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夏令營第一天,章第中與花公子不期而遇,花公子麵對老熟人似的,春風滿麵伸手上前,“章第中,學習上可要多幫助呀!”
“咋的,你也選學文科了?”章第中暗歎冤家路窄。
“沒辦法,沒辦法啊!學校硬讓做選擇!”花公子無奈地聳著肩,“可對我來說,學文學理還不是一個樣!”
校園裏熙來攘往全是學生或學生家長。
章第中敷衍幾句分了手,迎麵看見祁曉春和茹森林等淩雲班同學幫高一新生搬運行李,相互剛打招呼,劉流芳從旁邊冒出來,一身迷彩軍訓服,“嗨!咱們已經是校友了,也不知道迎接一下人家!”
劉流芳中考成績不錯,榮登新生百名榜,被錄取在實力和聲譽僅次於淩雲班的火箭班——一中自己籌款創設的又一個尖子班。
章第中立即鼓掌,祁曉春和茹森林等也群起響應,吸引很多同學行注目禮,劉流芳竟然真像女孩似的紅了臉,搖頭轉身逃之夭夭。
高二文科生共三百三十多人,分成了四個班,教室都安排在五樓。非常幸運的是溫捷雅的教室也在同一層,盡管與章第中的分處東西兩頭,可與高一的時候相比,相互接觸起來至少有了更好的地利條件。
聽田園靜介紹,初中時代的溫捷雅,曾受過男生們瘋狂的追逐,情意綿綿的書信風花雪月般追隨著她,走在校園或街頭,冷不丁遭到異性的攔截示愛,一度嚴重影響了她的學習。但柔順的溫捷雅格外堅韌,不僅在槍林彈雨中反複突圍,而且總結出了一條對付男生的“萬能公式”。
“萬能公式?”章第中非常好奇。
“對。適用於所有追她的男生。”田園靜笑著。
“啊……能讓咱聽聽嗎?”章第中懷疑田園靜捉弄人。
田園靜仍笑,“自己用心觀察吧,別凡事不恥下問了。”
“可是……”
可是直到告別淩雲班,田園靜都對溫捷雅“萬能公式”的內容守口如瓶,章第中想自力更生“用心觀察”,又一直缺少足夠的機會。如今占據了五樓的有利地形,便不愁看不出子醜寅卯來了。好幾次,他注意到溫捷雅課外活動時陪兩個女生出了教室,沿側樓梯向下走去,便趕緊守株待兔般站在文科班的窗戶邊,估計溫捷雅可能出現的樓口仔細搜尋。前兩次都沒等著溫捷雅,倒看見了劉流芳,脫兔似的在校園亂走,或與碰麵的同學打招呼,或蹦跳試摸頭頂的樹葉。開學第一天在校門口見劉流芳大庭廣眾下紅著臉逃走的樣子,覺得她的調皮刁蠻似乎有了收斂,如今又看她校園裏那般招搖,分明沒什麽大改變。
然而終於在如織的同學中找到叫章第中心旌搖蕩的身影了!跟動如脫兔的劉流芳比,溫捷雅的確靜如處子了。隻見她陪伴兩個女生,在校園裏款款散步,穿越樹木濃濃的蔭涼,踩上花園淺淺的石級,繞過操場長長的跑道,然後原路返回進了教學樓:很長一段日子,溫捷雅左右的女伴固定不變,走動的路線也固定不變。
沉木一中跟縣內所有高中一樣,由於擴招太厲害,沒條件給學生提供足夠的運動場所及器具,因此校園散步成了眾多同學課外活動的最佳選擇。文科班剛剛組建,同學之間相對生疏,根本沒人知道章第中站立窗口的奧秘,因此也少人湊過來打擾。他貪婪地欣賞著那動人的身影,腦海裏冒出卞之琳那優美的詩句: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即使有溫捷雅裝飾夢境,初到文科班依舊艱難。主要是學習之外的一些東西——有時髦說法叫“非智力因素”,章第中仿造新的短語,叫“非學習因素”。非學習因素跟淩雲班差別太大了,八十多人的教室,座位挨挨擠擠有如箍桶一般,用新班主任馬達的話說,“恨不能在牆上打木樁將人掛起”,而這八十多個同學又來自高一年級二十二個不同的班,七娘八老子的,驟然組合成新集體,缺乏應有的凝聚力,且學習狀況參差不齊,盡管高一分科的時候,考慮到差生大量集中到文科班不利於管理,按語、數、外三科的期中成績總分控製了準入線,可與擁有清一色尖子生的淩雲班比,畢竟存在天壤之別。尤其花公子,坐在教室最後排,第一個晚自習就伏在桌子上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嚴重影響了同學們的士氣。
再比如住宿條件。本來章第中可以不搬宿舍,仍跟淩雲班室友們住一處。其理由應該往前追溯,李偉民之所以最後允許章第中轉讀文科,是因為學校最新出台了有利於淩雲班的政策,即章第中人盡管可以讀文科,但“編製”必須留在淩雲班,將來考取好大學,爭得省市好名次,還算淩雲班的名額和榮譽。跟章第中同時轉讀文科的楊琴和江小兵待遇相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新政策很大程度就是“機頭”製定的。對文科班來說,這有點借腹生子的嫌疑,或“一國兩製”的味道,然而政策出台,即日便生效了。何況章第中等人確非等閑之輩,就算給文科生帶隊領跑,也是求之不得的選擇。既然編製還在淩雲班,有李偉民默許,有室友們挽留,完全可以不挪窩兒,可章第中最後決定挪了。
新一年高考結果已水落石出,二中和一中在重點、一本和二本上線人數等諸多方麵幾乎戰成了平手,因而使新一屆高三複讀組班和高一招生的競爭越發激烈,各種真實戰報與虛假宣傳摻和在一起,像天鵝跟烏鴉混雜飛翔,在沉木城鄉四處傳播。
章第中回想自己在去年高一升學湍急的渦流中毫無主張的傻樣,再結合今年棄理從文過程的曲折經曆,覺得增長了不少見識,於是才在住宿問題上當機立斷拿出了明確態度——高中還整整兩年時光,住淩雲班畢竟不方便。
室友們看他去意已決,隻好吆喝幫他搬被褥書本,像曾經送他去校外租賃房那樣。隻有劉流長思路獨特,風風火火把田園靜從教室叫到宿舍說:“這兩個人同桌一年,耳鬢廝磨,相處融洽,假如不創造條件讓告個別,肯定會遺恨終身的!”
大家齊聲喝彩,誇讚“老二”慮事就是非同一般,紛紛起哄要求立即舉行隆重的告別儀式。兩個人臉紅得什麽似的,但心裏清楚這一關非過不可,章第中首先勉為其難地說:“祝各位好好學習,天天進步!”
“願大家心想事成,快樂成長!”田園靜笑彎了腰。
“你們的事,別拖泥帶水扯他人!”同學們不答應。
田園靜審時度勢,不得不改變話別對象,盡量一本正經地說:“希望兩年以後,能跟章第中同去讀北京的大學!”
同學們雀躍歡呼,一齊鼓掌。
“現在行了吧?”章第中央求。
“不行!還是太簡略!”
章第中心知大家需要什麽了,索性一步到位,“但願能跟田園靜同學在未來的大學校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比肩攜手,共同進步!”一邊說一邊向田園靜直扮鬼臉。
田園靜麵色紅豔得霞光似的。
“噢——噢——”眾人作狼嗥狀,才放行了兩個人。
在淩雲班跟章第中交往不算太多的江小兵,麵對文科班新環境,感覺成了親兄弟,相商著住了上下床。新宿舍仍住十二個人,可同學們不像淩雲班那樣每月有固定的經濟支撐,上集體食堂的少,吃自炊灶的多,因此麵粉呀洋芋呀饃饃呀的,自炊灶裏麵貯存不了,挨挨擠擠塞在宿舍床鋪下等隱蔽處,使本就狹小的空間越發局促了。加上炎暑正猛,氣溫很高,各種次生問題應運而至,助紂為虐:
食物味,腳氣味,肌膚味,五味蒸騰,隻這是嗅覺方麵的;
呼嚕聲,磨牙聲,夢話聲,如雷貫耳,隻這是聽覺方麵的;
不蓋被子嫌涼,蓋了被子太熱,酣夢驚醒,汗水滿身,有如做過桑拿浴一般,隻這是觸覺方麵的;
……
好在經曆了高一“水深火熱”的考驗,不適應中努力適應,不熟悉中相互熟悉,慢慢朝和諧集體的方向邁進了。
“新一屆文科班終於拋錨起航,狀態比想象的好得多!”船長馬達笑哈哈地說,不知是抒發真實感觸還是為船員們鼓勁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