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又發高燒了,一個噴嚏不打,半點雨星不落,縣城四麵的山上,除了有噴灌滴灑的地方綠意猶存,無不呈現幹枯的意象了。不少鄉鎮的人畜飲水全麵告急,班裏有學生為省錢給家裏拉水,把早點五角錢的餅子省了。曹鵬煒拿出自己的炒麵(粉)分給這些同學吃。曹鵬煒早晨從沒吃過餅子,也不喝水,下操後挖幾小勺炒麵,夾在書頁當中匆匆進教室,邊伏案讀書邊舔吃充饑。章第中抽空跟母親通過電話,知道家裏至少還不擔心吃水問題;甜水鄉一帶的溝穀深處大都有泉水,旱年的泉眼盡管枯了不少,泉水也十分混濁,可倒在缸裏沉澱沉澱,總還能吃能喝的。
校園文學社社刊《沉木河》創刊號終於麵世了,登載了八十多篇學生作文,而高一級淩雲班就占了九篇。
老班分發雜誌的時候露出了久違的笑臉,鼓勵說僅此一點,就足以說明這個班藏龍臥虎,人才濟濟。被登載的九篇文章都選自上學期作文本,老班曾在講評課上口頭發表過。章第中的散文《沉木曆史綠如藍》,更力挺所有師兄師弟,成了壓卷之作。散文的題目是受地方誌所引古人斷句“山綠水藍千裏秀”和白居易的江南名句“春來江水綠如藍”的啟發而擬定的。雖然地方誌並未標明“山綠水藍千裏秀”係何人所作,可章第中覺得很新穎別致。他不知道斷句作者是哪朝人——如在盛唐以前,且白居易也僥幸讀過此斷句,那麽廣受傳誦的“春來江水綠如藍”的精彩就大打折扣了。當然章第中沒把如此古怪的念頭寫進文章,這不屬於他表述的內容。他的散文主要是依據地方誌的記載,讚美這片曾出產過沉香木的美麗土地,在相當長的曆史時期,百草豐茂、景色如畫,與現實中的山禿水枯,地瘠民貧形成對比,從而呼籲封山育林綠化環境。
站在多年之後閱讀,文章充滿了學生腔,可老班當時評價特別高,什麽“思接千載,視通萬裏,立足現實,放眼曆史,內容豐厚,語言老辣”等等,鼓勵之中不乏誇張,並推薦給高一所有語文老師,拿著作文本逐班朗讀。
文章一經電腦排版印刷,就有了與抄寫稿迥然不同的感覺。看著碼得齊齊整整的曾出於自己筆端的文字,章第中不由想起張貼在校園櫥窗裏的《西部聯合報》,其中副刊欄目登載著大量短小散文,他不止一次閱讀過。這一聯想讓他怦然心動,便偷偷拿著《沉木河》雜誌,去校外複印了自己的散文,按《西部聯合報》的地址,寄給了副刊的編輯先生。
整個過程中他手忙腳亂,做賊似的生怕被老師或同學看見。他清楚自己在學習上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了。最好的榜樣就在身邊:田園靜上學期期末考試遙遙領先,總成績刷新了學校記錄,而緊隨其後的茹森林、祁曉春也甩開其他同學一大截,儼然第二、第三把交椅非己莫屬的勢頭,使他真的連一點退路都沒有了!
老班第一次班會分析本學期的整體形勢時就交過底,由於高考、中考和會考等一係列計劃內幹擾,本學期後半段有四周多時間無法正常上課,因此必須想方設法利用好能利用的的分分秒秒。
為了做到這一點,身為在高考的硝煙中衝鋒陷陣的主將,老班的語文課首先調整方式,略去“華而不實”的環節,開始“直接對準高考”講授了,即不管小說、散文、詩歌或其他應用文體,老班一律當成高考試卷中的(現代或古文)閱讀材料,備課的時候針對性地命製些主、客觀題,印發到同學手中,課堂上主要通過做這些題,完成對文本的理解,然後才要求學生或朗讀或背誦。開始幾節,像穿慣了布鞋的突然換了皮鞋,大家紛紛亂了步伐。老班鼓勵讓堅持——堅持日久,必有奇效,因為這是近幾年他的班級高考語文成績超出省平均線的真正秘訣。
曹鵬煒相遇恨晚似的,“為啥不早點這樣上課?”
老班的神情間蕩漾著無法掩飾的得意,手舉在嘴邊成喇叭狀,聲音壓得低低的,“在此之前,觀摩聽課的人太多了,我怕被他們學了去。”
教室裏爆出會心大笑。
沉木高考名聲在外,上門取經者常年不斷,尤其高校錄取塵埃落定的秋季,觀摩團隊天天都有。為了不使正常秩序受到影響,幾所高中紛紛在校門口掛出了“對所有觀摩者隻開放高一上學期課堂,除此之外恕不接納,敬請見諒!”的告示牌。因此江湖上盛傳一種觀點,認為沉木教育肯定隱藏著什麽秘不示人的奇招妙法。這一觀點流傳既久,個別有商業頭腦的人士便打著沉木教育的旗號,在省內外編印銷售各科複習資料,招收舉辦各種形式的輔導班,大賺鈔票,屢禁不止。
老班的悄悄話和同學們的會心大笑,正是緣此而發的。
然而“直接對準高考”的方式不免枯燥,主動答題的聲音像深秋的落葉,一天比一天稀少,全然沒了開學之初熱烈搶答的課堂氣氛。剛開始,老班懷疑弟子們沒啃透文本,時不時停止講授單獨提問,被點名的同學卻大都能夠正確解答,然而一旦進入講授狀態,六十多位同學又集體緘口,無論怎樣啟發誘導,甚至惱怒批評也無濟於事。“你們可是一中曆史上最好的班呀!”老班幹澀地咽著嗓子,要每個同學思考原因。