就仿佛老貓天長日久逮住了一隻小老鼠,非得好好捏拿把玩一番不可。可數學老師馬達好像也傳染了這個毛病,竟然講起了修辭學:“根號二是數學王國裏能被開方的最小的也是使用頻率最高的數字,很像我的為人,個頭矮小而生性好動,更像我在沉木教育界的地位,擔當全中國級別最低的也最忙碌的‘官員’——班主任。”
多少年來,隻要新組了文科班,隻要馬達當班主任或科任老師,首先都要給同學們講這個典故,每次都惹得哄堂大笑。他本人則相聲演員似的,忽閃著兩隻小眼睛,一本正經地看著大家,等教室裏笑聲歇止後,才目光炯炯說:“所以弟子們啊,大家叫我老馬之外,還盡可以叫‘根號二’。”
弟子們更是捧腹大笑,無法遏止。
如此這般,還有誰好意思真的再叫“根號二”呢?這就是馬達,章第中他們的新老班,個頭不高威信高,在曆屆文科生中口碑極好。然而中學生畢竟是創造力最旺盛的年齡,根號二不便叫,大家知難而退另辟蹊徑,效仿外國人慣用的擇取法,分別選“老班”和“老馬”中的一個字,拚湊出更加精彩的稱呼:“班馬”。等馬達知道時,已經響亮地被叫了幾個星期了。
在沉木縣,原本三中的文科最叫得響,稱得起一塊招牌了,可後來,具體是二中驗收“省示範”的那會兒,以極其優厚的待遇閃電般將三中頂尖的曆史老師“挖”了去。一中也不甘人後趁火打劫,把三中最好的政治老師“拉”了來:於是仿佛樹倒猢猻散,三中的文科招牌無可奈何頹然委地了。
從三中“拉”來的那位政治老師,恰好給新一屆文科班代課,絡腮胡,卷曲發,麵容瘦削,體形單薄,懶洋洋乏兮兮的。他第一節課不像班馬那樣跟同學開玩笑,套近乎,隻開門見山地鼓勵說:“隻要同學們跟著我的節奏走,政治課肯定不會拉高考後腿的。”
由於口有些吃,語速毫無“節奏”可言,惹得學生偷偷樂了。
然而接下來進入角色,這個口吃的絡腮胡理論是理論,實例是實例,分析有分析,綜合有綜合,將枯燥沉悶的政治說教與現實生活緊密結合,饒有興趣,精彩紛呈,連那影響“節奏”的結巴,也好似仙人鐵拐李的瘸瘸腿,帶幾分渾然天成妙不可言的意味了。
同學們立即喜歡上了胡子老師。知道他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北京某著名大學的高才生,畢業的時候本可以去條件優越的大城市工作,隻因為父母常年有病,需人照顧,他才毅然決然背著檔案回了沉木,加上場麵上沒任何親友,純粹聽任組織安排,服從專業分配,進三中當了教師,不幾年功夫便以獨特的教學方式,以頻頻發表的教學論文名聲大振了。
該胡子姓杜名仲,跟一味中藥同名。像杜仲這般好學曆的老師,在沉木教育界屬鳳毛麟角。
如果說前兩位先生的出場亮相分別像康師傅紅茶和麥趣爾綠茶的話,那麽曆史老師姚古城的首節課無疑於沉木人熬的罐罐茶了。姚老師年齡三十七八,五大三粗,黑頭黑臉,炭柱子似的站在講台上,師道尊嚴的眼睛左顧右盼,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其實姚老師高一就教過淩雲班曆史,要求也嚴格得軍令一般,可那時候他將課本串編成了演義故事,說書高手似的闡述講析,通俗而易記,很受學生歡迎。然而一轉戰文科班,姚老師猛然推陳出新教風突變了。他認為理科生隻是一般性地感知曆史,那種下裏巴人的方式能激發興趣,文科生完全不同,是較深層次地理解曆史,因此必須刀槍劍戟紮紮實實地學,尤其沉木的孩子,首先必須把腳下這片土地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基於這樣的理念,他開講部分的內容,不是世界史或中國史,而是沉木地方史和沉木教育史——其基本線索,跟教育紀念館的相關部分完全一致。
沉木曆史,和人類曆史同步,沉木教育,是中國教育的縮影。姚老師表情凝重地說。無論是古代科舉,還是現在高考,都給這片土地增添了太多的分量——每一個沉木人,絕不應該數典忘祖忽視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